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学黄南山先生润玉
黄润玉字孟清,号南山,浙之鄞县人。幼而端方,不拾遗金。郡守行乡饮酒礼,先生观之,归而书之於册,一习一 礼者不能过也。诏徙一江一 南富民实北京,其父当行。先生年十三,请代父往。有司少之,对曰:“父去日益老,儿去日益长。”有司不能夺而从之。至则筑室城外,卖菜以为生,作劳之余,读书不辍。有富翁招之同寓,先生谢不往。或问之,曰:“渠有一女,当避嫌也。”寻举京闱乡试,授一江一 西训导,用荐召为一交一 趾道御史,出按湖广。劾藩臬郡县之不职者,至百有二十人,风采凛然。景泰初,改广西提学佥事。时寇起军兴,先生核军中所掠子女,归者万余口。副使李立,故入死罪且数百人,亦辨而出之。南丹卫在万山中,岁苦瘴厉,先生奏徙平原,戍卒因之更生。丁忧起复,移湖广,与巡抚李实不合,左迁含山知县。致仕。成化丁酉五月卒,年八十九。先生之学,以知行为两轮。尝曰:“学圣人一分,便是一分好人。”又曰:“明理务在读书,制行要当慎独。”盖守先儒之矩矱而不失者也。其所友为李文毅时勉、薛文清瑄,故操行亦相似。
海涵万象录 天只气,地只质,天地之生万物,如人身生毛发,任其气化自然也。而人独有心中一窝气,寓得理而灵,故曰心神。然太虚中亦有一一团一 气,灵如人心者,则曰天神。
汴为天下之中,不如金陵、一江一 夏漕运之易集也。
道有体用,体即理,用即事,人得是理於心曰德,服是事於身曰行。何谓德?知仁、圣义、中和是也。何谓行?孝友、睦姻、任恤是也。 道无玄妙,只在日用间,着实循理而行。
在天为理,与天常存,在人为性,气散则亡。
炬子若曰“生理之谓性”,便不起人争端。天地间只是生气中有此生理,在人亦然,故名曰性,而总谓之仁。是仁即系天地生物之心,又只是生生之理,又曰气质之性,即告子生之谓也。故张子曰:“君子弗性也。”
有一人之命,有一家之命,有一国之命,若长平坑卒,一国之命也,气数也。
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则心自不放。 心之量宇宙间事,皆能推其理而知,但天下形势,古今制度,必须考视而知,难意度也。
程、张所谓心,皆指其虚灵之气而言,气本寓理为性,理从气发为情,而心能主宰者,亦气也。
天地间生生不息为仁,此天理流行也。人心只天理流行便是仁,私欲间断便是不仁。
孔门所教所学,皆於用处发明,而体在其中。盖理是道之体,事是道之用。孝弟见於日用,只从仁上发出来。仁是孝弟之理,孝弟是仁之用。学者骛於高远,不尽孝弟之事,只是去探高妙,论心论性,却全不识道。
教学者於自己体认性情发见处,便能知道。
颗者士农工商,各一其业,子孙世守,而民志定。今也农工商之贪黠者,皆奔兢仕途,而谋吏胥出身,往往资其贪黠,卒获仕途以终其身,所以滥溢铨曹,汙蠹民社者,多此途也。为今之计,莫若自民间俊秀,取入庠校者,三年大比,约计藩臬郡县司吏额,分上中下,取士之中式者上等,命为藩臬阃司之吏,中等为各郡吏,下等为州县吏。三年考满,送礼部会试,亦依上法取送。在京衙门历役三年,都试出身,则使儒法兼通,寄之民社,而去贪黠之风矣。
《大学》之道,问学之宏规;《论语》之言,践屐之实理;《孟子》七篇,扩充之全功;《中庸》一书,感化之大义。 《大学》一书,《六经》之名例也;《中庸》一书,《六经》之渊源也。
穷理者道之体斯明,尽性者道之体斯行,至命者道之原斯达,故邵子曰:“非道而何?” 经书补註
抉物格字,当训合格之格。凡物之要者,莫切乎身心,物之大者,莫过於家国天下。人之所学,莫非身心家国天下之事。然事物莫不有理,而万物皆备於我,则物理具於吾心。学者以吾心之理,格合事物之理,是曰格物。若训为至,则为物至而后知,至不成文义也。(《大学》)
炬曾子以道言,谓一理贯万事,理即体,事即用。告子贡以学言,谓一心贯万理,心者气之灵,理者心之德。
一日克己复礼,一日以成功之大纲言,四勿以日日用功之节目言,譬之一好地方,有寇生发,日日要当克胜他,及至一日尽克胜了,而复却好地方,则天下皆知其地方好了。朱子补传“一旦豁然贯通”,即此一日义同。 天理寓於人曰性,犹源泉入於川曰流。然理无不善,而人之气禀有清浊;泉无不洁,而川之泥质有沙淤。故人之始生,气之清浊未甚见,及其长而一习一 於善,则清者愈清,一习一 於恶,则浊者愈浊。如川之始达,泥之澄浑未甚分,及其远也,积於沙者,则澄者愈澄,汩於泥者,则浑者愈浑矣。故性近一习一 远。(以上《论语》)
浩气是心窝中一点虚灵之气,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人能事事合宜,则心无愧怍而天理纯全,斯可识浩然之气象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此浩气塞於天地之间也。
