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丝·凡纳比里知道里根现在一定不愿到穹顶上去,必须强迫他才行。
首先,她又到图书馆与用餐区巡视一遍,然后打电话到谢顿的房间。最后,她走到他的宿舍门口,按下门上的讯号钮。在确定无人应门之后,她请来该层的管理员将门打开,发现他果然不在里面。她问了几个过去数周以来与谢顿结识的人,但没有一个曾经看到他。
好吧,她只好硬逼里根带她到穹顶上去。不过现在已经入夜,他一定会极力拒绝。在这个能冻死人的夜晚,冰珠眼看就要转为雪花,哈里·谢顿若是果真困在上面,她还能浪费多少时间与里根争论?
她突然冒化一个念头,立刻冲到一台小型“大学计算机”前,这种计算机专门记录所有学生与教员的最新状况。
她的手指在键盘下飞舞,很快就找到她要的数据。
有三个人可以求助,他们都住在校园另一角。她召来一辆小型滑车将她载到那里,找到了她要找的那栋宿舍。不用说,他们之中至少该有一个在家——或者找得到。
这回她很章运。她按下第一个房门下的讯号钮,询问灯便随即亮起。她键入她的身份识别号码,其中包括她所隶属的学系。房门打开后,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好奇地盯着她。他显然正在梳洗,准备出去吃晚餐。他的深色金发凌乱不堪,而且上身未穿任何衣服。
他说:“很抱歉,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找我有事吗,凡纳比里博士?”
她微微喘着气问道:“你就是罗根·班纳斯楚,首席地震学家,对吗?”
“没错。”
“这是紧急事件,我必须看看过去几小时内穹顶上的地震记录。”
班纳斯楚瞪着她:“为什么?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有我一定知道,地震仪会通知我们。”
“我不是指流星撞击。”
“我也不是,那还轮不到用地震仪。我是指沙砾造成的细微裂缝,今天一个也没有。”
“我指的也不是那种情况。拜托,带我去地震仪那里,帮我解读一下,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有个晚餐约会……”
“我说生死攸关,可不是在开玩笑。”
班纳斯楚说:“我不懂……”们在铎丝的瞪视下,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擦了擦脸,对着留言机很快说了一句,然后慌忙套上一件衬衣。
他们小跑步(在铎丝毫不留情的催促下)前往矮小的地震学中心。对地震学一窍不通的铎丝问道:“往下?我们在往下走?”
“要到居住层之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地震仪必须固定在底盘岩上,远离都会层的恒常扰攘和震动。”
“可是在这下面,你怎能知道穹顶上发生了什么事?”
“地震仪和装在穹顶夹层的一组压力转换器有电线相连,即使一粒沙砾的撞击,也会使屏幕指针开始跳动。我们能侦测到强风撼动穹顶的效应,还可以……”
“很好,很好:”铎丝不耐烦地说,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学习这些仪器的优点与精巧程度,“你能侦测到人类的脚步吗?”
“人类的脚步?”班纳斯楚露出困惑的表情,“穹顶上不太可能有人。”
“当然町能,今天下午就有一群气象学家到穹顶上去。”
“喔,嗯,脚步几乎辨识不出来。”
“如果你看得足够认真,就可以把它辨识出来,我要你做的就是这件事。”
班纳斯楚或许痛恨她那种坚决的命令口吻,不过即使真是这样,他也完全未说出口。他只是按下一个开关,计算机屏幕便显现从画面。
画面右缘中央有个粗大的光点,一条水平细线从那里一直延伸到屏幕的左方边界。水平线正在轻轻蠕动,那是一组随机、绝不重复的微弱起伏,稳定地向左方前进。铎丝感到它几乎有催眠作用。
班纳斯楚说:“这是再平静不过的情况。你所看见的,全都是上面的气压变化,也可能是雨滴,或是远处机械装置运转造成的结果。上面什么也没有。”
“好吧,可是几小时之前又如何呢?比如说,检查一下今天一五○○时的记录吧。你当然有些那时的记录。”
班纳斯楚对计算机下了必要的指令,一两秒钟之后,屏幕上便出现一片混乱混沌。画面不久平静下来,那条水平线再度出现。
“我要把灵敏度调到最大。”班纳斯楚喃喃说道。现在那种起伏变得十分明显,当它们向左方蹒跚游移时,它们的图样也同时发生显著变化。
“那是什么?”铎丝说,“告诉我。”
“既然你说上面曾经有人,凡纳比里,我猜它们代表的就是脚步,包括重量的挪移、鞋子的撞击。若非事先知道上面有人,我不晓得还能不能猜到这一点。这是我们所谓的良性震动,与我们所知的任何危险现象无关。”
“你能不能看出共有多少人?”
“肉眼当然看不出来。你可知道,我们看到的是所有撞击的合成效应。”
“你说‘肉眼’看不出来,那能不能利用计算机,将这种合成效应解析成个别成分?”
