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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窗集上:花灯轿莲女成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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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话:

六万余言七幅装,无边妙义广含藏。

白玉齿边流舍利,红莲舌上放毫光。

喉中甘露涓涓滴,灌顶醍醐滴滴凉。

假饶造罪如山岳,只须妙法两三行。

却才白过这八句诗,是大宋皇帝第四帝仁宗皇帝做的,单做着赞一部《大乘妙法莲花经》,极有功德。为何说他?自家今日说个女娘子而诵《莲经》得成正果。

这女娘子的父亲,姓张字元善。母王氏。夫妻二人,无一男半女。原是襄一陽一人氏,家传做花为生,流寓在湖南潭州,开个花铺。平日好善,只好看经念佛,斋僧布施。二人心中常常不乐,自思量:“傍中年之寿,不曾生一男半女,如何是了?”每日在门前坐地,只见一个婆婆,双目不明,年纪七旬之上,头如堆雪,朗朗之声,背诵念一部《莲经》,如瓶注水。张待诏道:“我夫妻两个如今四旬之上。无男无女、正好修善。如何得他教我看此卷《莲经》则个?看他许大年纪,在街头吃化,想他也无男无女了。”

如此,这日叫婆婆来门前,张待诏娘子盛一碗饭,一碗羹,斋这无眼婆婆,遂问道:“婆婆,你多少年纪?”婆婆道:“老拙七十五岁了。”王氏道:“你在那以住?家中有甚人管顾你?你眼见也不见?”婆婆道:“老拙无个男只女,在百厮求院子里住。两目青盲,略见些儿,每日出来看经吃化。自四十岁无了丈夫,五十岁坏了眼,平日只爱看经。到今看五十余年经了,因此背诵如水。”说罢,王氏道:“可怜!可怜!婆婆是这般健便好,倘有些病痛,何人伏侍你?忽一日岁寿终,谁来断送你?我有一句话与你说,不知你肯否?”婆婆道:“不知妈妈有甚说话?”王氏道:“自从今日起,你搬来我家住,每日只在我家吃饭。量你一个老人家吃“得多少?你便教我看这部《妙法莲花经》。教得我会时,,无甚相谢你,待你百年之后寿终,我夫妻二人与你带孝,如母亲一般断送。你意下如何?”婆婆听了,满面笑容,道是:“婆子那里得这般福分!若教看经,甚是容易,岂敢指望相谢!但得妈妈收留,实是万幸!”张待诏娘子听说了,大喜,便交婆婆归去,百厮求院子内收拾了粗衣破衫便来。

婆婆去不多时,来到张待诏家里住,当下王氏便烧汤与他洗浴,换了几件洁净衣服与他着,别折一个房交他住卧。每日搬茶搬饭与他吃。早晚之间烧一炷香,一只桌儿上安着经,共婆婆对坐了同看。王氏从来却识字,看着经本读,婆婆背念。一日三,三日九,不刚一日,教得夫妻二人每日看念,如瓶注水。王氏每伏侍婆婆,并无怨心。

自此,一住三年有余。忽然间,婆婆看着王氏道:“婆子在此蒿恼三年,今晚去也!”王氏听得,大惊道:“婆婆,你在我家,我夫妻二人不曾何甚言语!你从来说道无亲无故,你却那里去?”婆婆笑道:“借你肚皮里安身则个。”王氏笑道:“我却道只个,原来婆婆取笑耍。”当下只是取笑过,各自去睡。次日侵早,王氏笑道:“婆婆如何不起?”径到房前,推开房门,只见婆婆端然坐化于床上。王氏大惊,出门外和丈夫商议。只得买个龛子盛了,留了七日,做些功果与他。以毕,抬将出来,众邻相送,至山林边烧化了。第三日,收拾骨殖葬了,不在话下。