义者人心之裁制,气之主也,即所谓志帅也。道者事理之当然,气之行也,即所谓道路也。
万物皆备於我,物理具於吾心也。以吾心之理,处物合宜,即义也。此之谓体用。(以上《孟子》)
《尧典》以亲九族,即齐家也。止谓本宗九世,上至高,下至玄,自三而五,自五而九,上杀,下杀,旁杀,而人道竭矣。岂有外姓之谓族乎?故《尔雅》别外姻曰母一党一 ,妻一党一 。(《书》)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言天之生人,有是事则有是理。如视必明,听必聪,色必一温一 ,貌必恭,言必忠,而有即必也。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言人之有己,行此常事,故思此常理。如视思明,德思聪,色思一温一 ,貌思恭,言思忠,而好即思也。盖事者道之用,理者道之体,故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诗》)
颗者诸侯之别子之子孙,嫡派为大宗,其庶子为小宗。若小宗绝,不为立后,惟大宗绝,则以支子立后。盖大宗是尊者之统,不可绝也。今制大宗绝立后,小宗绝不立后,奈庶民不知朝廷之制,凡庶子绝,皆令过继,只是争取财产尔。
颗昔吉服,杀缝向外,以便体;后王致饰,杀缝向内为吉服,以外削外缉者为凶服。
苴,束茅也,所以代神置於神席几东,祭时佐食取黍稷,祝取觯祭於苴,而祭毕弃之,即老氏所云刍狗也。今朱子家礼,乃束茅置沙于馔食前酎酒,似与古礼命祝祭酒意同。 周公祭泰山,召公为一尸一,今之神有土木偶及遗像,皆古人立一尸一之遗意欤?(以上《仪礼》)
文毅罗一峰先生伦
罗伦字彝正,学者称一峰先生。吉之永丰人。举成化丙戌进士,对策大廷,引程正公语,人主一日之间,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执政欲节其下句,先生不从。奏名第一。授翰林修撰。会李文达夺情,先生诣其私第,告以不可。待之数日,始上疏历陈起复之非,为君者当以先王之礼教其臣,为臣者当据先王之礼事其君。疏奏遂落职,提举泉州市舶司。明年召还,复修撰,改南京,寻以疾辞归,隐於金牛山,注意经学。
《周易》多传註,间补己意。《礼记》彙集儒先之见,而分章记礼,则先生独一裁 。《春秋》则不取褒贬凡例之说,以为《春秋》缘人以立法,因时以措宜,犹化工焉,因物而赋物也,以凡例求《春秋》者,犹以画笔摹化工,其能肖乎?戊戌九月二十四日卒,年四十八。正德十六年,赠左谕德,谥文毅。先生刚介绝俗,生平不作和同之语,不为软巽之行,其论太刚则折,则引苏氏之言曰:“士患不能刚尔,折不折天也。太刚乎何尤?为是言者,鄙夫患失者也。”家贫,日中不能举火,而对客谈学不倦。高守赠以绨袍,遇道殣,辄解以瘗之。尝欲倣古置义田,以赡族人,邑令助之堂食之钱,先生曰:“食以堂名,退食於公之需也,执事且不可取,何所用与?”谢而弗受。冻馁几於死亡,而一无足以动於中。若先生庶几可谓之无欲矣。先生与白沙称石一交一 ,白沙超悟神知,先生守宋人之途辙,学非白沙之学也,而皭然尘垢之外,所见专而所守固耳。章枫山称:“先生方可谓之正君善俗,如我辈只修政立事而已。”其推重如此。
语要 子路论为国,而其言不让,夫子哂之。况直居其位而不让乎?登降作止饮食不辞焉,人皆以为非也,荣以爵而不辞焉,人不以为非也。非其小而不非其大,何也? 治己必先治心,心者舟之柁也,欲正其舟,而不正其柁,可乎?
伯恭居丧授徒,子静极以为非,今日便子静在,恐亦不敢以为非也。
居丧须避嫌疑,不可自信而已。古人之受汙者,多以此,人或以是汙之,亦无路分说也。
进善无足处,有足便小了。臧否人物,此是一件不好勾当。称善虽是美事,然必见得透,恐为伪人所罔。
所以为圣贤,不必删述定作,如孔子折衷群圣,以垂宪万世也。不过求之吾心,致慎於动静语默、衣服饮食、五伦日用,以至辞受取舍、仕止久速,无不合乎圣贤已行之成法而已。 君子视人犹己,以义处己,不以义处人,非君子之道也。
流俗虽不美,而天下未尝无正人,天下未尝无正论,此固人心之所以不死,而天道之所以扶持斯世者也。
君子之学,持静之本,以存其虚,防动之流,以守其一。虚则内有主而不出,一则外有防而不入,则物不一交一 於我矣。物不一交一 於我,则我之所以为我者,非人也,天也。
或曰刚折而柔存,此非知刚者也。天不刚乎?地不柔乎?地有陷而天未尝坠,不刚者存而柔者堕乎?山止也,水流也,山刚而水柔,不刚者存而柔者去乎?齿之折者,刚之无本者也,发附於头颅,头颅存而毛发去者何也?
