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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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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穹顶上

川陀:……几乎无人从外层空间的角度描绘这个世界。长久以来,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它一直是个内部世界,其形象为无数穹顶下的住人巢穴。然而它并非欠缺外部,某些摄自太空、留存至今的全息像,足以显示出不同程度的细节。

请注意那些穹顶的表面——这座庞大的城市与其上大气层的交界……

——《银河百科全书》

第二十一章

不过,哈里·谢顿隔天依旧回到图书馆。一来,他曾经承诺夫铭,答应会尽力一试,他不能随随便便敷衍了事。另一方面,他对自己也有亏欠,他极不愿承认失败,至少不是现在。现在他还可以告诉自己,他正在循着线索前进。

所以,他瞪着一串尚未查阅的参考胶卷书单,试图决定在这些令人倒胃口的编号中,哪一个可能有丝毫用处。在他就要得出一个结论:答案是“以上皆非”,唯有逐个取样翻查时,忽然听到一阵轻敲凹室墙壁的声音,令他不禁吓了一跳。

谢顿抬起头来,看见表情尴尬的李松·阮达正从凹室开口的边缘窥视自己。谢顿认识阮达(是铎丝介绍的),也曾经与他(还有其他一些人)一起吃过几顿饭。

阮达是心理系的讲师,个头很小,身材矮胖,一张圆脸喜气洋洋,几乎永远笑口常开。他拥有淡黄的皮肤与细小的眼睛,那是数百万世界上居民的共同特征。

谢顿对这样的外表相当熟悉,因为许多伟大的数学家都是这种模样,他们的全息像是他常常看到的。但在赫利肯,这些东方人他却从未见过一个。(那是他们传统的称呼,虽然没人知道为什么;据说东方人自己对这个名称也有些反感,不过同样无人知晓原因何在。)

“在川陀,我们这种人有好几百万。”在他们首次见面时,谢顿无法完全压抑讶异的表情,阮达曾经这么说,同时带着毫不羞怯的微笑。“你也会发现很多南方人——黑皮肤,头发很卷。你曾经见过吗?”

“在赫利肯从没见过。”谢顿喃喃答道。

“赫利肯都是西方人,啊?多么单调!不过没关系,各种人都有才热闹嘛。”(这番话使谢顿不禁纳闷,为什么有东方人、南方人与西方人,却偏偏没有北方人。他曾试图从参考数据中找出可能的答案,结果没有任何收获。)

现在,阮达和善的脸庞带着一种近乎滑稽的关切神情对着他。“你还好吧,谢顿?”

谢顿瞪大眼睛:“当然,为什么会不好?”

“我只不过根据声音判断,朋友,你刚才在尖叫。”

“尖叫?”谢顿望着他,一脸不相信又不高兴的表情。

“不是很大声,就像这样——”阮达咬紧两排牙齿,从喉咙后方发出一下掐住脖子的高几声调。“如果我弄错了,我要为这样的无端侵扰致歉,请原谅我。”

谢顿垂下头来:“我不介意,李松。我有时的确会发出那种声音,有人告诉过我、我保证那是无意识的动作,我从来不曾察觉。”

“你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做吗?”

“明白。因为挫折感,挫折感!”

阮达招手示意谢顿凑近些,并将音量压得更低。“我们打扰了其他人,让我们到休息室去,免得等一下被人轰走。”

在休息室中,喝了两杯淡酒之后,阮达说:“基于职业上的兴趣,我能否请问你,为什么你会有挫折感?”

谢顿耸了耸肩:“通常一个人为什么有挫折感?我在进行一件工作,一直没有任何进展。”

“但你是一位数学家,哈里。历史图书馆有什么东西会让你感到挫折?”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经过这里是为了抄近路,结果听到你在……呻吟。现在你看,”他又露出微笑,“这不再是近路,而是严重的耽搁。不过,我倒是挺喜欢这种情况的。”

“我真希望我也只是路过历史图书馆。不过我正试图解决的一个数学问题,需要一些历史学的知识,只怕我没做好这件工作。”

阮达带着难得的严肃表情盯着谢顿,然后说:“对不起,但我必须冒着触怒你的危险——我一直在用计算机查阅你。”

“查阅我!”谢顿的双眼怒睁,极为愤怒。

“我果然触怒了你。不过,你可知道,我有个伯父是数学家。你甚至可能听说过:江涛·阮达。”

谢顿倒抽了一口气:“你是那位阮达的亲戚?”

“没错,他是我父亲的兄长。我没有追随他的脚步,令他相当不高兴——他自己没有子女。于是我想到,要是让他知道我结识了一位数学家,或许他会开心。我想为你吹嘘一番——如果我做得到的话,所以我查询过数学图书馆中的数据。”

“我懂了,这才是你去那里的真正原因。嗯——很抱歉,我想我没什么能让你吹嘘的。”

“你想错了,我相当惊讶。你的论文究竟研究些什么,我连皮毛都看不懂,不过那些数据似乎非常热门。而在我查阅新闻档案时,我发现你曾经出席今年的十年会议。所以……到底什么是‘心理史学’?显然,头两个字挑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相信你看出了字面的意思。”

“除非我完全受到误导,否则在我看来,你似乎能推算出历史的未来轨迹。”

谢顿困倦地点了点头:“这差不多就是心理史学的意义,或者应该说,是它理论上的意图。”

“但它是个严肃的学问吗?”阮达微笑着问道:“你不光是在丢树枝吧?”

