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谢顿望着雨滴落在皇家地面车车窗上,一股难忍的乡愁刺痛了他的心。 他来川陀已有八年,奉命前往这颗行星唯一的露天地表觐见皇上,这还是第二次,而两次的天气都很糟。第一次他刚到川陀不久,恶劣的天气只令他生厌,不觉得有任何新奇之处。 毕竟他的故乡世界赫利肯也有暴风雨,尤其是他生长的那一个地区。可是如今,他在人工气候下生活了八年。暴风雨在这里仅仅是随机间隔的电脑化云量和睡眠时间里的规律细雨。肆虐的强风为和风所取代。气温没有极端的冷热——有的只是轻微的变化,偶尔会让人拉开衬衫拉链,或者披上一件轻便的外套。但即使是如此温和的变化,他还是听过有人抱怨。
然而此时,谢顿见到真正的雨水从寒冷的天空凄凉地落下。他有好多年没见过这景象,他十分兴奋,因为雨是老朋友!雨水使他想起赫利肯,想起他的少年时代,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他不禁想到,不知应不应该怂恿司机绕个远路。不可能!皇上想见他,而搭地面车已经很花时间,即使他们沿直线行走,途中又碰上任何交通阻碍。当然,皇上是不会等人的。克里昂看来与八年前很不一样。他胖了大约五公斤,而且脸上多了一重阴霾。眼圏与双颊的皮肤好像特别紧绷,哈里看得出那是微调过度的结果。就某方面而言,谢顿为克里昂感到难过——纵使拥有统辖帝国的权势,这位皇帝对时光的流逝仍无可奈何。 克里昂仍是单独会见哈里·谢顿,仍是在上次那间陈设豪奢的房间。谢顿谨遵惯例,等 待皇上先开口。
克里昂打量了一下谢顿的外表,以平常的口吻说:“很高兴见到你,教授。让我们免除一切形式,就像上次见面时那样。”“是的,陛下。”谢顿生硬地说。仅仅因为皇上一时兴起,下令一切不拘形式,就乖乖遵命,并不见得是安全。
克里昂做了个难以察觉的动作,整个房间立刻活起来,餐桌自动摆好,杯盘一个个出现。 谢顿眼花缭乱,无法看清所有细节。皇上随口道:“你和我一同进餐吧,谢顿?”这句话的语调完全属于问句,但其中的力量使它成为命令。“这是我的荣幸,陛下。”谢顿谨慎地环顾四周。他非常明白臣民不会(或说绝对不该) 向皇上发问,但他实在忍不住。于是,他尽可能以平静的口气,试图让这句话听来不像是个问题:“首相不跟我们一起用餐?”“他不会来。”克里昂说,“此刻他正在忙别的事。而且,无论如何,我希望和你私下谈谈。”
他们默默吃了一会儿,克里昂定睛凝视着他,谢顿则试着微笑响应。克里昂没有残酷的恶名,甚至没有不负责任的传闻,但在理论上,他能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谢顿。而只要他想动用影响力,这案子或许永远得不到审判。能避开他的注意是上上策,但此时此刻,谢顿已经是避不掉了。
不用说,比起八年前,现在的情况要好多了,那次他可是由武装卫士带进宫的。然而,这并未使谢顿感到轻松。
然后克里昂开口了。“谢顿,”他说,“首相对我帮助极大,但有时候我觉得百姓也许认 为我没有主见。你会这么想吗?” “从来不会,陛下。”谢顿冷静地回答,过分的辩白反倒多余。“我不相信你。无论如何,我的确有自己的主见。我记得你刚到川陀时,正在搞一个叫心理史学的东西。”
“我确信您一定也记得,陛下,”谢顿柔声道,“当时我解释过,那只是个数学理论,并 不能实际应用。”
“你是那么说的。现在你还是这么坚持吗?”“是的,陛下。”
“你没有继续研究?”
“偶尔我会玩一玩,可是一无所获。非常遗憾,混沌总是产生干扰,而可预测性不——” 皇上打断他:“有个特定问题,我希望你着手研究一下——你一定要尝尝这些甜点,谢顿,很不错的。”
“什么问题,陛下?”
“久瑞南这个人,丹莫茨尔告诉我——喔,你太客气了——说我不能逮捕此人,也不能派军队消灭他的党羽,他说那样只会使情势恶化。” “如果首相这么说,我想应该就是如此。” “可是我不想被久瑞南……无论如何,我不要当他的傀儡。丹莫茨尔什么也不做。” “我确信他正在尽力,陛下。”“如果他正在为缓和局势而努力,他显然没有随时向我报告。”
“那或许是出自一种自然的心愿,陛下,他希望让您远离这场纷争。首相或许觉得,万一久瑞南竟然……万一他竟然……”“取代了我。”克里昂以无比嫌恶的语气说。“是的,陛下。您个人不能表态反对他,否则就是不智之举。为了帝国的稳定,您必须保持中立。”
“我宁可除掉久瑞南以确保帝国的稳定。你有什么建议,谢顿?” “我,陛下?”
“你,谢顿。”克里昂不耐烦地说,“我直接讲,当你说心理史学只是个游戏的时候,我 并不相信。丹莫茨尔和你一直保持友好关系,你以为我那么白痴,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吗?他指望你能贡献些什么,指望你发展出心理史学。既然我不是傻瓜,我当然也指望这玩意。谢顿,你支持久瑞南吗?说实话!” “不,陛下,我不支持他,我认为他对帝国绝对是个威胁。” “很好,我相信你。你曾在大学校园里独力阻止了一场潜在的九九派暴动,我晓得这事。”“那纯粹是我一时的冲动,陛下。”“去对傻瓜说吧,别跟我来这一套。你是用心理史学做到的。”“陛下!”
“别抗议了,你究竟准备怎么对付久瑞南?如果你站在帝国这边,你一定已经有所行动。”“陛下,”谢顿谨慎地说,他不确定皇上知道多少。“我已经派小儿去达尔区见久瑞南。”“为什么?”
“小儿是达尔人,而且很机灵,他也许会发现什么对我们有用的情报。”“也许?”
“只是也许,陛下。”
“你会随时向我报告吗?”
“会的,陛下。”
“还有,谢顿,别再告诉我心理史学只是个游戏,也别再说它不存在,我不要听这些。我指望你对久瑞南做点什么,该怎么做我不敢说,但你必须有所行动,我不要见到别的结果。 你可以走了。”
谢顿回到川陀大学,心情比出发时更沉重。克里昂的口气听来毫无妥协余地,他绝不会接受失败。
现在,一切都得看芮奇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