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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录之十 序说·序跋增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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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录之十 序说·序跋增补-4

王阳明集要三种序

严 复

丙午长夏,方君芑南、魏君蕃实重刊《阳明集要三种》成,诿复为之序。自念如复不肖,何足以序阳明之书?故虽勉应之,未有以报也。冬日邂逅江上,魏君又以为言,且曰:“非得序,无以出书。”既辞不获,则曰:“嗟乎!阳明之书,不待序也!”

夫阳明之学,主致良知。而以知行合一、必有事焉为其功夫之节目。其言既详尽矣,又因缘际会以功业显。终明之世,驯至于昭代,常为学者宗师。近世异学争鸣,一知半解之士,方怀鄙薄程、朱氏之意;甚或谓吾国之积弱,以洛、闽学术为之因。独阳明之学,简径捷易,高明往往喜之。又谓日本维新数巨公,皆以王学为向导,则于是相与偃尔加崇拜焉。然则阳明之学,世固考之详而信之笃矣,何假不肖更序其书也哉!

虽然,吾于是书,因亦有心知其意,而不随众人为议论者,可为天下正告也。盖吾国所谓学,自晚周、秦、汉以来,大经不离言词文字而已。求其仰观俯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如西人所谓学于自然者,不多遘也。夫言词文学者,古人之言词文字也,乃专以是为学,故极其弊,为支离,为逐末,既拘于墟而束于教矣。而课其所得,或求诸吾心而不必安,或放诸四海而不必准。如是者,转不若屏除耳目之用,收视返听,归而求诸方寸之中,辄恍然而有遇。此达摩所以有廓然无圣之言,朱子晚年所以恨盲废之不早,而阳明居夷之后,亦专以先立乎其大者教人也。

惟善为学者不然。学于言词文字,以收前人之所以得者矣,乃学于自然。自然何?内之身心,外之事变,精察微验,而所得或超于向者言词文字外也。则思想日精,而人群相为生养之乐利,乃由吾之新知而益备焉。此天演之所以进化,而世所以无退转之文明也。知者,人心之所同具也;理者,必物对待而后形焉者也。是故吾心之所觉,必证诸物之见象而后得其符。火之必然,理欤?顾使王子生于燧人氏之前,将炰燔烹饪之宜,未必求诸其一心而遂得也。王子尝谓:“吾心即理,而天下无心外之物矣。”又喻之曰:“若事父,非于父而得孝之理也;如事君,非于君而得忠之理也。”是言也,盖用孟子万物皆备之说而过,不自知其言之有蔽也。今夫水湍石碍,而砰訇作焉,求其声于水与石者,皆无当也;观于二者之冲击,而声之所以然,得矣。故伦理者,以对待而后形者也。使六合旷然,无一物以接于吾心。当此之时,心且不可见,安得所谓理者哉?是则不佞所窃,愿为阳明诤友者矣。虽然,王子悲天悯人之意,所见于答聂某之第一书者,真不佞所低徊流连,翕然无间言者也。世安得如斯人者出,以当今日之世变乎!

魏君待吾言亟,则拉杂率臆,书以邮之。

(录自《王阳明集要》,民国十五年上海群学社版)

王文成公全书题辞

章炳麟

至人无常教,故孔子为大方之家。心斋克己,诲颜氏也,则能使坐忘不改其乐。次如冉、闵,视颜氏稍逡巡矣。及夫由、赐、商、偃,才虽不逮,亦以其所闻自厉,内可以修身,外则足以经国。故所教不同,而各以其才有所至,如河海之水然,随所挹饮,皆以满其腹也。宋世道学诸子,刻意欲上希孔、颜,弗能至。及明姚江王文成出,以豪杰抗志为学。初在京师,尝与湛原明游,以得江门陈文恭之绪言。文恭犹以心理为二,欲其泯合,而文成言心即理,由是徽国格物之论瓦解无余,举世震而愕之。

余观其学,欲人勇改过而促为善,犹自孔门大儒出也。昔者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闻斯行之,终身无宿诺,其奋厉兼人如此。文成以内过非人所证,故付之于良知,以发于事业者或为时位阻,故言“行之明觉精察处即知,知之真切笃实处即行”,于是有知行合一之说。此乃以子路之术转进者,要其恶文过,戒转念,则二家如合符。是故行己则无忮求,用世则使民有勇,可以行三军。盖自子路奋乎百世之上,体兼儒侠,为曾参所畏。自颜、闵、二冉以外,未有过子路者。晚世顾以喭蔑之,至文成然后能兴其界,邈若山河,金镜坠而复悬。

