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小孩子听了菩萨的说话,一面放了手,一面说道,“我家父亲名唤张四,一向卖烧饼为活,家中除我们父子二人之外,没有旁人。穷也穷到十分,一天卖下来的钱,只够吃薄粥。不料两天前,父亲却说身子不好,可是还勉强出去卖饼,因为一天不卖就一天没得吃。晚上回家就支持不得,倒头就睡,这一睡就睡糊涂了,竟然不省人事。喊他也不答应,推他也不动弹,身上热得好似烘烧饼的炉子,干焦焦地灼手。我急了去找二伯,无奈二伯也穷得腰无半文,没法可想。第二天就想请位郎中来看看,只是没有诊金给他们,一个也不肯来。倒是前天晚上病倒的,昨天整整的一天不声不响,今天又是半天了,身上的热更烧得厉害,看来是难救的了。我正想到城外去请娘舅,不料在此却遇见老丈,真是再巧也没有。请你好歹去替我父亲医治一下,那才是一陰一功积德的呢!”
菩萨道:“如此,我们同走好了。”
于是便收拾担子挑好,跟着小孩子一路行来,连转了两个弯,来到一座破碎不堪的土地庙中,只见张四直躺在一张板铺上面,咬紧牙关,闭着双目,如已死去一般。菩萨见系风寒蕴结所致,便从藤斗里取出一束药草,一交一 给孩子,叫他去煎服. 不多一会煎好了,倾在瓦罐里,只觉得香气四溢,清心并胃。菩萨又帮同孩子用竹筷撬开了张四的牙关,热热地灌了一碗。隔了半个时辰,又浓浓地灌了一大碗,只见头面渐渐地滋出汗来。
菩萨说;“如今不妨了。出得一身畅汗,自然清醒,病就好了。”
当下便告别要走,孩子道:“老丈且慢,你的药也要本钱的,我身上还有五个青钱,就送了你吧!你莫嫌过少,这是聊以见意的啊!”
菩萨暗想,难得穷苦人家出此孝顺儿子!当下便对他说道:“不消你破费钱钞,我这药草,却是自往山中去采取的,不曾费得本钱。我看你小小年纪,倒有如此一片孝心,甚为可敬。如今给你一包种一子,你尽可以往河岸之处撒了,长成收获之后,你便可刈了去卖给药店之中,名叫薄荷也。可以博些蝇头之利,与尔父图活。”
孩子接了,拜了又拜,谢了又谢,菩萨就扬长而去。那张四在夜间果然出了一身畅汗,又下了一次大解,顿时清醒,不久便愈:便依了菩萨的吩咐,自此种薄荷为生,后来竟得成小康。
薄荷这一件东西,现在各地都有得出产,但终以太仓的出品算最好。据说还是因为菩萨的手泽,才能不同凡晶哩!其实或许是地气的关系吧?
再说菩萨又离了太仓,一路向西北而行。走入海虞地界,路上听人说起,近来虞山之上,忽然产生了一种怪虫,似蛇非蛇,全体翠绿,生有四脚,形似壁虎,却又大上几倍,当地的人呼为四脚蛇。此物匿伏草间,行动极为迅速,且与草木颜色相类,很是不易辨认。况又毒而无比,一咬了人,奔跑不上十步,就得毒发倒毙,无药可救。故近来一班靠山为生的人,都吓得不敢入山,绝了生计,叫苦连天哩!
