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敬卿、景叔语言文字推崇过量,把某看做莫大的人物。心心念念,望世变世革,想某乘运起来复三代。”
又云:“仰观三代,天聪明,乾之九五,圣位莫乘。此等语在分上,固不敢当,只是他也不是一时躁率轻妄,信口说大话,抬高师长,确是他心中所见,实实如是”等语。这敬卿、景叔丧心病狂之语言文字,,岂人所可当。而云:“不是抬高师长的大话,实实见的如是。”是你自承认担当莫大的人物了。“天聪明,乾位九五”,这话都是你可以承认担当的么?且你如何乘运起来,你须将敢于担当大话的意思,据实一一供出。
曾静供:张熙、廖易,病狂丧心,猥以此等语,推尊弥天重犯,何异弥天重犯盲睛瞎眼,以千古人宗推尊吕留良。虽说话轻重稍有不同,其实皆是一样无知,一样狂妄。揆之于法,不唯万剐莫辞,即问之于心,亦且愧死无地。但当时此话下语未清,大意谓人之知识有浅有深,有大有小,浅不能骤使之深,小不能强扩之大。随所见到,以为大小浅深,如蛙居井底,所见者只井底之地,初不知井之外更有地,遂妄以为天下之地尽在于此,岂知天地间有几多大地宽广,山岳湖海,无穷无尽在。然不到过,亲见过,如何信得过?山鄙无知,何以异是。弥天重犯从前为谣言所惑,亦因生平五十岁人,从未见过满洲,从未见过京师、省城,又未亲目亲耳,晓得皇上道德政教如此经天纬地,所以谣言易惑,直到旧年,捉拿到长沙,见过大人,由是心中遂疑吕留良的说话有不当。复自长沙以抵京城,耳所闻,目所见,与胸中所传闻者,不啻昼夜之相反。及至到京,又身亲皇恩如此之极,心醉圣德如此之至,乃恍然大悟从前之狂悖,该死该剐莫逃,而深信皇上之道隆德盛,直驾千古,而莫敢媲。当时弥天重犯此条,本意说知有大小浅深,必要人见到方信得过,故末后所以敬卿、景叔异日见到,则必不肯说此狂悖之语。至若谓乘运起来,亦是谓如太公之遇文王,伊尹之受汤聘,此即张熙、廖易病狂丧心之意,而言之总之,皆到此处。皇上圣明天纵,天地包容,万万叩首,惟冀哀之怜之矜恤,其无知而已,更有何说分解得。
【译文】
问曾静:皇上旨意问你,你所写的叛逆书籍《知新录》里说:“敬卿、景叔说话和写文章推崇过度,把我看做是多么大的人物了。心中念念希望世局变化,政事革新,想使我顺乘世运而起,恢复唐尧、虞舜、夏禹三代时的盛世。”
又说:“向上观察三代时君王,都是天赋诚信聪明睿智,乾位于九五帝王之尊。其意勉励我顺乘天地圣位。这些话在我身上固然不敢承当,只是他们也不仅仅是一时的躁率轻妄,信口一胡一 讲大话,用来抬举拔高自己的师长,也确实是他们心中的所想,实实在在是这样的”等言语。这敬卿、景叔二人丧心病狂的言语和文字,岂是平常人所可以承当的!并且你说道:“不是抬举拔高师长的大话,实实在在是这样的。”这是你自己承认你是可以担当多么了得的大人物了。“天赋诚信睿智聪明,乾位于九五帝王之尊”,这些话都是你可以承认担当的吗?并且,你将如何顺乘世运而起来?你必须把敢于担当这些大话的意思,据实一一招供出来。
曾静供:张熙、廖易二犯丧心病狂,辱以这些语言推崇尊称我这个弥天重罪的犯人,有什么不同于我盲睛瞎眼,以千古师表的溢美言语推崇尊称吕留良呢!虽然说语言轻重稍有些不同,其实都是一样的无知,一样的狂妄。揣度于国法,不但治于万剐之刑没有话讲,就是问问自心,也感到羞愧至死而无地自容。但是,当时写下此话,下语不是很清楚。大概意思是认为人的知识有浅有深,有大有小,浅不能骤然使它变深,小也不能强迫它扩充变大,只能顺随自己的经历见识,确认为大小浅深。譬如青蛙居于井底,所见到的只是井底的地方,起初并不知井外边还有天地,于是妄自认为天下的地方都在井底,岂知道天地之间有多少宽广大地,山岳湖海无穷无尽地存在着。然而,没有经历过,亲眼见识过,又如何能信得过呢?山野鄙夫的孤陋无知,何不是这样!我这弥天重罪的犯人从前被谣言所迷惑,也因自己是生平五十岁的人了,从来没有见到过满洲,从来没有进过京师、省城,又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知晓皇上的道德政教,已达到如此天地经纬的境界,所以,谣言很容易迷惑自己。直到去年被捉拿到长沙,见过钦差大人,此时心中遂即怀疑吕留良的说法有些不当。后来从长沙押抵京城,耳闻目睹,与心中那些传闻得来的消息不啻竞像白昼黑夜一样相反不同。等来到京中,又亲身感受到皇恩如此浩荡无边,醉心于圣德如此贤明高尚。于是,幡然悔悟从前的狂妄荒谬,实在是该杀该剐,不能逃脱。而且,也深深信服了皇上的道义德性,隆盛之极,直可凌驾于千古而无人敢媲美。当时,我这弥天重罪的犯人写此话的本意是说知识有大小深浅,必定要人们亲自经历见识过才能相信,因此文章末后说敬卿、景叔改日经历见识过后,就必然不肯再说此狂妄荒谬的话了。至于所谓的顺乘世运而起的话,也是指像姜太公遇到周文王所被重用,伊尹受商汤所聘为上卿之事,这便是回应张熙、廖易丧心病狂之意而讲的。总而言之,供说到这里。当今皇上圣明天纵,皇恩可包容天地,在下万万次叩首,只祈望能发哀怜之心,矜悯体恤我们这些人无知而已,又有什么言语能分辩解释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