余论文成之徒,以罗达夫、王子植、万思默、邹汝海为其师。达夫言:“当极静时,觉此心中虚无物,旁通无穷,如长空云气,流行无所止极;如大海鱼龙,变化无有间隔,无内外可指,无动静可分,所谓无在无不在,吾之一身乃其发窍,固非形质所能限也。”子埴言:“澄然无念,是谓一念,非无念也,乃念之至微;至微者,此所谓生生之真机,所谓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二公所见,则释氏所谓“藏识恒转如暴流”者。宋、明诸儒,独二公洞然烛察焉,然不知“藏识”当舍,而反以为当知我在,以为生生非幻妄。思默言易之坤者意也:“乾贵无首,而坤恶坚冰,资生之后,不能顺乾为用,而以坤之意凝之,是为坚冰,是为有首,所谓先迷失道者也。”此更知“藏识”非我,由意根执之以为我。然又言“夭寿不贰,修身以俟,命自我立,自为主宰”,是固未能断意根者。所谓儒、释疆界邈若山河者,亦唯此三家为较然,顾适以见儒之不如释尔。孔子绝四,无意、无必、无固、无我,教颜渊克己,称“生生之谓易”,而又言“易无体”,易尝以我为当在,生为真体耶?自宋儒已旁皇于是,文成之徒三高材,欲从之末由,以是言优入圣域,岂容易哉?岂容易哉?唯汝海谓:“天理不容思想,颜渊称‘如有所立,卓尔’,言‘如有’,非真有一物在前,本无方体,何可以方体求得?今不读书人止有欲障,而读书更增理障,一心念天理,便受缠缚。尔祇静坐放下念头,如青天然,无点云作障,方有会悟。”又言:“仁者人也,识仁者识吾本有之仁,不假想像而自见,毋求其有相,唯求其无相。”此与孔子无知,文王望道而未之见,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及释氏所谓“智无所得,为住唯识”者,义皆相应。然汝海本由自悟,不尽依文成师法,今谓文成优入圣域,则亦过矣。

降及清世,诋文成之学者,谓之昌狂妄行,不悟文成远于孔、颜,其去子路无几也。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自文成三传至何心隐,以劫质略财自枭,藉令子路生于后代,为之师长,焉知其末流之不为盗也?凤之力不与雕鹗殊,以不击杀谓之德,不幸而失德,则变与雕鹗等,要之不肯为鸡鹜,审矣。且夫儒行十五家者,皆倜傥有志之士也。孔子之道至大,其对哀公,则独取十五儒为主。汉世奇村卓行若卢子干、王彦方、管幼安者,未尝谈道,而岸然与十五儒方,盖子路之风犹有存者。宋以降,儒者或不屑是,道学虽修,降臣贱士亦相属,此与为盗者奚若?不有文成起而振之,儒者之不与倡优为伍亦幸矣。当今之士,所谓捐廉耻负然诺以求苟得者也。辨儒释之同异,与夫优入圣域以否,于今为不亟,亟者乃使人远于禽兽,必求孔、颜以为之师,固不得。或欲拯以佛法,则又多义解,少行证,与清谈无异。且佛法不与儒附,以为百姓居士于野则安,以从政处都市涉患难则志节堕。彼王维之不自振,而杨亿、赵扑之能确然,弃儒法与循儒法异也。徒佛也,易足以起废哉?径行而易入,使人勇改过促为善者,则远莫如子路,近莫如文成之言,非以其术为上方孔、颜,下拟程伯淳、杨敬仲,又非谓儒术之局于是也。起贱儒为志士,屏唇舌之论以归躬行,斯于今日为当务矣。

虽然,宋儒程、杨诸师,其言行或超过文成,末流卒无以昌狂败者,则宋儒视礼教重,而明儒视礼教轻,是文成之阙也。文成诸弟子,以江西为得其宗,泰州末流亦极昌狂,以犯有司之禁令耳。然大礼议起,文成未殁也,门下唯邹谦之以抵论下诏狱谪官,而下材如席书、方献夫、霍韬、黄绾争以其术为佞,其是非勿论,要之谗诌面谀,导其君以专,快意刑诛,肆为契薄。且制礼之化,流为斋醮,糜财于营造,决策于鬼神,而国威愈挫。明之亡,世宗兆之,而议礼诸臣导之,则比于昌狂者愈下,学术虽美,不能无为佞臣资,此亦文成之蔽也。文成《传习录》称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事者,世儒祗讲伯学,求知阴谋,与圣人作经意相反。今勿论文成行事视伯者何若,其遣冀元亨为间谍,以知宸濠反状,安在其不尚阴谋也?及平田州,土酋欲诣车门降,窃议曰:“王公素多诈,恐绐我。”正使子路要之,将无盟而自至,何窃议之有?以知子路可以责人阴谋,文成犹不任是也。夫善学者,当取其至醇,弃其小漓,必若黄太冲之持门户,与东人之不稽史事者,唯欲为一先生卫,惧后人之苛责于文成者,甚乎畴昔之苛责于宋贤矣。中华民国十三年孟秋,余杭章炳麟。

(录自《太炎文录续编》卷二上)

阳明先生传及阳明先生弟子录序

梁启超

阳明先生,百世之师,去今未远,而谱传存世者,殊不足以餍吾侪望。集中所附《年谱》,诸本虽有异同,率皆以李卓吾所编次为蓝本。卓吾之杂驳诞诡,天下共见。故谱中神话盈幅,尊先生而适以诬之。若乃事为之牵牵大者,则泰半以为粗迹而不厝意也。梨洲《明儒学案》,千古绝作。其书固以发明王学为职志,然详于言论,略于行事,盖体例然也。其王门著籍弟子,搜采虽勤,湮没者亦且不少。余姚邵念鲁廷采,尝作《阳明王子传》、《王门弟子传》,号称《博洽》,未得见,不识视梨洲何如?且不知其书今尚存焉否也?