菩萨一听此话,记在心头,便又化为一个卖眼药的捕蛇化子模样,直到海虞城外,果真说有此事。大家因他是外来的捕蛇者,谅来有些本领,便都来请他设法除此四脚蛇之害。菩萨是有求必应的,当时就答应下来,独自个儿背着贮蛇的簏子,走入深山,找到蛇洞,施展法力,将合山的四脚蛇,完全捉到,放入簏中,带下山来。
菩萨当众说道:“此物虽毒,却可以入药救人,世间缺不得它,故我不能加以杀害。如今待我用禁咒之法,使它钳口,以后不再咬人就是了。”
众山樵也但求如此,自然无话可讲。只见菩萨自己咬破了一只中指,从簏中一条一条将四脚蛇捉出,在每条头额之上滴上一小点鲜血,仍旧放入草间。说也奇怪,自从这么一来,那四脚蛇虽然很多,见了人却只有逃避的分儿,再也不会咬人。直到如今,虞山的四脚蛇,额上的确还存留鲜红的一点,据说是个特点,别处的四脚蛇却无此标记的。
闲言少叙,却说那时正是春夏之一交一 ,因为天时忽寒忽暖的关系,一班小儿,多患痧疫之症,差不多到处都有,并且最危险的丹痧,往往透了出来,一不留心,偶然受了一点风或热得太过,以至内陷,毒气攻心,不可药救。
菩萨见了,好生不忍,在药物中一算,只有赤柽柳可以救得此厄。幸喜此物民间野生的很多,又恰当夏令,正是此物盛生之时。
当时菩萨想寻觅一个有缘之人,将此方传授给他,以求一方小儿之命。于是一路行到辛峰之麓,听见两个人坐在山麓上面讲话。
一个年轻的说道:“如今天道是反了,行善的人,一向弄得七颠八倒;作恶的人,倒反而逍遥快乐。老伯伯你想,城东严家的老员外,他是多么行善的啊i修桥补路,他哪一件不做?夏令开堂施诊给药,冬天开厂施粥给衣,也不知救了多少性命。如今弄到他自己孙儿出丹痧,据说受了一点子风,丹痧隐了,诸医束手,已是没有生望的了。你想可气不可气呢?”
老者道:“这由于数和命罢了。论理严员外这种人家,非但不当有这种顽逆的事,正宜公侯万代哩!但如今弄到身上,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大家替他同声一叹罢了。”
原来他们严姓,却是严文靖公之后,有一位道彻先生,他生就一副慈善心肠,好为善举。三十无子,人劝纳妾,他只说未得其人。有一天偶然到亲戚家中,见一个婢女,却光着头没有蓄发。先生无意间问起,才知是个哑子。
于是便向那亲戚说道:“叫她把头发留起来,我便娶她为妾。”那亲戚如何肯信,道彻匣申约留聘,第二年便娶了回去。
人家问他为何纳一个哑子?
道彻道:“她天生喑哑,已是十分可怜,况且主人不使蓄发,人家知道她是哑子,自然不会去娶她,后半世的日子,岂不是更加凄苦?我因此才收纳下来啊!”
当时人家不免非笑他,后来他果真得到了三个儿子,行善也格外认真了。那两人谈话中所说的严老员外,却就是这位道彻先生啊。
菩萨那时正在路上采得一束赤柽柳在手中,听了二人之话,便走将过去,向二人说道:“丹痧内陷委实不易调治,惟有这赤柽柳煎服有效,你可拿去送往严宅,叫他们赶紧煎成浓汁服下,在一个时辰后,如其再不见效验的话,另用炭风炉一只,烧了炽炭,取红枣杂置炭中煨燃,痧子自然会推出来的。这是秘方,你等倘能广为传布,也是无量功德。”
那少年接了赤柽柳正待要走,忽又站住道:“先生,敢请教你老人家尊姓大名,现在何处?回头严老员外问起来,我好回话。”
菩萨道:“我却没有姓名,若是严老员外问你时,你只说有一个落伽山人,云游过此,闻知员外家小儿病重,故特传此秘方,员外听了,他自会知道。”说罢便与二人作别下山,不在话下。
再说那少年拿了那一束赤柽柳,拔脚飞跑,直入严府,将上面一段事说个明白。
员外道:“既如此,你可问得那人姓名?”
少年道:“他说没有名姓,却叫做落伽山人。”
员外一听此话,倒身向空便拜,把个少年倒吓得一跳。正是:
慈悲真面目,俗子未曾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