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东西呢?”我也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对郑国渠这样的枭雄来说,低眉顺眼只会被他吃得死死的,我得利用手里的优势,争取有利位置。
郑国渠晃了晃匣子:“都在这里头。你写完了自然给你。”
“我要先看。反正我在这里又跑不了,说不定你的东西里有我想要的,我一高兴多想起来几条。”我索一性一放下笔,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郑国渠知道我跑不了,于是只狠狠瞪了一眼,没再坚持。他带来的匣子,是个小檀木匣,外头画的是鸳鸯戏水图,用指头一推,顶盖就缩了回去,颇为一精一致。
匣子里搁着一张纸和一堆灰白碎片。我一看到那些碎片,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那些是镜子的碎片,而能被郑国渠特意拿过来的,毫无疑问是那面海兽葡萄青铜镜。
“我从付贵那里买来的时,已经是这副模样了。”郑国渠说。
我眉头一皱,当初付贵可没提过这个细节。这镜子里可能存有重要线索,不知道碎了以后,那些线索是否还在。我小心地用手指去摩挲那些青铜,把残片一一拿起来看。在其中一片比较大的镜背碎片上,我发现有些浮雕字形,连忙去看其他的,很快被我找到三四片可以拼接到一起的,已能勉强分辨出两个残字。
两个字是“寶志”,其中“寶”字少了盖头,“志”字缺了底部。
宝志?宝志是什么意思?我和郑国渠都有些茫然。除了这两个字以外,那镜子的残片再无其他可值得注意之处。
“这镜子的背纹除了海兽与葡萄纹以外,还有一个扭结,是大唐皇室的标志。这镜子估计是宫里用的。”郑国渠指点道。
我拿着镜子残片看了一圈,忽然想到一件事:“我看你对这镜子也不是很上心,当初为何要去买?”
郑国渠翻翻眼珠:“你看了那纸就知道了。”
我这才想起来,匣子里还叠着一张纸。这纸已经泛黄,年头估计相当久了。我把纸拿出来小心摊开,发现这是一份民国时代的合同纸。上面墨字龙飞凤舞,大概意思是说,兹有古董商人许一城,雇佣郑虎参与考古队工作。雇佣日期是从1931年的6月到7月,落款是许一城的落款和两个鲜红的手指印。
“郑虎就是我大伯。”郑国渠补充道。
我一看落款时间,民国十九年,正好是公元1931年。那一年7月中,许一城和木户有三脱离李济的大考古队,单独出发前往不为人知的地点。从这份合同来看,他们不是两个人去的,至少还有第三个人——郑国渠的大伯郑虎。
我看着这份合同,却总觉得不大对劲。郑家是世代做青铜器赝品的,算是许家的对手。许一城去执行这个秘密任务,不从五脉里选人,怎么从对手家里找帮手?一个可能的解释是:许一城这次出发有意隐瞒五脉。他不告诉族人,却带了一个敌人和一个日本人,实在是蹊跷。
我放下合同纸:“你大伯……还健在吗?”郑国渠耸耸肩:“解放后当地主恶霸判刑,死在监狱里了。”
“呃……他生前有没有提到过,,许一城雇佣他去哪里?”
郑国渠摇头道:“我大伯没跟人详细说过,不过他应该去的是岐山县,呆了一个月就返回安陽了。他后来有一次喝醉了,吹嘘说就连许一城都要找他铸东西——我大伯是那一代最好的青铜工匠,造出来的绿器就连五脉都看不出破绽。”
“铸的什么?”
“好像是个关公。”郑国渠似乎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捏着下巴,陷入沉思。难道是许一城让他做赝品骗人?但这不符合五脉的行规,更不符合许一城的为人。我抓起那些镜子的碎片,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你为什么要从付贵那里收这面镜子?你大伯是不是认识付贵?”
郑国渠笑得很陰冷:“嘿嘿,岂止是认识。许一城事发之后。我大伯也被叫去审问,审他的人就是付贵,因为证据不足,他被释放了。然后到了解放以后,这笔账又被人翻了出来,结果我大伯被关到监狱里,你可知道举报的人是谁?”
“是谁?”
“嘿嘿,就是黄克武。”
我听到这名字,心中一惊。想不到郑国渠这一族,跟付贵、黄克武都有些牵连,更跟黄家势同水火,有着大仇。
按照我的想法,应该是郑虎知道许一城的一些事情,便从付贵手里买来铜镜,试图找出线索。结果黄克武突然出手,想夺取铜镜,所以施展手段将其害死。可是郑国渠的话马上就否定了我的猜想:“铜镜是前两年刚买的,有人告诉我,这东西放在手里,将有大用。”
“是谁?”
“我不知道。”郑国渠迷惑地说,“那个人是我的一个老主顾,但只用电话沟通,我从来没见过,给钱倒是很爽一快。”
我还想再问,郑国渠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你问得也差不多了,我的东西呢?写好了没有?”郑国渠径直走过来,抓起稿纸扫了一眼,勃然大怒:“一操一,你写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也不怪他发怒,我写的都是加密后的《素鼎录》,这是一个预防措施。我把加密的事情告诉他,然后说密码必须等到我安全离开这个村子,才能告诉他。郑国渠气鼓鼓地瞪着我,仿佛要把我撕碎,但末了还是放下了拳头,沉声道:“继续写!”
我们俩正在僵持,这时郑重推开门,满脸惊慌地跑过来:“不好了!黄家的那个女人带着警察进村了!”
“好快!”
这前后才三四个小时,黄烟烟就已经带人找上门来。以她的缜密心思和势力,恐怕这村子附近的通路都被封锁了。郑国渠冷笑一声,一指我:“老七,你把他给带到坑里去,天黑前别回来。”
说完郑国渠把东西收回小匣子里,自己拿在手里,没有一交一 给我的意思。不过我也不在意,我想要的,是线索,而非器物。
郑重拽起我要走,我一扯胳膊道:“别像抓犯人一样,我又不会跑。”郑国渠在一旁轻咳一声,郑重只好松开手,在前头带路,我们俩离开了屋子。
远远地,我已能听到警笛声,似乎还不只一辆。郑别村民风彪悍,又长年经营造假,这种场面见得惯了,斗争经验丰富。眼看警察过来,村子里的人也没多惊慌,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连狗都不怎么叫。我跟在郑重身后,在如同迷宫般的村子小路里七转八绕,开始我还试图记路,到后来彻底被绕晕了。郑重带着我,也不知怎么走的,巧妙地避开了盘查的警察,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村子,钻进附近的一个山坳里。
这个山坳很隐蔽,从外面看只是一片长满繁茂槐树的山坡,没有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等到我们穿过槐树林,爬上高坡以后,视野立刻为之一变。从坡顶向里,在槐树掩蔽之下,整个坡势陡然塌陷成一个小小的凹陷盆地,好像一个小小的火山口。
“火山口”的底部是一片平地,上面搭着几个简易工棚。工棚前有三四个两米见方的坑,坑上都盖着木板。坑旁散乱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青铜器,有爵有簠,有壶有盘,甚至还有两根大戈与一尊小鼎。这些东西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表面很光滑,一看就是新造出来的,和挂满锈蚀的青铜器真品气质大不相同。
郑重带着我走到一处工棚,指了指里头的一张行军床 :“你就先在这里待着吧。”我注意到,那些坑土的颜色与周围大不相同,呈现出暗褐色,还微微散发着酸臭的味道。“这里……是你们坑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