居恒服膺孟子知人论世之义,以谓欲治一家之学,必先审知其人身世之所经历,盖百家皆然,况于阳明先生者,以知行合一为教,其表见于事为者,正其学术精诣所酵化也。综其出处进退之节,观其临大事所以因应者之条理本末,然后其人格之全部,乃跃如与吾侪相接,此必非徒记载语录之所能尽也。

铁山斯传,网罗至博,而别裁至严。其最难能者,于赣、闽治盗及宸濠、思、田诸役。情节至繁赜纷乱者,一一鉤稽爬梳,而行以极廉锐术飞荡之文,使读者如与先生相对,释然见大儒之精义入神以致用者如是也。其弟子传,则掇拾丛残于佚集方志。用力之艰,什伯梨洲,而发潜之效过之。盖二书成,而姚江坠绪复续于今日矣。

抑吾尤有望于铁山者。吾生平最喜王白田《朱子年谱》,以谓欲治朱学,此其梯航。彼盖于言论及行事两致重焉。铁山斯传,正史中传体也,不得不务谨严,于先生之问学与年俱进者,虽见其概而未之尽也。更依白田例重定一年谱,以论学语之精要者入焉。弟子著籍、岁月有可考者,皆从而次之,得彼与斯传并行,则诵法姚江者,执卷以求,如历阶而升也。铁山倘有意乎?民国十二年三月新会梁启超。

(录自余重耀编《阳明先生传纂》卷首,上海中华书局一九三三年版)

附考:阳明全书成书经过考

钱 明

王阳明不仅是浙江文化史上的名人,更是一位具有世界影响的大哲学家。近年来,国内外的阳明学研究发展较快,日本继一九七四年出版十二卷本的《阳明学大系》后,又于一九八六年出版了十卷本的《王阳明全集》译注本,在海内外产生了很大影响。浙江省社会科学院与王阳明的故乡余姚市也于一九八九年四月举办了首届国际阳明学讨论会,并且在日本著名阳明学专家冈田武彦博士等日本友人的大力支持下,协助绍兴县修复了王阳明墓。以此为契机,我们浙江学者希望能向国内外学者提供一部最新最全的《王阳明全集》。以推动阳明学研究的深入开展。为此,我受命查访了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宁波、余姚的几家图书馆和藏书楼,并利用在日本九州大学访问研究之便,查阅了九州大学图书馆,和名古屋市蓬左文库等,对王阳明著作作了初步调查。现就《阳明全书》的成书经过谈几点看法,以求方家赐教。

现存《阳明全书》(又称《王文成公全书》)是由四部分内容组成的,即《语录》、《文录》、《续编》和《附录》,而每个部分又都有各自的成书经过和版本源流。

一、《语 录》

《语录》又称《传习录》,分上、中、下三卷。据《阳明年谱》记载,正德七年(公元一五一二年)十二月,阳明升南京太仆寺少卿,时门人徐爱亦升南京工部员外郎,与阳明同舟归省。途中阳明给徐爱讲授《大学》宗旨,徐将所闻辑为《传习录》一卷。正德十三年(公元一五一八年)八月,薛侃得徐爱所遗《传习录》一卷(存十四条)及序二篇(今存一篇),与陆澄各录一卷(其中薛录三十五条,陆录八十条),刻于江西赣州(简称薛本),并用徐爱所用“传习录”命名之。“传习”一词出自《论语学而》篇:“传不习乎?”朱熹《论语集注》曰:“传谓受之于师,习谓熟之于己。”徐爱使用此词,当采朱子之意。但据陈荣捷先生言,徐爱所录,决不止十四条。可有两证。一则徐爱短跋所举阳明《大学》诸说如道问学与尊德性一题,不在该录之内。二则《续刻传习录》徐爱序后有云:“此徐子曰仁之自序其录者。不幸曰仁亡矣,录亦散失。今之录,虽全非其笔,然其全不可得云。”可知徐爱所录,已经散失若干(《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页八)。由薛侃所刻的《传习录》三卷即今《阳明全书传习录》之上卷。

嘉靖三年(公元一五二四年)十月,南大吉得阳明门人所录阳明论学书之已刻本(一),遂将薛侃所刻《传习录》三卷作为上册,己所得阳明论学书之另刻本续为下册,命其弟逢吉“校续而重刻之”,成《续刻传习录》二册(二)。《阳明全书》卷二十一《答王门庵中丞》谓:“谨以新刻小书二册奉求教正”,即指此也(参见《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页九)。然据钱德洪《传习录》中卷序及钱所编《阳明年谱》嘉靖三年载,南大吉实取阳明论学书八篇(现中卷实录九篇,即《答徐成之》二篇、《答人论学书》(三)、《启周道通书》、《答陆原静书》二篇、《答欧阳崇一》、《答罗整庵少宰书》、《答聂文蔚》第一书。故钱序恐有误),“复增五卷续刻于越(今浙江绍兴)”。后该“五卷”本又经钱德洪“增录”(即补入《答聂文蔚》第二书)、“去取”(即把《答徐成之》二书移置《外集》),并将《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附录于后,又易论学书为问答语,辑成今全书本《传习录》之中卷(参见钱德洪《传习录》中卷序)。

钱《续刻传习录序》所谓:“洪在吴时(嘉靖十四年),为先师裒刻《文录》。《传习录》所载下卷(即下册),皆先师书也。既以次入《文录》书类矣。乃摘录中问答语,仍书南大吉所录,以补下卷”。即指此事。