王氏自从没眼婆婆死后,便觉腹中有孕,渐渐腹大。看看十月满足,忽日傍三更时分,肚内阵阵疼来。张待诏去神前烧香点烛祷告:“不在是男是女,保护快生快养。”雇个妇人伏侍了。张待诏许下愿心,拜告神明,觉道自己困倦,便去床边略合眼,只见白头婆子从外面笑将入来,便望房里去,张待诏随后跟入来,被门槛一绊,一交惊将觉来,却是梦里,听得鼓打三更,自思量道:“怪哉!我道明白的事,却是梦里!”说犹未了,只听得呀呀地小儿哭响,连忙看时,己自妻子分娩了。又得快雇来的妇人伏侍。张待诏见是个女儿,却和那没眼婆婆一般相似。当下,张待诏甚是喜欢。当日过了,第三日,做了三朝。看看满月,不在话下。

光一陰一似箭,日月如梭,渐渐长成。一周取名,思量婆婆的看经事,取名莲女。?又早七年之期,这女子件件聪明,见经识经,见书识书,邻近又有一个学堂,教此女子入学读书,不过一年,经史皆通。其实奇异。父母错如珠玉。夫妻二人,每日斋僧布施,随喜看经,在家做些花朵。只听得街坊人热闹,又听得鼓钹声喧,张待诏出门问:“做甚么鼓钹响?”有人道:“能仁寺长老惠光禅师引众僧来抄化斋粮,因此闹热。”不在话下。

且说莲女在学堂内读书,听得鼓钹响,走出学堂看。一看,见能仁寺长老惠光禅师坐在轿上,与众僧沿街抄化披疏,只见莲女猛然抢上前来,用手扯住惠光禅师,学人启问:“堂头大和尚,我有一转语,敢问和尚则个。”道:“龙女八岁,献宝珠,得成佛道;奴今七岁,无宝珠,得成佛否?”莲女道罢,只见惠光禅师不慌不忙,便道:“何不投院子里来,此处又无法座?”莲女道:“我不理会得,只还我问头来。”以手扯住长老衣服,扯下轿来,扯得长老团团的转。

满街人都嚷起来,惊动张待诏。正与妻在门前做生活,听得人嚷,走出街上打一看,只见有人说道:“待诏,你的女儿有些疯了,扯住和尚,向他讨甚么问头,故此作嚷。”待诏见说,连忙走去,分开人众打一看,果是女儿扯住长老,急忙便道:“我女儿有些疯,看我面,莫要责他!”一头说,抱了女儿便走回家。当下众人都散了,长老上了轿,于路抄化去了。

且说莲女,爷抱回家,娘吃了一惊,道:“女儿,下次休得如此,被人耻笑!”似此之后,又过三五口,忽然不见莲女。诸处无寻处。原来莲女在学堂里听得法鼓,却是能仁寺长老讲经说法,一径走入寺中,一看,果然长老升座说法。莲女分开人众,直到法座下,高声问曰:“龙女八岁,献宝珠,得成佛道,奴今七岁,无宝珠,得成佛否?”莲女道罢,长老不答,乃手划一个圆象,言曰:“你还见么?”莲女见了,正欲再问,只见:“张待诏,你女儿又去能仁寺问长老。”连忙赶去,抱了便走回家,道:“你如今疯了,被人笑耻。”

自此之后,年去月来,再不交女儿入学,每日只在家做些花卖,做生活了过。不觉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年去月来,看看长成十六岁,生得端妍妙貌,有十分颜色。忽然时遇元宵,家家点放花灯,不拘男子妇人,都上街看灯。不在话下。

当日正是正月十五日元宵,邻近有几家老成的妇人相呼相唤看灯,因此叫女儿同去。于是众簇着,迤逦长衔游看。真个好灯!怎见得:

笙箫盈耳,丝竹括街。九衢灯火灿楼台,三市绮罗盈巷陌。花灯万盏,只疑吹下满天星;仕女双携,错认降凡王母队。灯下往来翠女,歌中相斗绮罗人。几多骏骑嘶明月,无限香车碾暗尘。

