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欲识罗睺主,谁解罗睺本自身。
不死不生都是幻,谁空谁色总何因。
豁开石窦窥无我,身破重崖觉有神。
堪笑贤豪不识势,自提傀儡度秋春。
却说朱亮祖山上见了铁冠道人,正要问他火神光景,那道人把手一指,转眼间却不见了。转过山弯,已是罗睺神庙。朱亮祖走到殿中,这些军从却把祭品摆列端正。亮祖便虔诚拜了四拜,口中祷告一会,又拜了四拜。军士们将纸马焚化毕。亮祖在殿中细看多时,更不见有一些凶险,惟有这些军士们,祇在背后说了又笑,笑了又说,不住的聒絮。亮祖因而问道:“为何如此说笑?”军士们那一个敢开口,却有活捉的犯人对着曰:“他们军士看见庙中塑的神灵像元帅面貌,一些儿也不差的。不要说这些丰仪光彩,就是这须髯也都像看了元帅塑的,所以他们如此谈说。”亮祖也不回言,祇思量怎么打开敌人出得这个山的口子。不觉的,那双脚信步走到后殿边,一个黑丛丛树林里。亮祖抬头一看却是石壁峻岩,中间恰好一条石径。亮祖再去张一张,祇听得里面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亮祖因而放胆跨脚走进石径里去。转转折折,上面都是顽石生成,止有一个洞口,倒影天光,并不十分昏暗。如此转有二三十折,恰见一块石床,四面更无别物。床上睡着一个神明,与那殿上塑的神道,一毫无二。亮祖口中不语,心下思量曰:“想必此神在此山中显灵作怪,今趁他睡着,不如刺死了他。也除地方一害。”于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把手掣出腰间宝剑,正要向前下手,祇听得豁喇喇响了一声,山石中裂开一条毫光,石壁上写道:朱亮祖,朱亮祖,今生今世就是我。
暂借你体翼皇明,须知我灵成正果。
天上罗睺耀耀明,舒之不竭三昧火。
六十余年蜕化神,已未花黄封道左。
北靖胡尘西靖戎,尔尔我我随之可。——铁冠道人谨题
亮祖看了一番,心中想道:“有这等事,怪不得从来军士说,殿上神明像我。可见我这身子就是罗睺神脱化的。方纔路上遇着的道人戴着铁冠,想就是题诗点化我来。不免向我前身,也来拜他几拜。”纔拜得完,祇见那一片白光,石壁也不见了。亮祖转身仍取旧路而出。这些军士看见一惊,禀道:“元帅不知道往那里进去了,众军人正没寻处,元帅却仍在这里。”亮祖道:“我也不知不觉走进一个所在去,你们寻有多少时节?”众军说道:“将有一个时辰。但下山路远,求元帅早起身回去。”亮祖应道:“说的是。”便将身走出前殿,辞了神祗,竟下山来。祇听山下东西谷口边,吶喊摇旗,不住的虚张声势。亮祖在山腰望了半晌,没个理会。顷见红日沉西,亮祖也缓缓步入帐中。这些军士进了晚膳,各向队中去讫。亮祖独对烛光检阅兵书,想那冲围出谷的计策。忽见招招摇摇一阵风过,祇见日间到山上祭的神道,金盔,绯甲来到面前。亮祖急起身迎接,分宾而坐。那神说道:“将军此身,今日谅已知道了。六十年后,仍当还归此地。但今日被友定困住,将军何以解围?”亮祖说道:“此行为王事而来,今日被困,因更望神灵显庇,大发方便,使我主上扫除残雪,文里封疆,自当酬劳。”那神说道:“这个不难。此东西山口,我一向怪他有害生民来往。但我这点灵光又托付在将军阳世用事,因此不得上玉皇座前奏令六丁、六甲神将,开豁这条门路。