另日本阳明学大师佐藤一斋亦曾藏有南本《传习录》二册,系嘉靖二十三年(公元一五四四年)德安府(今湖北安陆)重刊本。但此本上册分为四卷,除薛本三卷外,又增补《答欧阳崇一》一篇、《答聂文蔚》二篇为卷四。下册亦分为四卷,增补了《答柴墟书》二篇,《答何子元书》、《答罗念庵书》、《示弟立志说》和《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佐藤氏认为:“上册所收讨论之书仍系门弟子旧录,下册四卷则出于元善兄弟,所云续而刻之是也。……则薛刻于虔者四卷,而南刻于越者亦四卷也。其(指《阳明年谱》)曰三卷、曰五卷者谬矣。《年谱》又以《答顾东桥书》系之嘉靖四年乙酉,《答欧阳崇一》书、《答聂文蔚》(第一)书系之五年丙戌,而元善续刻则嘉靖三年甲申矣。续刻之为甲申,正与南序合,乃知三书之在乙酉、丙戌亦并谬矣。”(《传习录栏外书》卷上)

但佐藤氏所据之南本并非南大吉嘉靖三年之原刻本,而是经南本人或他人增补过的改编本。证据有二:

其一,刊于正德十三年的薛本不可能收录《答欧阳崇一》书,因为《答欧阳崇一》书载有“大率非沉空守寂,则安排思索,德辛壬之岁,着前一病,近又着后一病”句,“辛壬之岁”即指正德十六年至嘉靖元年间。又载有与阳明《启周道通书》内容一样的一段话:“《系》言‘何忠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心之本体即是天理。有何可思虑得?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体。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启周道通书》据陈荣捷先生考证,作为嘉靖三年春以后(《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页二二),而南大吉嘉靖三年十月就把此书收入了《续刻传习录》。故知阳明解释《系辞》“何思何虑”的思想,当形成于嘉靖元年至三年之间,而记载该思想的《答欧阳崇一书》亦必作于此时间无疑。

其二,《答聂文蔚》二书作于嘉靖五年后乃确凿无疑。其中第一书中如“春间远劳迂途枉顾,问证卷卷”等语,即指嘉靖五年聂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钱塘江首次拜见阳明之事(四)(参见《阳明年谱》〔嘉靖五年〕条及《阳明全书》卷六《与陈惟浚》)。后聂豹在《启阳明先生书》中也记录了“丙戌(嘉靖五年)之复迄今,两易寒暑矣”(《聂双江先生文集》卷四)的怀念之语。因阳明当时已重病在身,故在第一书中又有“咳疾署毒,书劄绝懒”等语。而第二书则录有聂豹作于嘉靖七年的《启阳明先生书》中的一些话,如“文蔚曰:‘欲于事亲从兄之间,而求所谓良知之学’”等,又阳明逝世于该年,故知第二书必作于嘉靖七年。由此可见,《答聂文蔚》二书不可能被南本尤其是薛本所收。

正因为佐藤一斋所据并非南大吉嘉靖三年的原刻本,所以在其得出的结论中也就有错断(如《答聂文蔚》第一书,《年谱》之记载并没有错)和论据不足(如《答欧阳崇一》、《答人论学书》(五),《年谱》的记载的确有误,但佐藤氏所据本身却不能成立)之处了。

至于钱德洪所依据的南本以及其所编著的《阳明年谱》之记载,亦有诸多可疑之处。例如:

(一)钱所据南本凡九篇,其中收有成于嘉靖五年后的《答聂文蔚》第一书。可见该南本亦恐非南大吉之原刻本。日本学者今井宇三郎为证明钱所据南本为原刻本,而提出了“一五二四年(嘉靖三年)的原型南本并未完成,要到一五二六年才能完成南本”(斯文载一九四五年合并号《全书本传习录考》)的推测。但至今国内外的阳明学者尚未找到能支持这一推测的证据。

(二)《年谱》载“大吉取先生论学书复增五卷续刻于越。”佐藤一斋谓南本乃四卷,“曰五卷者谬矣”。陈荣捷据日本三轮执斋《标注传习录》所言,又以佐藤氏之说为误。笔者认为,因钱德洪、佐藤一斋、陈荣捷所据之南本皆非南大吉之原刻本,因而所谓五卷、四卷说都未必可靠。阳明本人及南本序言都只说“二册”,而未言卷数,故以存疑为妥。

《续刻传习录》另有日本内阁文库藏本(未见)和京都大学附属图书馆藏衡湘书院重印本。前者分六卷。前三卷为徐爱等所录,与今本《传习录》上卷同。后三卷收录了《答徐成之》二书、《示弟立志说》、《训蒙大意》、《答罗整庵书》和《答友人论学书》。后者乃嘉靖三十年蔡汝楠校刻本的重印本。全书分七卷。前三卷同于现通行本之上卷。后四卷收有《答徐成之》二篇、《答罗整庵少宰书》、《答人论学书》、《答周道通书》、《答陆原静书》二篇、《示弟立志说》及《训蒙大意》九篇(均成书于嘉靖三年前〔六〕)。卷首除载有南大吉原序外,还载有嘉靖三十年孙应奎序,卷末有蔡汝楠后叙。孙序和蔡叙均谓此录乃阳明手授孙,孙按部至衡,令蔡刻于石鼓书院。佐藤一斋云:“《立志说》、《训蒙大意》并系大吉所录。”(《传习录栏外书》卷中)不知何据。但钱德洪《传习录》中卷序未提《立志说》和《训蒙大意》,也未必可作为南大吉原刻本所收篇目之证据。比较诸本,笔者较同意日本学者大西晴隆的推断,即唯蔡汝楠校刻本保持了南大吉初刻本的原型,其他诸本均为南本之改编本或续补本(参见日本明德出版社《王阳明全集》第一卷《解说》)。事实上,自嘉靖三年南大吉《传习录》刻本行于世后,确有不少学者对其作过校正改编。如嘉靖七年,聂豹、陈九川就对《传习录》“重加校正,删复纂要,总为六卷,刻之于闽”(《聂双江先生文集》卷三《重刻传习录序》)。故阳明弟子王宗沐谓:“《传习录》录阳明先生语也,四方之刻颇多。……(万历年间)沐乃请于两台合续本凡十一卷,刻置学宫。”(《传习录诸序》,日本硕水文库藏钞本)正因为各种版本相互混杂,从而使钱德洪在重编《传习录》时,也无意中把改编本当作了原刻本。而后世又以钱序为据,以致错上加错。