当下,莲女和街坊妇人女子往来观看花灯,来到能仁寺前扎个鳌山,点放诸般异样灯火,山门大开,看灯者不分男女,挨出拥入。莲女见,也不顾街坊妇女,挨将入去看灯。真个好灯:三门两廊,有万盏花灯,照耀如同白日。莲女和众人相挨,失了街坊妇女。妇女不见了莲女,却走到观音堂前,只见两个和尚铺着白蓝,抄化钱买灯油。莲女挨向前,看着和尚道:“和尚!和尚!我问你:能仁寺中许多灯,那一碗最明?”和尚见问得跷蹊,便回言道:“佛殿上灯最明。”莲女又问曰:“佛灯在佛前;心灯在何处?”道罢,和尚答不出来,只叫:“却非!却非!”被莲女抢上前,去和尚头上削两个栗暴,削得火光送赞。和尚摔了头叫苦:“呀!呀!这小娘子到好硬手!我不曾相犯你,你如何便打我?”莲女道:“还我问头来!”

和尚都波了去告长老。莲女又到佛殿上,见两个和尚在那里,便两只手扯住,问道:“能仁寺许多灯,那一碗最明?”那和尚猛可地乞他捽住,连忙应他:“只?有佛殿上灯最明。”莲女又问道:“佛灯在佛前;心灯在何处?”莲女道罢,和尚答不来,只叫:“却非!却非!”被莲女抢上前去。和尚道:“我不理会得。”莲女道:“你不理会得,要你如何?”放了一只手,看着和尚脸上只一拍,打个大耳光。

和尚被打,去告长老。长老听得道:“不须你们说,我自知了。这魔头又来了恼我!”连忙叫侍者擂鼓升法座。又有那好事多口的道:“小娘子!长老升法座,你可去问他。”

莲女见说,一气走来法座下,众僧都随着。惠光禅师坐在法堂上,年纪高人,十分一精一神,端的是罗汉圣僧。怎见得:

双眉垂雪,碧眼横波。衣披六幅烈火鲛绡,柱杖九环锡杖。霜姿古貌,有如南极老人星;鹤骨松形,好似西方长寿佛。料应元寂光中客,定是楞严?会上人。

惠光长老坐定,用慧眼一观,见莲女走到法座下,合掌却欲要问。长老不等他开口,便厉声叫曰:“且住!你受我四句偈言:

衲僧不用看他灯,自有灵先一点明。

今日对君亲说破,尘尘刹刹放光明。”

道罢,莲子听了,便答四句:

“十方做个灯球子,大地将为蜡烛台。

今日我师亲答问,不知那个眼睛开?”

道罢,又曰:“你还我灯么?”长老答曰:“照天照地,天地俱明。”

莲女又问曰:“照一席大众也无?能令众人明否?”长老答曰:“着!然,然,然!”莲女又问道:“照见几个?”长老答曰:“照见一个、半个。”莲女同曰:“一个是谁?半个是谁?”长老道:“一个是我,半个是你。”莲女曰:“借吾师法座来,与你讲法。”长者曰:“且去寻个汉子来还债。”道罢,莲女遮红了脸。众人都和起来。有等不省得的,便骂道:“这和尚许大年纪,说这等的话!”有一等晓得的,便道:“是禅机,人皆不知。”正如此说,只见同来的妇人、女子入法堂来,寻见了莲女,领了,道:“何处不觅到!若是不见你时,交我们回去怎的见你爹娘?”说罢,众妇女簇拥出来。却不说寺中之事,各人叫了“安置”,散了。这日之后,莲女只在门前做生活,若有人来买花,便去卖,再不闲管。

这莲女渐渐生长得堪描堪画。从来道:“女大十八变。”这女娘子方年一十七岁,变得大有颜色,张待诏点一铺茶请街坊吃,与女儿上头。上头之后,越觉生得好。怎见得:

一精一神潇洒,容颜方二八之期,体态妖娆,娇艳有十分之美。凤鞋稳步,行苔径,衬双足金莲;玉腕轻抬,分花一陰一,露十枝春笋。胜如仙子下凡间,不若嫦娥离月殿。

这莲女年一十七岁,长得如花似玉,每日只在门首卖花,闲便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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