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樊忠进内宅向老太太作了禀报。何氏老夫人一听说程咬金来了,想起往事,心潮翻滚,恨不能抓住程咬金啃上几口才解恨。她随即吩咐樊忠,要如此这般,作好准备。樊忠应声而去。一会儿工夫,樊忠领着二十名彪形大汉,人人手拿棍棒、绳索,来到阶前:“请老夫人示下。”“好。你们就站在大厅门前两侧,听我的口令,要打就打,要绑就绑!”“喳!”这些人横眉立目,两旁站立。老夫人吩咐:“叫程咬金报名而进!”“是!”
樊忠来到角门,“哐啷”一声把门开开,满脸怒气,大声喝斥:“老夫人示下,要程咬金一人报名而进!”
程咬金对此早有思想准备。他付之一笑:“好好,遵命。来呀,把礼物抬进来。”“不行,老夫人有话,只许你一人人内,余者皆不得进来。”“老哥哥,常言说官不打送礼的,狗不咬拉屎的,这多多少少是个人情。再说这也不是我的东西,是当今天子和大元帅给送来的,你哪能不收呢?何况收与不收,还得老夫人说了算。我们先抬进去,如果老夫人实在不要,我们再拿走。”“你还老有词儿啊,就先抬进来吧。”礼物抬进来了,随来的人又退出府外。
程咬金整理整理衣襟,迈一步,报一个名:“老夫人,俺程咬金告进了。”这院子也大,老程报了三十多个名,闹得口干舌燥,才来到台阶下。老程偷眼一看,-,跟上次可不一样了,男的都出来了,还拿着棒子,要揍我一顿哪,这老太太的火是够大的呀。又一想,这都在预料之中,也不足为奇。这事要搁在自己身上,可能比她的火还大,豁出去吧。程咬金慢慢上了台阶。
樊忠一推门,程咬金进了屋。往正中一看,何氏老太太居中坐着,丫鬟婆子两边相陪。一瞅这老太太,眼眉都立起来了,眼珠子瞪着,额角上的青筋突突直蹦。丫鬟婆子一个个捋胳膊挽袖子直咬牙。老程看罢躬身施礼:“老夫人在上,程咬金礼过去了。”行完礼就在那哈着腰,老太太没理他。程咬金心说,我这大肚子老弯着腰可不得劲儿呀,你不说话我自己说话吧。他直起腰先笑了笑:“老夫人,挺好吧,来来来,给我搬个座。”老夫人没理他,旁人也没给他搬座。
何氏老太太把椅子扶手一拍:“程咬金,你又干什么来了,是不是坑我们娘儿俩还没坑够,你觉着不满足,又来坑我们?是不是唐营又打了败仗,你又想法请我女儿来了?程咬金儿休要梦想,这个账我正要找你算。”“老夫人,我这一次主要是给你赔礼来了。你骂也骂得,打也打得,要觉得还不出气,怎么的都行。”
何氏老太太这回可不让步了,连哭带说,把过去的事情又说了一遍。由于老太太生气,把程咬金也给骂了,说你办事太损,说话爱撒谎,挺大的男子汉说话不算数,一大把胡子了,办这些缺德事,是个什么东西等等。老太太数落了好大一会儿。程咬金一语不发,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想,你能说说才好哩,反正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老太太说累了,不言语了。
程咬金一笑:“老夫人你说呀?你骂呀?哎呀你太客气了,我犯了这么大的错,你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挖苦我,你出气没有?要没出气把门外的小伙子叫进来揍我一顿,别看我老头子老了,还禁得住。”
老太太一看,没词儿了。也骂过了;气也出了,人家程咬金那么高的身份,跟皇上平起平坐,这么大的年纪了,自己那么说,人家连脾气都不发,可见有容人之量啊!这就是软能磨硬,把老太太的气给息了,她把眼泪擦了擦:“算了,说也没用了。来人,看座。”“多谢老夫人,你真是通情达理。谢坐。”老太大说:“鲁国公,你大概又是遇到难题,求我女儿来了吧。”“老夫人你真聪明,说得一点不错。不过这次求跟上次不一样,您说完了我也解释解释。上次我是说了点瞎话。但是我为什么要说瞎话?得把这事弄清楚。老薛家和你们老樊家好与不好跟姓程的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来了碰南墙吗?就拿刚才这一关来说,谁受得了啊!我就觉着丁山和梨花郎才女貌,他们要成了亲能有多好啊!我是出于高兴,替你们两家想这个事,因此我就是知道有困难我也来了。要说薛丁山一点都不认错,也不对,他只言片语也有悔过之心,所以我才来请樊小姐,可是不知道谁又对他说了哪些话,他又犯了病了,把小姐打了。老夫人光知道姑娘回来病了,你可知道我们那儿有多爇闹,把大元帅气得哇哇吐血,满营众将都气坏了。元帅把薛丁山绑在法场,非要开刀问斩,谁讲情都不行。最后皇上讲情,无帅一怒之下,死罪饶过,活罪不免,重打了几十军棍,派到劳军营叫他干重活儿。当爹的能舍得打儿子吗?我们薛大帅这是为什么?就是觉得对不起樊小姐,对不起你,所以才那么做。薛丁山不管怎么不对,薛大帅还是通情达理的。我这次来不为别的,是给你捎个信儿,薛丁山确实感觉自己不对了,一把鼻涕两行眼泪,觉着实在对不起樊小姐,决心要痛改前非。他在我面前说一回我不信,说十回我还不信,后来他亲笔写了封信,百般认错,求我跑趟退,我能不来吗?老夫人儿若不信,请看看这封信,就知道真假了。”老程说着,从怀里掏出了薛丁山的那封信,双手往上一递。