嘉靖七年(公元一五二八年)十一月,钱德洪、王畿赴广信奔阳明师丧,讣告同门,收录阳明遗言。三年后同门各以所记见遗,钱“择其切于问正者,合所私录,得若千条”(钱德洪《传习录》下卷跋)。然当时“未敢示人,不意为好事者窃录”(《阳明全书》卷三十六钱德洪《论年谱书》)。嘉靖十三年,德洪主试广东,其录已入岭表。书未遂(见《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二十《钱绪山行状》)。嘉靖三十三年,同门曾才汉得钱氏手钞本,复傍为采辑,名曰《阳明先生遗言录》,刻行于湖北江陵〔七〕。后德洪读之,“觉当时采录未精,乃为删其重复,削去芜蔓,存其三之一,名曰《传习续录》,复刻于宁国(今安徽宣城一带)之水西精舍”(《传习录》下卷钱德洪跋)。《传习续录》嘉靖三十三年间东刻本卷首所载钱德洪序亦有此事之记载,但时间和过程有异。序云:“洪在吴(今苏州)时……复采陈惟浚诸同志所录,得二卷焉,附为《续录》,以合成书。适遭内艰,不克终事。去年秋(嘉靖三十二年),会同志于南畿,吉阳何子迁、初泉刘子起宗,相与商订旧学。谓师门之教,使学者趋专归一,莫善于《传习录》。于是刘子归宁国,谋诸泾尹丘时庸,相与捐俸,刻诸水西精舍。”(转引自佐藤一斋《传习录栏外书》下卷)

嘉靖三十五年,钱德洪游于湖北蕲春崇正书院,又应沈宠之请,“复取逸稿,采其语之不背者一卷,其余影响不真与《文录》既载者,皆削去。并易中卷为问答语,以付黄梅尹张君增刻之”(《传习录》下卷钱德洪跋)。陈荣捷《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和大西晴隆《王阳明全集》第一卷《解说》,皆以“易中卷”为易今本《传习录》之中卷,此说笔者不敢苟同。

第一,钱德洪在《传习续录》序里明确说,嘉靖十四年在吴时,已将南大吉所录中卷易为问答语。因而不可能在二十一年后再易中卷为问答语。

第二,钱德洪跋语所谓“复取逸稿……增刻之”,指的是增刻《传习续录》,而非指增刻今本《传习录》三卷,故所谓“中卷”只能是《传习续录》之中卷。

第三、跋语明确说,逸稿中有《文录》既载者,皆删去。可见在钱所得阳明遗言里,有与《文录》重复的论学书。钱也许删去了既载者,而易其他论学书为问答语。

第四,钱《传习续录》序谓“复采陈惟浚诸同志所录,得二卷”。后跋语又谓“复取逸稿,采其语之不背者一卷”。故《传习续录》当为三卷〔八〕。所谓“易中卷为问答语”,显然是指该三卷中之一卷。

嘉靖三十三年所刻的《传习续录》与嘉靖三十五年“补遗”的部分,即今本《传习录》之下卷。收有陈九川、黄直、黄修易、黄省曾、黄以方及钱德洪所录一四二条语录,其中第一条至一一五条是《传习续录》,第一一六条至一四二条是“补遗”部分。下卷内容比前两卷博杂,且没有像前两卷那样经过阳明的亲自审阅。钱德洪担心这会使读者“之趋不一”,故特要求读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即体会其精神实质,以为这样就能“无疑于是录矣”(《传习录》下卷钱德洪跋)。但结果还是引起了许多分歧。如顾应祥见《传习续录》门人问答,多有未当于心者,“疑为门人传录之伪”(《理学宗传》卷二十一),故作《传习录疑》。黄宗羲在评价黄省曾时也说:“《传习后录》有先生所记数十条,当是采之《问道录》(黄省曾著有《会稽问道录》十卷)中,往往失阳明之意。然无如仪、秦一条云:‘苏秦、张仪之智也,是圣人之资……仪、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但用之于不善耳。’……仪、秦打入情识窠臼,一往不返,纯以人伪为事,无论用之于不善,即用之于善,亦是袭取于外,生机槁灭,非良知也。安得谓其末异而本同哉?以情识为良知,其失阳明之旨甚矣。”(《明儒学案》卷二十五)在下卷中,如此“以情识为良知”的内容,还可举出不少。因此,在阳明学的发展史上,《传习录》下卷是一部颇有争议的著作,而受后世学者推崇的则是《传习录》中卷。因“上卷文成初年之见居多,而下卷则殁后钱绪山之徒撰录之。惟此卷晚年亲笔,纯粹无可疑者”(东正纯《传习录参考》,载《泽泻先生全集》上册)。