“丢树枝?”

“那是在我的母星候帕拉,孩童们所玩的一种游戏。这种游戏是要预测未来,如果你是个聪明的小孩,就能从中得到好处。你只要告诉一位母亲,说她的女儿会长得很漂亮,将来会嫁一个有钱人,就会当场获赠一块蛋糕或半个信用点。她不会等着验证预言的实现,你只要那么说,就能立刻获得奖赏。”

“我懂了。不,我不是在丢树枝。心理史学只是一门抽象的学问,极端抽象。它完全没有实际的应用,除非……”

“现在我们讲到重点了,‘除非’之后总是接着最有趣的部分。”

“除非我愿意发展出这样的应用。或许,假如我对历史多了解些……”

“啊,这就是你研读历史的原因?”

“没错,可是对我并无任何帮助。”谢顿以伤感的口吻说,“历史的范围太广,有记载的部分却太少。”

“这就是让你感到挫折的事?”

谢顿点了点头。

阮达说:“可是,哈里,你来到这里才不过几个星期。”

“是的,但我已经能看出……”

“你不可能在短短几周内看出任何事情。你也许得花上整整一辈子,才能获得一点点进展。想对这个问题真正有所突破,也许需要许多数学家好几代的努力。”

“我也知道,李松,但这并不能让我觉得好过一点。我想要自已做出一些可见的进展。”

“嗯,你把自己逼得精神错乱也无济于事。如果能让你觉得舒服点,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例子:有个题目远比人类历史单纯得多,许多人花了不知多少岁月,却一直没有多大进展。我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这所大学就有一组人员在研究这个题目,我的一位好友也参与其中。要说挫折感,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挫折感!”《基地前奏》(上)-161.jpg.txt“是什么题目?”谢顿觉得心中涌起一股小小的好奇。

“气象学。”

“气象学!”对于这个反高潮的答案,谢顿感到有些不悦。

“别扮鬼脸,听我说。每个住人世界都有个大气层;每个世界都有各自的大气成分、各自的温度范围、各自的自转与公转速率、各自的轴倾角,以及各自的水陆分布。我们面对两千五百万个不同的问题,从来没人能找到一条通则。”

“那是因为大气行为很容易进入混沌相,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我的朋友杰纳尔·里根就是这么说的,你曾经见过他。”

谢顿想了一下:“高个子?长鼻子?不怎么说话?”

“就是他——而且,川陀几乎比其他世界史难理解。根据记录显示,在殖民之初,它具有相当正常的气候模式。然后,随着人口增长,以及都市范围的扩张,能量的消耗不断增加,越来越多的热量排放到大气中。于是覆冰逐渐收缩,云层逐渐变厚,天气则越变越糟。这便促使居民转向地底发展,形成一个恶性循环。气候越差,居民越是急于掘地和建造穹顶,因而气候变得更差。如今,整个行星几乎经年累月乌云密布,而且常常下雨——或是下雪,如果温度够低。只不过没有人做出适当的解释,没有人做出正确的分析,解释天气为何恶化到这种程度,或是合理地预测每天的变化详情。”

谢顿耸了耸肩:“这种事很重要吗?”

“对一位气象学家而言,是的。他们为什么不像你一样,为自己所面对的问题心生挫折?别做个自我中心的沙文主义者。”

谢顿想起通往皇宫的路上,那种乌云密布、潮湿阴冷的情形。

他说:“那么,目前做到了什么程度?”

“嗯,有个庞大的研究计划在本校进行,杰纳尔·里根是负责人之一。他们觉得若能了解川陀的气候变化,便可对气象学的基本定律获得许多进一步认识。里根渴望找出那些定律,就像你想找出心理史学定律一样。因此,他在穹顶之上架设了一个由各式各样仪器组成的巨大数组。直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什么收获。既然许多代的气象学家,花了无数心血在大气问题上,却始终没有具体的成果,你花上几周时间,未能从人类历史中研究出什么,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阮达说得没错,谢顿想,是他自己欠缺理智,态度错误。然而……然而……夫铭会说这项科学研究的失败,是这个时代走下坡的另一个迹象。或许他也是对的,只不过他指的是一般性退化与平均效应,谢顿并未感到自己的能力与智力有任何退化。

他以略带兴趣的口吻说:“你的意思是,他们爬到穹顶上面,进入外面的露天大气?”

“没错。不过,这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大多数川陀本地人不会那样做,他们不喜欢到穹顶上去,想到这点会使他们产生晕眩或其他症候。参与这个气象研究计划的大都是外星人士。”

谢顿从窗口往外看.视线穿过草地与校园巾的小花同。外面一片阳光普照,没有任何阴影或丝毫闷热。然后,他语重心长地说:“我想我不能责怪川陀人贪图温室的舒适,但我认为好奇心能驱使某些人到穹顶上去,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的意思是,你想看看气象学的实际工作?”

“我想就是这样,怎样才能到穹顶上去?”

“毫无困难。一部升降机就能把你带上去,门一打开,你就到了那里。我曾经去过,感觉实在……新奇。”

“这会让我暂时忘掉心理史学。”谢顿叹了口气,“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

“此外,”阮达说,“我伯父常说:‘所有知识皆一体’,他说得或许没错。你也许会从气象学那里学到些什么,能对你的心理史学有所帮助。难道没有这个可能吗?”

谢顿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很多很多事情都有可能。”然后,他又在心中补充道:但实际上却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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