老夫人有心不接,可又觉得老程说得在理,况且薛仁贵那人也是真好,不管我女儿和薛丁山闹到什么地步,我不能说薛礼这个人错。又一想薛丁山真回心转意了吗?看程咬金的样子又不像说瞎话,我就再上一回当试试吧。老夫人把信接了过来。展开之后,从头到尾一看,字字恳切,下边按着薛丁山的手印。老夫人看完感动得哭了。她想,我女儿真是命苦哇!程咬金又说:“老夫人,人家小夫妻的感情从心上讲好得很哪!你就成全成全,把这封信让小姐看看吧。”“好吧,我把这封信送给梨花,信不信由她,去不去也由她。”“那当然了,这事可勉强不了,我在这听信儿。”“你少坐一会儿。”老夫人示意左右款待老程吃茶。
何氏老太太亲自拿着信,到内宅来见樊梨花。其实樊梨花早就听到禀报了,一开始把樊小姐气得发抖,心说都是你骗我,你要不骗我,我能去吗?我救了他们父子,反挨了一顿揍,薛丁山根本就没有回心转意的表示,这次你不定又来耍什么花招。想到这她恨不能跑到前厅给程咬金两个大耳光。她正在前思后想,老夫人带着丫鬟进来了。老夫人把程咬金的话如实地讲了一遍,把信递过去了。梨花姑娘本不想看,听见薛丁山这三个字就冲她的肺管子,但是母亲把信拿来了,姑娘不能不看。接过这封信从头至尾反复看三遍,梨花的眼泪也掉下来了,她看出这封信确实出于内心,非常真诚。薛丁山承认他做得太不对了,不应该误会小姐,更不应该两次暴打小姐,实在追悔不及。如今我落得人不人,鬼不鬼,在劳军营一边干活儿一边想这些往事,一切错误都在我的身上,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望姑娘看在我的分上,赶奔两军阵,皇上和我爹爹都准备让你金台拜帅,我也愿意在你的帐下听令。望姑娘不再计较前怨,早日赶奔连营。梨花姑娘实在心地良善,她手捧书信,眼泪直淌。老太太也陪着哭了。
梨花想了再三,这才说:“娘啊,往事都甭提了。我打算请示母亲,这个事应该怎么办?”“我是不管哪!主意你自己拿吧。”“娘啊,我看薛丁山出于至诚,确实有悔过的表示,字里行间情真意切,大概他是回心转意了。”“我也这么看。不过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我也拿不定主意了。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拉倒。”“看这个意思,当今天子,大帅薛仁贵都盼着我去,咱先把薛丁山这事搁在一边,天子和大帅对咱还是不错的,年供柴月供米,对咱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打算跟随老国公去一趟,当面谢过天子,谢过大帅,再看一看薛丁山是不是确实回心转意了。如果是真,回来我再跟娘合计;如果是假,我再回来。您看怎么样?”“按理说是该这么办。不过薛丁山要真正认错还则罢了,他要再翻脸无情,你对他也不能客气,就是把他给杀了,娘才高兴呢!”“娘您放心吧,人心都是肉长的,有道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他要再无情,我就和他当面算账。”
娘儿俩核计已定,一齐到前厅来见程咬金。老程一见梨花,也深感内疚。赔礼道歉之后,几句套话说过,樊梨花话锋一转谈上了正题:“老国公,信我已经看过,这是薛丁山写的吗?”“看你说的吧。你把信揣到怀里,到两军阵前对证对证,看是不是丁山亲笔所写。这事我能胡编吗?樊姑娘,你的心情我也了解,因为他一再失信于人,使人家不能相信他,不过这次丁山真是回心转意了。你知道吗?你离开前敌以后,杨凡在白虎山摆了座白虎大阵,要与唐军赌斗输赢。薛元帅舍生忘死,抱病攻进阵内,结果受到严重损失,大帅被困,生死不明。圣上没法儿,才下赦旨把丁山由劳军营暂时赦兔,要他带罪立功。薛丁山为救他爹,将生死置之度外,领兵带队闯入大阵,枪挑鞭打,连伤几员番将,杨凡出马,也被丁山钢鞭打伤,这才把大帅救出来了。