“我怀疑这个可能性。这些都是极小的效应,我们还得考虑无所不在的噪声,否则,分析结果不会可靠的。”
“好吧,那么将时间再往前推,直到脚步讯号消失为止。比如说,能不能让它正向快转?”
“如果我那样做——你所谓的正向快转,整个画面会变得模糊,只剩下一条直线,上下各有一片朦胧的光影。我能做的是让它每次向前跳十五分钟,迅速观察一下,然后继续这个程序。”
“好,就这样做!’,
两人定睛盯着屏幕,直到班纳斯楚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看到没有?”
屏幕上又剩下一条直线,除此之外只有噪声的微小起伏。
“脚步什么时候消失的?”
“两小时以前,呃,再早一些。”
“当它们消失的时候,是不是比原先的脚步少了些?”
班纳斯楚看来有点冒火。“我看不出来,我想即使是最精密的分析,也无法做出肯定的判断。”
铎丝紧抿一下嘴唇,接着又说:“你是不是正在检查靠近气象侦测站的那个转换器——你管它叫转换器是吗?”
“是的,我们的仪器就在那里,那些气象学家当时也该在那里。”然后,他又以不敢置信的口吻说:“你想要我试试附近其他的?一个一个试?”
“不,就留在那里,不过继续以十五分为间隔向前推进。有个人也许落在后面,也许后来才回到仪器附近。”
班纳斯楚摇摇头,低声咕哝了几句。
屏幕再度开始变换,铎丝突然指着屏幕喊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噪声吧。”
不对,他是周期性的。有没有可能是单独一人的脚步?”
“当然可能,但也可能是十几种其他现象。”
“它的变化和步行的快慢差不多,对不对?”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再向前推一点。”
他照做了。等屏幕稳定下来之后,她说:“这些凹凸不平是不是越来越大?”
“可能吧,我们可以测量一下。”
“我们不必了,你可以看出它们越来越大,代表那些脚步逐渐接近转换器。再往前走,看看它们什么时候消失。”
又过了一会儿,班纳斯楚说:“它们在二十或二十五分钟之前消失了。”
然后,他又谨慎地补充一句:“不论那是什么。”
“就是脚步。”铎丝以毋庸置疑的信心,斩钉截铁地说,“还有一个人在上面,当你我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时候,他已经瘫倒在地,马上就要冻死。不要再说‘不论那是什么’,赶紧打电话到气象学系,帮我找杰纳尔·里根。生死攸关,我告诉你。就这么说!”
班纳斯楚的嘴唇开始打颤,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也无法违抗这个古怪而愤怒的女人下达的任何命令。
不到三分钟,里根的全息像便在讯息平台出现。他是从晚餐餐桌上被拉下来的,手中还握着一条餐巾,嘴唇下面油腻腻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的长脸露出可怕的阴沉表情:“生死攸关!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然后他看到了铎丝,她故意凑近班纳斯楚,好让她的影像出现在杰纳尔的屏幕上。于是他说:“又是你,这根本就是骚扰:”
铎丝说:“这不是骚扰。我已经咨询过罗根·班纳斯楚,他是本校的首席地震学家。在你和你的小组离开穹顶上之后,地震仪又显示出清楚的脚步,代表还有一个人留在那里。那就是我的学生哈里·谢顿,当初他是在你的监护之下上去的,如今我们相当肯定,他已经倒地昏迷不醒,可能活不了多久。因此,现在你必须带我上去,并且带着一切必要装备。假如你不立刻照办,我就去找校方安全单位——甚至找校长本人,若有必要的话。我总有办法上去的,要是因为你耽误了哪怕一分钟,而让哈里有个三长两短短,我保证会拿失职、无能,以及我能安在你身上的任何罪名,让你吃上官司,让你丧失所有的地位,并被赶出学术圈。而如果他不幸丧生,当然,那就是过失杀人——或者还更糟,因为我现在已警告过你,他快要死了。”
火冒三丈的杰纳尔转向班纳斯楚:“你是否侦测到……”
但是铎丝突然打断他的话:“他把侦测到的全告诉了我,我刚刚已经转述过了:我不准备让你把他吓得心神恍惚。你到底来不来?啊?”
“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是你自己弄错了?”杰纳尔以刻薄的口气说,“你知不知道,如果这是个假警报的恶作剧,我会怎样对付你?丧失地位一样会应验在你身上。”
“谋杀罪却不会,”铎丝说,“我已准备好冒着被控恶作剧的危险,你是否准备冒着被控谋杀罪的危险?”
杰纳尔涨红了脸。这也许是因为他不得不去,而非因为受到威胁向对方低头。“我会来的。小过,小姐,如果最后事实证明,在过去三个小时中,你的学生安然无事地待在穹顶内,我绝不会对你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