综上所述,现存《阳明全书》中的《传习录》上卷是徐爱、陆澄、薛侃所辑之原本,中卷为南大吉所辑后经钱德洪等人增补去取的改编本,而下卷则是诸门人采集后经钱德洪择选、重编后的删节本。嘉靖三十七年(公元一五五八年),胡宗宪刻《传习录》,首次将三卷合刻。隆庆六年(公元一五七二年),谢廷杰在汇刻《王文成公全书》时,删去了《传习录》中的《示弟立志说》,又为证明王阳明时“与朱子无相缪戾”(附录《朱子晚年定论》),而约钱德洪把《传习续录》未收的《朱子晚年定论》(成书于正德十一年,原一卷,嘉靖二十九年钱德洪增录二卷,共三卷,由史致詹梓刻于嘉义书院)附于《传习续录》后(另还附录了钱德洪附录之引言和袁庆麟正德十三年所写的《晚年定论跋》),遂成今《传习录》之原貌。

二、《文 录》

《文录》包括《正录》五卷、《别录》十卷、《外集》九卷。据《阳明年谱》载,嘉靖六年四月,邹守益流谪安微广德,“录(阳明)先生文字请刻。先生自标年月,命德洪类次,且遗书曰:所录以年月为次,不复分别体类,盖专以讲学明道为事,不在文辞体制间也。”后钱德洪掇拾所遗文字请刻,阳明不许。德洪曰:“先生文字虽一时应酬不同,亦莫不本于性情,况学者传诵日久,恐后为好事者搀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矣。”阳明许刻。于是附录一卷于邹守益所辑《阳明文稿》后,凡四册,世称广德版。阳明殁后,德洪作《讣告同门》曰:“逾月之外,丧事少舒,将遣人遍采夫子遗言及朋友私录,以续成书。凡我同志,幸于夫子片纸只语,备录以示。”(《全书》卷三七)后又作“《购遗文疏》,遣诸生走江、浙、闽、广、直隶,搜猎逸稿”(《阳明年谱》“嘉靖十四年”条),并与欧阳德等人汇编成《阳明存稿》数十卷。嘉靖十一年,德洪将存稿携之苏州,与黄省曾“校定篇类”,分《正录》、《外集》和《别录》,共二十四卷,嘉靖十四年由闻人诠初刻于苏州,名曰《阳明先生文录》(见黄绾《阳明先生文录》序),世称姑苏版。嘉靖三十六年,唐尧臣据胡宗宪之命,重刻《文录》于杭州天真书院。广德版是姑苏版的雏形,但广德版只以年月为次而不分体类,姑苏版则有了改进。

关于《文录》的编类问题,当时曾发生过一场争论。黄绾等人认为:“先生之道无精粗,随所发言,莫非至教,故集文不必择其可否,概以年月体类为次,使观者随其所取而获焉。”但邹守益等人则认为:“先生言虽无间于精粗,而终身命意惟以提揭人心为要,故凡不切讲学明道者,不录可也。”钱德洪两头为难。他一方面“惧后之乱先生之学者,即自先生之言始也,乃取其少年未定之论,尽而去之”;另一方面又耽心“先生之文既以传诵于时,欲不尽录,不可得也。自今尚能次其年月,善读者获可以验其悔悟之渐。后恐迷其岁月,而概以文字取之混入焉,则并今日之意失之矣”。所以采取“两是而俱存之”的办法,以“文之纯于讲学明道者为《正录》,余则为《外集》,而总题曰《文录》。疏奏批驳之文,则又厘为一书,名曰《别录》。夫始之以《正录》,明其志也;继之以《外集》,尽其博也;终之以《别录》,究其施也。……问难辩诘,莫详于书,故《正录》首《书》,次《记》,次《序》,次《说》,而以《杂著》终焉。讽咏规切莫善于诗赋,故《外集首赋》。次《诗》、次《记》、次《序》,次《说》、次《杂著》,而《传志》终焉。《别录》则卷以事类,篇以题别,先《奏疏》而后《公移》”(均见钱德洪《刻文录叙说》)。

以上是编类,至于目次,钱德洪则遵循王阳明“此编(指《阳明文稿》)以年月为次,使后世学者知吾所学前后进诣不同”(同上)的遗训,“以日月前后顺而次之”(钱德洪《阳明先生文录序》),以使善读者能体悟阳明的“悔悟之渐”。

因此,由钱德洪所编订的《阳明文录》,有三点值得注意。第一,《全书》不能称其“全”。因为《全书》的主要内容是《文录》,而《文录》中一概不收与阳明思想体系不符的论著,至少王阳明早年“泛滥于词章”,继则笃信朱子格物之说的“未定之论”,均被钱氏删去了。其他据钱氏自己说,凡阳明“应酬诸作”,亦“多不汇入”(见《全书》卷二十九钱德洪序)。所以《全书》除《上国游》外均为阳明三十一岁尤其是四十岁以后的作品,仅《正录》一百五十七篇中,四十岁以后作品就有一百五十篇。可见,编者的目的,并不是要收集阳明的全部著作,从而如实地反映阳明思想的发展过程,而是想把《阳明全书》作为王门及整个社会的教科书,以达到正心明道的目的〔九〕。