现在薛大帅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军师回京没有回来,丁山带罪不能坐帐,白虎阵何人来打?几十万大军何人统带?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几十万军队没有元帅哪行啊?经过我和皇上、满营众将再三商议,都认为樊小姐可称此职,叫我来把你请到前敌,让你金台拜帅。另外,丁山已经承认错了,你们小夫妻破镜重圆,言归于好,这事往上说对国家有利,往下说对咱们几家都有好处,了了你的心意,也了了你娘的心意。你跟老爷爷走吧。如果爷爷这次又是说瞎话,你找我算账,你把我杀了,我不埋怨。”
樊梨花察言观色,知道程咬金说的是真的,她的心也就软下来了:“娘啊,要这么说,救兵如救火,我就跟老国公去一趟吧。”“孩子,大主意你自己拿。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去我不拦阻。”“老国公,帅不帅我倒不希罕,但是破阵要紧。你看咱们何时起身?”“樊小姐,最好现在就走。”“那好吧,你略坐片刻。”
樊小姐回到房中,脱去丝罗,换好盔甲,二次到了前庭。程咬金站起来向老太太告辞:“老夫人,这回错不了了,你也把东西归置归置,哪天有空,我就套车来接你,让你喝喜酒,你们亲家也见见面。”老夫人点点头,又嘱咐女儿几句,这才分手。
老程先到帅府见了花刀将陈忠,把经过讲说一遍,陈金定非要跟他走:“老爷爷,为什么别人都上前敌,给我搁到这,这寒江关也没事,樊小姐又走了,我也跟着。”老程一想,可也是,两军阵正在用人,陈金定又是一员猛将,把她搁到这也屈了,于是他就作了主:“好罢,你跟着。”陈金定这才乐了,顶盔贯甲,跨上战马,挂好双锤,陪着樊梨花一同起身。
众人一出寒江,樊梨花惦念前敌,心急如焚,为早日到达白虎关,他们进入岔道,转山而行。众人进山路刚走出三十里路,忽听得前边一棒铜锣响亮,紧跟着放起三支响箭。众人勒马观看,只见树林中闯出一队人马,约有五六百人,一个个绢帕-头,大带煞腰,服装杂乱,手执长短兵器,封锁了道路。原来这是一伙喽罗兵。为首三匹战马,两边是中年汉子,年约三十上下,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像哼哈二将;正中央一匹白龙马,马鞍轿上端坐一个小孩儿,年约十五六岁,嗬,这小孩儿的津神头儿,长得细腰-臂,双肩抱拢,粉扑扑的脸庞,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大眼闪闪放光,鼻似悬胆,面如桃花,满嘴银牙。他头顶亮银盔,顶梁门飘撒红缨,身披亮银甲,两肩头有吞肩兽,下有吞口兽,三叠倒挂鱼-尾,脑后两根雉鸡翎,凤凰裙遮住双退,左有弯弓,右有雕翎,背背打将鞭,手擒锯齿飞镰大砍刀,这口刀银明刷亮,青——夺人二日,人也漂亮,马也津神,真好似哪吒下界,吕布重生。程咬金不由得暗挑大指:这小孩儿真讨人喜欢,我要能把他带到两军阵,那可是大有用场!
众人正在发愣,小将军马往前催,来到阵前,手带丝缰,高声喊道:“呀呔!对面听着:此处我为主,专截过往客,留下财物放尔走,要不然,小爷管杀不管埋!”话音刚落,众喽罗一齐呼喊:“听见没有?快把东西留下!”程咬金一看,嗬,遇上劫道的了,这一行我太熟了,我就是干这出身呢!要说我是祖宗辈也差不多少,竟然有人敢截我,而且还是个小孩儿。好吧,别看我在两军阵前战不了苏宝童、杨凡,拿你还是手到擒来,他对樊梨花和陈金定说:“你们看个爇闹就行了,把这事交给我。”
老程双脚点镫,马往前催,提大斧来到小孩儿面前。他仔细看看,越看越喜欢:“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瞅你长得挺津神,何必干这一行呢,听我的话,放下兵刃,跟我走吧,对你有好处,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小孩儿把战马往后倒退了几步,仔细看看程咬金:-,这位怎么长得这么凶啊!靛脸朱眉,大脸蛋子嘟拉着,这肚子都出号了,金甲红袍,手里端着车轱辘大斧,说话瓮声瓮气的。小孩儿一点都没害怕:“老头子,你说话的口气可不小哇,你叫什么名字?”“问我呀,我不能告诉你,怕把你从马上吓得摔下去,你听我的话,快点把道路闪开,别耽误我的大事。如果你不把道路闪开,今天我叫你斧下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