诚曷终乎?土可入,诚不可得而息也。入土斯已矣,诚曷不息也?所谓生也,守之以死,死则终,诚不可得而息也。
所见专则守固。
与其以一善成名,宁学圣人而未至。
文懿章枫山先生懋
章懋字德懋,金华兰谿人。成化丙戌会试第一。选庶吉士,授编修。与同官黄仲昭、庄昶谏上元烟火,杖阙下,谪知临武。历南大理评事,福建按察司佥事,考绩赴吏部,乞休。宰尹旻曰:“不罢软,不贪酷,不老疾,何名而退?”先生曰:“古人正色立朝,某罢软多矣。古人一介不取,视民如伤,某贪酷多矣。年虽未艾,鬚鬓早白,亦可谓老疾矣。”遂致仕。林居二十年,弟子日进,讲学枫木菴中,学者因曰枫山先生。弘治中,起为南京祭酒,会父丧,力辞。廷议必欲其出,添设司业,虚位以待之。终制就官,六馆之士,人人自以为得师。正德初致仕。转南京太常、礼部侍郎,皆不起。嘉靖初,以南京礼部尚书致仕。是岁辛巳除夕卒,年八十六。赠太子太保,谥文懿。其学墨守宋儒,本之自得,非有传授,故表?洞澈,望之庞朴,即之和厚,听其言,开心见诚,初若不甚深切,久之烛照数计,无不验也。以方之涑水,虽功业不及,其诚实则无间然矣。金华自何、王、金、许以后,先生承风而接之,其门人如黄傅张大轮、陆震、唐龙、应璋、董遵、凌瀚、程文德、章拯,皆不失其传云。《文懿章枫山先生懋》 人形天地之气,性天地之理,须与天地之体同其广大,天地之用同其周流,方可谓之人。 学者须大其心胸,盖心大则万物皆通。必有穷理工夫,心纔会得大。又须心小,心小则万理毕晰。必有涵养工夫,心纔会得小。不至狂妄矣。
或劝以着述,曰:“经自程、朱后不必再註,只遵闻行知,於其门人语录,芟繁去芜可也。”
《桃符诗》:“正要鬼神司屋漏,何须茶垒卫门庭。” 每讲“伯夷、叔齐饿首一陽一之下,民到於今称之”之语,便自警拔。 抉君心,收人才,固民心,然后政事可举。
惟唐、虞、三代皆圣人致中和而参赞,下此一泰一否,为气运所推荡耳。
穷理,自进退辞受之节,分明不苟始。
居敬於专一上见功。
应璋问学,先生曰:“勉斋真实心地,刻苦工夫,八字尽之矣。”
遗事 诸子皆亲农事,邑令来见,诸子辍钧跪迎。先生官祭酒,其子往省,道逢巡检笞之,知而请罪,先生笑曰:“吾子垢衣敝履,宜尔不识,又何罪焉!” 太宰唐渔石出入徒步,人以为言,渔石曰:“枫山先师致政归,祇是步行。自后朴菴拯、竹涧潘希曾两侍郎俱守此礼,吾安敢违耶?”
枫山祖居渡渎,距城十五里,当事至兰谿者,必出城访之。至则一饭鶪黍数豆,力不能辨,多假借於族人。其后迁居城中,小楼二间,卑甚。先生宴坐其间,每作文时,绕行室中,其冠往往触樑垫角,先生不知也。
先生田祇二十亩,而家人十口,岁须米三十六石,所入不足当其半,则以麦屑充之。
宅后为天福山,一日勾人者过其门,其人奔入,取道至山而去,手力疑为先生家匿之,先生即令其遍索,不得,手力亦从后门去。先生与夫人略不动色。
每岁宴其门人二次,清明冬至,祭祀之餕也。两人其一席,有不至者,先生自专一席。若门人续至,专席已罄,则夫人自出益之。朴菴先生之姪也,其质朴略相似。先生闻其归家,当有赢俸,即为不乐。朴菴亦有惭色。
原学
人生而静之谓性,得乎性而无累於欲焉之谓学。学在於人,而於性未尝加,不学在於人,而於性未尝损。学有纯正偏驳,而於性未尝杂,性本不学而能者也,而必假於学。性之动於欲也,学以求完夫性者也,而顾戕夫性,学之失其原也。盖人之性也,即天之命也,於穆不显,命之本体,而四时五行,万化出焉;至静无感,性之本体,而四端五常,百行具焉。本体藏於寂,妙用通於感,运之於心,为思虑,发之於身,为貌言视听,施之於家,为父子昆弟,措之於国与天下,为君臣上下、礼乐刑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