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谢顿坐在雨果·阿马瑞尔的床沿,忍受着悲伤的折磨。阿马瑞尔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拒绝接受任何医疗,然而即使他愿意,也早已回天乏术。 阿马瑞尔只不过五十五岁。谢顿自己已经六十六,但健康状况良好,只有坐骨神经的刺痛偶尔让他行动不太方便。
阿马瑞尔张开眼睛。“你还在这儿,哈里?”
谢顿点了点头。“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我死去?”
“是的。”谢顿突然悲从中来,“为什么呢,雨果?如果你过得正常一点,你至少还能活 上二三十年。”
阿马瑞尔露出虚弱的微笑。“正常一点?你的意思是,休假?旅游?享受些微不足道的乐趣?”
“是的。”
“那样的话,我要不是渴望赶紧回到工作上,就是学会虚度光阴,而在那多出来的二三十年间,我将一事无成。看看你自己吧。” “我怎么样?”
“当首相的那十年间,你做了多少科学研究?” “我大概四分之一的时间都花在心理史学上。”谢顿柔声道。 “你夸大了。要是没有我的辛勤工作,心理史学会一点进展都没有。” 谢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雨果,我很感激。”“而你不当首相的时候,你至少把一半时间花在行政事务上,那时真正在工作的又是谁? 啊?”
“是你,雨果。”
“没错。”阿马瑞尔再度阖上眼睛。谢顿说:“但你不也总希望在我之后接掌那些行政事务吗?” “不!我想领导谢顿计划是为了让它维持在正轨上,我会把所有行政工作授权出去。”阿马瑞尔的呼吸逐渐转为鼾声,但他随即惊醒,张开眼睛直直瞪着谢顿。“我走了之后, 心理史学怎么办?你想过这点吗?”“我想过。我现在就准备跟你谈谈这件事,也许能让你振奋一点,雨果——我相信心理史学即将发生一场革命。”
阿马瑞尔微微皱起眉头。“什么样的革命?我不喜欢你这种口气。”
“那可是你的主意。几年前,你告诉我应该建立两个独立的基地,彼此安全地隔离起来, 让它们成为未来第二银河帝国的种子。你记得吗?那是你的主意。”“是心理史学方程式——”
“我知道,是那些方程式建议的。现在我正在积极进行,雨果。我设法在帝国图书馆弄到了一间研究室——”
“帝国图书馆,”阿马瑞尔眉头锁得深了些,“我不喜欢他们,一些自以为了不起的白痴。” “雨果,那位图书馆长,拉斯·齐诺,可没有那么坏。”“你见过一个叫吉纳洛·麻莫瑞的图书馆员吗?” “没有,但我听说过他。”
“一个卑鄙的家伙,我和他吵过一次架。那次他硬说我把什么东西弄丢了,可是根本没那回事,所以我气极了,哈里,突然间我像是回到了达尔——达尔文化的一项特色,哈里,就是充满恶毒的脏话——我骂了他几句,说他在妨碍心理史学研究,历史会把他写成一个恶棍,我用的字眼可比‘恶棍’要难听多了。”阿马瑞尔虚弱地笑了几声,“他被我骂得说不出话来。”
谢顿这时才恍然大悟,明白麻莫瑞对外人(尤其是对心理史学)的憎恨从何而来——至少这是原因之一。但他什么也没说。“重点在于,雨果,你想建立两个基地,是为了预防万一其中一个失败,另一个还能继续下去。但我们已经超越了这个设计。”“哪一方面?”
“记不记得两年前婉达透视了你的心灵,看出元光体中不对劲的方程式?” “当然记得。”
“好,我们计划找出一些类似婉达的人。我们将建立一个主要由物理科学家组成的基地, 他们会保存人类的知识,成为第二帝国的种子。此外还会有个仅由心理史学家组成的第二基地——他们是精神学家、是能触动心灵的心理史学家,能以集体心灵的方式进行研究,这样心理史学的进展将远比任何个别心灵单独研究更为迅速。在未来,第二基地将负责导入微调, 懂了吗?他们将始终隐身幕后,静观局势的变化,他们将是第二帝国的守护者。”“太好……”阿马瑞尔虚弱地说,“太好了!你看我选的死期多么恰当?已经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了。”
“别这样说,雨果。”
“没关系,哈里。我太累了,什么也不能做了。谢……你……告诉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这场革命。我很高……高兴……高……” 这便是雨果·阿马瑞尔最后的几句话。谢顿伏在床上,滚烫的泪水顺着双颊缓缓流下。 又一个老朋友走了。丹莫茨尔、克里昂、铎丝,现在轮到雨果……他的晚年越来越空虚, 越来越寂寞。
而让阿马瑞尔含笑而终的这场革命,却有可能永远无法实现。他能不能获得帝国图书馆的使用权?能不能找到更多和婉达一样的人?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得花多久时间?谢顿这时已经六十六岁。假使他在三十二岁刚刚抵达川陀之际,便开始这场革命,那该有多好……
现在或许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