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棉线就够了。”
刘局虽然不太明白,还是回头吩咐了一句,很快军人就取来了两根黑色棉线,应该是从哪里的毯子上扯下来的。
我把两条棉线分别栓在两枚金印的飞熊纽鼻上,然后将他们高高端起,用指头揪住另外一侧的线头,突然松手。一位专家“哎呀”了一声,急步上前要去接。只见那两枚金印被棉线吊在半空,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静止不动了。
“你疯了吗?这可是一级文物!”专家出言呵斥。刘局也皱起了眉头。他们大概觉得我这一手好似杂耍一样,没什么意义。
“大家现在能看清了么?”我揪着两根棉线,把两枚金印悬在半空,让他们仔细看。
经过我的提示,他们看到,两枚吊在半空的金印倾斜角度有些不同。左手那枚向前倾歪,右手那枚却是正正当当。这种区别十分微小,不仔细看是很容易忽略的。
“右手一号印是赝品,左手二号印是真品。”我做出了判断。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人相信我说的话。专家问我:“你的根据何在?”我耸耸肩:“刘局只是让我做一个判断,您是专家,应该知道对错。”
专家们听了面色一怒,大概是觉得我太嚣张了。这是我故意为之,手艺和钱财一样,不能轻易露白。我把金印放回到原处,回过头来:“刘局,我可以走了么?”
刘局站起身来,一挥手:“咱们隔壁屋子里谈,小范,你招呼一下几位专家。”那个带我进来的秘书悄无声息地拉开会议室的门,示意我们离开。
我跟着刘局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这里是间办公室,当中一张厚实的办公桌,两侧两个大书架足足占了两面墙,上头摆着各种一党一 政书刊,还有一些小古董。我扫了一眼,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么是大路货,要么是赝品。
“看来您不常用这间办公室。”我主动开口说道。
刘局冲我笑了笑:“你眼力不错,这里只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没怎么布置。”这时候我注意到,这次连他身后那个寸步不离的军人保镖都不见了,整个屋子里就我们俩人。
我们两个人对视良久,我试图看穿刘局的意图,却发现他表现得滴水不漏,礼貌周到,但让人难以捉摸。刘局看我的眼神,却好似洞悉一切,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终于,他开口说:“小许,我听方震说,刚才你猜出了这个地方在哪儿,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我是凭着身一体的摇摆来判断车子的行进方向和速度。车子从琉璃厂一路北行,差不多到了长安街以后开始朝西走,接下来跟北京地图一对照就行了,车子一停,我就知道是在西山附近。”我点了点太陽一穴一,表示全都记在我脑子里。
“可是你怎么知道在八大处?”
我微微一笑:“长安街上红绿灯很多,可这车子上了长安街以后,一直保持着匀速前进,从来没减速或者加速过,更没停过。它一定拥有我无法想象的特权,有这种特权的人,不是军队就是政一府。而西山附近,,只有八大处够得上接待这种级别的特权车。”
刘局击掌赞道:“看来你很聪明,也很谨慎。”
我回答道:“您也知道,我是小本儿买卖,不留点神,别说买卖了,连人都得折进去。”
刘局看我谨小慎微的模样,笑了起来:“你一进门,先看人,再说话,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一性一子了。这样很好,搞古玩这一行的,不够聪明不行,没什么疑心病,也不行——对了,你刚才不愿意当众说出那一手‘悬丝诊脉、隔空断金’的来历,是不是有所顾虑?”
一听刘局这话,我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刚才我拿丝线称量金印的手法,在那本《素鼎录》里叫做“悬丝诊脉,隔空断金”。可是这八个字,刘局是怎么知道的?要知道,《素鼎录》不是新华字典,每家书店里都有得卖——那是一本手写的笔记,就我们家里有一本。
在这个神秘的政一府大院里,一位背景不明的高官忽然说出了我家独传的秘密,我的心顿时不踏实起来。
“小许你别紧张,我也只是知道那八个字而已。不过,你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我权衡片刻,开口道:“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特别,我做判断的原理很简单,就是重心。”
刘局似有所悟,我随即解释说:“汉代铸印使用的是灌铸法。这种工艺在浇铸曲面较多的复杂造型时,很容易混入空气,产生气泡,造成空心。越是复杂的造型,空心越多。这枚印章最一精一致的部分,是飞熊状的印纽,因此这一部分的金属内质会含有不少空泡。”
“那位伪造高手显然不知道这个细节,他在伪造的时候把飞熊纽这部分给做实了,没留气泡,导致的结果就是伪章的重心较之真章发生了变化,这是个初中物理常识级别的马脚。”
“刚才我拿棉线吊印,就是在判断两者重心的位置。真正的飞熊纽金印,应该是下沉上轻,易生翻复,只有假货才会正正当当不偏不倚。有时候古董鉴定就是这样,没那么神秘的花哨,就是一捅一破一层窗户纸的事。”
刘局听完笑道:“看着神秘,原来也就是初中物理的水准。”我点点头,没有否认。
“我已经跟您说了一个秘密,现在轮到您给我一交一 一个底了吧?”
刘局大笑:“你果然是不肯吃亏啊。”他从一抽一屉里拿出一个檀木的茶盘,茶盘上搁着五个莲瓣儿白瓷小茶碗。我对瓷器不太熟,感觉似是德化窑的,不过估计是晚清或者高一仿的,不算什么珍品。
刘局拿起一个竹制茶夹子,把五个茶碗摆成一个十字形状,一碗在当中,其他四个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然后他又把西边那个茶碗翻过来扣着,抬头望着我。
我不明就里地瞪着眼睛,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套手法我知道,显然是个茶阵,我以前听人说在旧社会,像是漕帮、红帮之类的会一党一 道门,会用这一套玩意儿作为联络暗号。可我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小青年,哪明白这些东西。
我跟刘局对视了半天,无动于衷,刘局有些失望:“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要看刘局你让我知道多少了。”我绵里藏针地顶了一句。
我俩对视了半天,刘局忽然问:“你这手鉴定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我老老实实回答:“一半是看书学习 ,一半是自己做买卖时琢磨的。”
“没人教你?”
“没有。”
“你父亲许和平呢?”
我心里一突,到底是政一府大领导,连我爹的名字都打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