今将军既在此被困,今夜可即付我灵光,上天奏闻。奏回之时,仍还与将军幻体。明日三更,我当率领丁甲、山鬼、神将,东、西、南路用火喷开,将军即可分兵,乘火攻杀出去。”亮祖曰:“这个极好。但我近到山中,闻神祗用火射人,春秋必须童男童女祭献,此事恐伤上帝好生之心。”那神明对曰:“此是将军本性上事,将军脱生时,该除多少凶顽,多一个也多不得,少一个也少不得。祇因带来这分火性,自然勇猛难消。既然如此说,今夜转奏天庭,把将军烈火按住,竟做个水旱有祷必灵的神道何如?”亮祖大喜,曰:“如此便好!”于是拱手而别。亮祖便上胡床,恰如死的一般,睡熟在床上。直到五更天色将曙,那神道从天庭奏事而回,旋入帐中,嘱咐亮祖曰:“我已一一依昨晚所说奏请玉皇,都依允了。灵光仍付将军,将军可醒来吩咐三军,晚来攻出重围,相逢有日,前途保重!”亮祖醒来梳洗了,仍领军士上山,焚香拜谢。到得日暮,作急下山,吩咐今夜三更攻打,不题。
却说陈友定在汀州府中,那王遂等四将把引诱朱军攻入山口的消息,报与友定得知,十分欢喜,大开筵宴庆赏。且打发许多酒食送到王遂等帐中,曰:“功成之日,另行升赏,今日且各请小宴。”这四将也会齐在山前一个幽雅所在,唿庐浮白的快活。亮祖却吩咐三军上山砍取柴竹,缚成火把五六百个,待夜间以山上神光为号。神火一动,军中便点着火把,协力乘火杀出口子。众军得令各出整理齐备。恰有二更左右,帐中军士果然望见山上殿中火光烛天,那些火马、火骡、火鼠、火鸡、火龙、火牛等件,一些也不见,祇见有东西两路而已,都是些执着斧、锤、锯、錾的牛头、马面,每边约有一二百个,竟奔下来。朱军一齐点起火把,神兵在前,朱兵在后,从东西山口,悄悄地直杀出来。谁想神兵把口子上的军土,都压死在石头下面。杀到大路,那神明便把手与亮祖一拱曰:“此处便有幽明之隔,不得同事,趁此静夜无备,将军可踰山而上,径到城中攻取城池。那友定恶贯未满,尚得逃脱,不必穷追了。”这火神自向山中去讫。亮祖听言,因令三军直登前岭。谁想这城依山而筑,东南角上果是依山作城。军士衔枚疾走,下得岭来已在城中。正是友定府墙。三军便团团围住,亮祖当中杀入。那友定在梦中走将起来,祇得在茅厕墙上跳出逃走,径向建宁而去。亮祖待至天明,安抚了远近百姓,便将檄文前往浦城、建阳、崇安等处招谕。不止一日,三处俱有耆老,里甲带了文书,投递纳降。亮祖自领全军竟回金陵奏复。
且说陈友定从厕中跳墙而逃,恐大路上或有军马赶来,也向东南角上登山踰岭,径寻鹤鸣山一路行走。手下祇带有一二百精壮。走过山口,但见东西两路二千个士卒都不是刀剑所伤,尽是石头压死的。至于王遂、彭时兴、叶凤、江大成四将,竟像石栏圈一个,把四将头颈箍死在内。友定摇着头伸着舌,曰:“这朱亮祖甚是作怪,怎能运动这些石片下来攻打,希奇,希奇!”回看山口,又是堂堂大路,与前日光景一些也不同。叹息了一回,便寻思元朝建宁守将阮德柔,甚是相好,不如且去投他做些事业,报复前雠,也还未迟。一路之间,提起朱亮祖三字,便胆战心寒。说:“总有神工鬼力,那有这等奇异。”说话之间,已到建宁地面。友定走进德柔府中,将石压军士失去浦城等事,与德柔细说一遍。那德柔也惊得木呆,半日做不得声。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