第二、编类不能称其“善”。因为钱德洪以己见选编“纯于讲学明道”者为《正录》,“余则别为《外集》”。若以时间为界,钱氏的原则是:“自辛巳(一五二一年,阳明五十岁)以后文字(即所谓《晚年定论》)厘为《正录》,已前文字则间采《外集》而不全录。”(《全书》卷二九钱德洪序)。辛巳年,是王阳明在南昌开始揭示“致良知”学说的时候。尽管实际上钱德洪并未以辛巳年,而是以己巳年(一五零九,阳明三十八岁)为界进行编类的。但己巳年是阳明居贵阳讲学而开始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提出与朱子分庭抗礼的“知行合一”说的时候。因此,可以说,钱德洪的编纂原则是按照王阳明思想体系的建立期(一五零九年)尤其是完成期(一五二一年)来进行分类的。由于钱德洪只顾区分“晚年”与“早年”、“定论”与“未定之论”,而不顾全书体裁上的统一,因而给读者造成了许多麻烦,加之后来补刻的《文录续编》,使全书在结构上显得更加杂乱。因此,明代王畿编的《王文成公文选》,道光六年丽顺藏板《王阳明先生全集》,清代俞嶙编的《阳明先生全集》,日本承应二年编的《王阳明先生文录钞》,民国二十四年编的《王阳明全集》等,都在分类结构上对《全书》作了适当调整和改编。

第三,目次排列能够称其“佳”。因为钱德洪不仅依年月顺序编目(主要是《正录》和《外集》部分),而且大致按王阳明学术思想的发展阶段分卷。譬如他把《正录》卷二(今《全书》卷五)断自正德辛巳年,就是以“良知之说发于正德辛巳年”(《刻文录叙说》)为根据的。这样就使读者对王阳明中后期思想的演变过程一目了然。至于所录诗赋,亦基本上按照王阳明生平活动为序,从弘治十五年以刑部主事告病归乡作《归越》诗,到嘉靖六年平广西思、田之乱作《两广诗》,共分十五个时期,史迹清晰,条贯缕析。

三、《续 编》

《阳明全书》的编辑方针,前后有一个变化过程。嘉靖十四年前后,编者惟以提揭人心、讲学明道为要,故“自滁以后(阳明四十二岁)文字,虽片纸只字,不敢遗弃”(《刻文录叙说》)。但嘉靖三十五年以后,由于王阳明的地位和影响直线上升,甚至被作为新的偶像而加以崇拜,因此其所有文字都显得相当珍贵,正如胡宗宪所说:“凡先生生平之作,虽一字一句,皆视为连珠拱璧,弃之不忍。”(《重刊阳明先生文录序》)在这种倾向的影响下,钱德洪亦逐渐改变了不收“未定之见”、“应酬诸作”的态度。嘉靖四十年,他将阳明作于弘治初年(三十岁以前)的《上国游》汇编成《文录续编》一卷(今《全书》卷二十九),单独刊刻。

嘉靖四十五年,钱德洪又把新收集到的《大学问》(成书于嘉靖六年)、《五经臆说》(成书于正德三年)及序、书、记、疏等汇编成《文录续编》六卷(今《全书》卷二十六至卷二十八),连同阳明幼子王正亿编录的《阳明先生家乘》三卷(后更名为《世德纪》,今《全书》卷三十七、三十八),由嘉兴知府徐必达合刻(见《阳明年谱》“嘉靖四十五年”条)。据说《五经臆说》原有四十六卷,是阳明用心学理论研究《五经》的心得体会,并未传授学生,特别是后来其“致良知”思想形成后,功夫力求简明扼要,自认为《五经臆说》有支离烦琐的毛病,更不愿传授学生。学生请示,阳明笑而拒之曰:“付秦火久矣。”(《全书》卷二十六)所以钱德洪《续编》所收的《五经臆说》十三条,只是其中的极小部分。

隆庆四年,钱德洪为弥补早年“刻《文录》,志在删繁,取《公移》三之二而去其一”(《全书》卷三十钱德洪序)的做法的“失误”,同意把由沈启源搜集编订的《三征公移逸稿》四卷作为《文录续编》增刻之(今《全书》卷三十、三十一)。其中卷三十一又分为上、下两卷。下卷所收的《山东甲子乡试录》,是阳明三十三岁主考山东乡试时作〔十〕。嘉靖二十九年张峰据阳明继子王正宪原本重刻于溧阳嘉义书院(见《阳明年谱》附录一“嘉靖二十九年”条)。后钱德洪将该文既刊本原封不动地附录在体裁完全不同的《三征公移逸稿》后。这说明他编辑《文录续编》的方法远不如其编订《文录》时那样严谨。因此,一九八六年日本学者在译注《王阳明全集》时,为保持体例上的统一,特将《山东甲子乡试录》移置《外集》之后。

四、《附 录》

现存《阳明全书》的《附录》部分主要由《年谱》和《世德纪》组成。《世德纪》包括《阳明先生家乘》和湛若水、黄绾等人写的阳明先生墓志铭、行状、祭文等。《年谱》部分除正文外,还附有沉启源收集的钱德洪、王畿等人的五篇《年谱序》和邹守益、罗洪先等人的二十篇《论年谱书》。

