第二部 埃及
9
星期一早晨“卡拿克”甲板上响遍了喜悦和赞叹的词句。船刚好泊岸,离岸
数码外是一座巨大的神殿。四个巨型石像矗立着,活像永恒地守护在尼罗河畔。
旭日的光芒照耀在它们脸上,倍增石像的庄严肃穆。
珂妮亚透不过气地说:“噢,白罗先生,真是太美妙了!你看它们是那么宏
伟、安详,使人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渺小,像昆虫般微不足道!”
站在一旁的芬索普喃喃道:“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多伟大啊!”希蒙·道尔缓步走过来,对白罗说:“你知道吗?我个人对
圣殿和名胜等并不特别喜爱。不过这样的一个地方,的确挺吸引人,我想古代那
些法老一定是颇不简单的人物。”
其他人都走开了。希蒙降低嗓门说:
“这趟旅行给予我们的愉快是无止境的。嗯,事情终于明朗化了。很奇怪为
何会这样——但确实就这样发生了。林娜神经不再紧张了,她说那是因为她终究
又能料理业务的缘故。”
“我觉得这么做的确相当明智。”白罗说。
“她说当她看见贾姬又出现在这艘船上她吓坏了——然后,突然间,这件事
不再困扰她了。我们两人已经协议好,我们不再逃避贾姬。她爱做什么随她去
做,我们则向她显示她那些怪异的举止再也不能困扰我们了。那只是可咒的劣行
——如此而已。她认为她已逼使我们极度紧张不安,然而现在,我们不再紧张不
安了。这点必须让她明白。”
“是的。”白罗若有所思地说。
“事情这样处理,不错吧?”
“哦,当然,当然。”
林娜沿着甲板走过来。她穿一件宽松的杏色亚麻布衫。她脸上绽开笑容。但
她并没有热情招呼白罗,只冷冷向他点头,便挽着丈夫走开了。
白罗尚未意会到林娜的神情时,导游已高声召集众人,准备上岸参观阿布·
席姆贝尔。
白罗跟潘宁顿同行。
“你是初次来埃及吧?”白罗问道。
“哦,不。我一九二三年来过,当时只在开罗逗留,没有浏览尼罗河岸。”
“你是搭‘卡拿尼克’号来的?道尔太太这样告诉我。”白罗用敏锐的目光
望了他一眼。
“不错,我是搭‘卡拿尼克’号。”潘宁顿应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船上碰到我的老朋友——罗逊顿·史密斯一家人?”
“我倒记不起有这家人。船上很挤迫,又遇上恶劣天气,好些旅客都躲在房
里。况且旅程很短,根本没有多少机会互相认识。”
“啊,这话倒不假。你和道尔夫妇这回相遇可称得上很巧吧!你事前一点也
不知道他们的婚事?”
“一点消息都没听说。道尔夫人曾写信给我,但信转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
在开罗相聚了好几天了。”
“听说你跟道尔太太认识多年了?”
“噢,我认识林娜的时候,她只是个小女孩这般高——”潘宁顿做了一个手
势。“她父亲跟我是多年的老友。梅尔勒·黎吉薇是个杰出、成功的人物。”
“他的女儿无疑继承了不少财物。”
“噢,那是尽人皆知的了。不错,林娜是位富有的女人。”潘宁顿欣悦地
说。
“我相信,最近股市下跌一定会影响每一种股票,甚至连比较稳的也不例
外,对吗?”
潘宁顿思索了片刻才答道:
“这说法在某种程度上当然是对的。这些日子,形势的确相当恶劣。”
白罗喃喃地道:“不过,我想道尔太太很有生意头脑。”
“不错,林娜的确聪明能干。”
他们停步下来。开始介绍在伟大的rameses手上建成的神殿。入口处两人一
对共四座rameses巨像,以巨石刻凿而成,俯视着三五成群的游客们。黎希提先
生不睬导游的简介,自个儿跑到石像基座上忙着研究黑人和叙利亚战俘的策动浮
雕。当一行人踏入圣殿时,一种憩静的感觉笼罩下来。不多时,游客们三三两两
散开了。
贝斯勒医生以宏亮的德文念着“贝狄克旅行指南”,不时停下来为温驯地走
在他身旁的珂妮亚译介。可惜这件事无法继续下去。梵舒乐小姐在鲍尔斯小姐的
扶持下走了进来,她发令道:“珂妮亚,你过来。”译介不得不终止。贝斯勒医
生透过深度镜片望着她逐渐远去的倩影,脸上不觉绽开笑容。
“性情非常温良的女孩,”他向白罗说道,“她看起来不像那几个年轻女人
饿了几天的模样。她曲线玲珑。再者,她听别人讲话非常专心;能为她讲解是种
愉快的经验。”
白罗脑海闪过一个念头:珂妮亚的命运大概不是被当作弱小来欺凌,就是当
作不懂事的女孩来教导。任何场合,她都是听讲者而非讲解者。
珂妮亚被专横的梵舒乐小姐叫去后,鲍尔斯小姐暂松了一口气,站在神殿中
央,以冷漠的、不太感兴趣的目光随意浏览了四周。她对古代珍宝的反应也是很
平淡的。
“导游提到一位神祗的名字是mut,你了解其涵义吗?”