《阳明年谱》最早是由薛侃、欧阳德、黄弘纲、何性之、王畿、张元冲分头搜集材料,邹守益汇总。嘉靖二十六,钱德洪在嘉义书院率先完成了自阳明出生到谪龙场的一段年谱。十年后,邹守益委托钱德洪续其后,并编著了《王阳明先生图谱》一册。嘉靖四十一年,钱德洪与胡松赴江西安福丧吊邹守益,顺便将初稿拿到吉安,“就正于念庵(罗洪先)诸君子。念庵子为之删繁举要,润饰是正,而补其阙轶,信乎其文删省,其事则增矣。计为书七卷”(胡松《刻阳明先生年谱序》)。嘉靖四十二年,由胡松、王健初刻于杭州天真书院(浙江图书馆、名古屋市蓬左文库有藏,卷首载“钱德洪编述,王畿补辑,罗洪先制删正,胡松等校正”)。隆庆二年后,钱德洪又对《年谱》作了一次增订,并补录了《年谱附录》一一卷。增订本(今《全书》卷三十二至三十四)在内容上与天真书院本基本一致,只是个别地方有繁简之别。例如正德十六年十二月,阳明与其父海日翁的一段对话,与《世德纪海日先生行状》有不少重复之处,增订本便将这部分内容删去了一大半(参见《王阳明全集》等九卷,福田殖《解说》,日本明德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版)。另外又在“旧谱”(即天真书院本)后附录了由程启源收集的诸《年谱序》和《论年谱书》(今《全书》本卷三十五之内容)。

至此,王阳明著作的收集、整理、出版以及年谱的编纂工作,经过其门人尤其是钱德洪数十年的努力,算是基本完成了。以后各类语录本、选集本、评注本及年谱传记本,都不过是在此基础上作些重新选编、评注、刻印的工作。现存《阳明全书》,就是在钱德洪等人苦心经营的基础上,由《传习录》、《传习续录》、《阳明先生文录》、《阳明先生文录续编》、《阳明年谱》及《世德纪》等整合而成的。自隆庆元年明穆宗赐封王阳明以后,浙江佥宪唐尧臣“尝谋刻(《全书》)未遂”(钱德洪《阳明先生文录续编序》)。隆庆六年,侍御谢廷杰“奉命按浙,首修(阳明)公祠,置田以供岁祀。已而阅公文,见所谓录若集各自为书,惧夫四方正学者弗克尽读也,遂汇而寿诸梓,名曰《全书》”(徐阶《王文成公全书序》)。谢廷杰在全书结构上稍稍作了些调整。他除了让钱德洪把阳明的《朱子晚年定论》附录于《传习录》下卷后外,还将《外集》压缩为七卷(原九卷)、《续集》压缩为六卷(原十卷)、《世德纪》压缩为二卷(原三卷)、《年谱》压缩为三卷(原七卷)。这样,加上原来的《传习录》三卷、《正录》五卷、《别录》十卷,共合三十八卷,简称隆庆本(北京图书馆、浙江图书馆有藏)。

注释:

(一) 据南大吉序云:“是录也,门弟子录阳明先生问答之辞,讨论之书,而刻以示诸天下者也。”(佐藤一斋《传习录栏外书》卷上)可知南大吉所得乃阳明门人所录阳明论学书之已刻本。而所谓“问答之辞”,即薛侃所刻之《传习录》。逢吉所重刻的《续刻传习录》,乃薛侃所刻的《传习录》与阳明门人所另刻的论学书之合刊本也。

(二) 据王阳明嘉靖五年《寄陆原静书》(载《阳明全书》卷六)。又可名为“传习后录”。

(三) 钱德洪序作《答人论学书》。日本版本多从之。《全书》等本则用《答顾东桥书》。佐藤一斋谓:“此书拔本塞源,辩论痛快,使人惭伏无辞也。此书传触,恐或辱东桥,故为匿其姓号耳。刻此录时,东桥尚健在。”(参见《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卷中)

(四) 有人误认此句意指“嘉靖元年二月,(阳明)因龙山公卒而病,揭帖于壁,谢绝见客,不得已而见者,亦不论说”又错断聂豹与阳明初次见面的时间是正德十六年或嘉靖元年(见《浙江学刊》一九九零年第四期《王阳明答聂文蔚第一书成年辨正》)。故该文提出的成书于嘉靖二年的推断恐不能成立。

(五) 关于《答人论学书》的辨正,可参见笔者《论王阳明早期思想性格的形成》一文(载《杭州大学学报》一九八九年第一期)。

(六) 《示弟立志说》现收录于《全书》卷六,并在文下注云乙亥(正德十年)作。王懋竑《自由草堂存稿》曰:“右阳明先生《立志说》卷末自志弘治甲子四月八日,先生是年三十有三矣。《文集》注云乙亥作,卷编集者未尝见此本,而据其藁,以意定去,故不合。”(佐藤一斋《传习录栏外书》卷中)

(七) 据吉田公平《传习续录的编纂》一文所说:《阳明先生遗言录》分二卷,上卷卷首记“门人金溪黄直纂辑,门人泰和曾才汉校辑”,收语录五十五条;下卷卷首记“门人馀姚钱德洪纂辑,门人泰和曾才汉校辑”,收语录亦五十五条。

(八) 王宗沐《传习录序》亦可为《传习续录》三卷之佐证。序中所谓“合续本凡十一卷,刻置学宫”,即指薛侃则刻三卷,南大吉刻五卷,钱德洪续刻之三卷也。

(九) 另一原因是王阳明学说在正德十六年以后被明令禁止,所以要想收全其全部著作并非易事,仅靠门人、民间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

(十) 该文《全书》未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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