内殿有四座石像,他们冷漠、空茫的眼神在众多石像中显得较为特殊,很容
易辨认出来。
林娜跟她丈夫一块站在这四座巨像前,手挽着手,脸庞昂起——一副现代人
好奇的表情。
希蒙突然说:“走吧!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四个家伙,特别是那个戴高帽的。”
“那大概是阿曼(古埃及司生命及生殖之神),你为什么不喜欢它们,我认
为它们倒是给人深刻的印象!”
“就是过于令人印象深刻,使人有种狡猾的感觉!出去晒晒太阳吧!”
林娜笑了起来,最后还是顺着他的意。他俩走到阳光底下,脚底的黄沙烘暖
了他们的脚。
林娜纵声大笑。在他们脚下片刻间冒出了六个排成一排的努比亚小孩的头,
他们的头仿如跟身体锯开了,看来怪异而恐怖。他们的眼睛滴溜溜转,头部有节
奏地左右晃动,唇角迸出一种祈求的声音:
“哇!哇!好好,好棒。真谢谢你们。”
“真荒谬!他们怎么办得到?他们真的埋得很深吗?”
希蒙身子稍为移动了几步。
“好好,好棒,好不便宜。”他模拟他们的声音道。
两个编导这场“表演”的小男孩拾起钱币,揩拭干净。
林娜和希蒙继续前行。他们不想回到船上,对观光浏览也厌腻了,他们背倚
着崖壁,让温暖的阳光晒着身体。
“多可爱的阳光!”林娜想道,“多和暖啊!又安全……能够这般开心实在
太美妙……多幸福的我……林娜·道尔……”
她闭上双目,半睡半醒地陶醉在这片遐思中。
希蒙的眼睛睁开,眼底也蕴含着满足。第一天晚上他担忧极了……实在太傻
了……没什么事可担忧……每件事都很顺利……最重要的是,贾姬是很可依赖
的……
突然间,一声怪叫传来——人群在向着他们跑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叫着
……
希蒙呆呆地瞪着他们好一会儿,接着跳起身来,把林娜拖过一旁。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大石从悬崖滚下,在他们身旁砸个粉碎。倘若林娜还躺在那
儿,势必已被压成肉酱。
他俩苍白着脸,拥抱着。白罗和提姆跑过来。
“好险呀,道尔太太!”
四个人本能地往悬崖顶上望去,什么动静也没有。崖上有一条小径,白罗记
得上午时曾见过一些土人在上面走动。
他望一望道尔夫妇。林娜显得茫然,希蒙却满脸怒气,脱口而出道:“上帝
诅咒她!”
他抑制住自己,眼光迅即向身旁的提姆一瞥。
“呵,真是太惊险了。是哪个家伙干的好事,还是山石因松落而滚下来的?”
提姆问道。
林娜显得十分苍白,艰难地说:“我想是一些蠢家伙干的!”
“差点儿把你像鸡蛋般压碎!你没有什么仇人吧,林娜?”
林娜咽了两口唾沫,根本答不上这开玩笑式的问话。
“夫人,快上船吧!”白罗说,“你得服点镇静剂!”
他们疾步回船,希蒙仍然满腔怒火;提姆设法说点轻松的话;白罗则脸色沉
重。他们踏上跳板时,希蒙呆住了。
贾克琳·杜贝尔弗正步上岸来。穿着一件有方格条纹的蓝色棉布衣,今天早
晨她看起来很孩子气。
“我的天!”希蒙悄悄地说,“原来真是个意外!”
怒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他的神色使贾克琳也留意到有点不寻常。
“早安,”她说,“我想我是迟了一点。”
她跟各人点头后便朝着圣殿的方向去了。
另外两个人向前行去。希蒙抓住白罗的臂膀说:
“唉,总算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白罗点点头。“不错,我知道你刚才怎么想。”但他的神情仍然显得沉重及
满怀心事。他转过头去,细心观察其他旅客的动静。
梵舒乐小姐在鲍尔斯的搀扶下正慢步走回来;不远处艾乐顿太太笑着在看一
排努比亚小孩的头。鄂特伯恩在这方面和她在一起。其他人则不见踪影。
白罗一边摇头,一边随着希蒙·道尔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