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一宫六言
【原文】
“杨柳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 南。”荆公1《题西太一宫》六言首篇也。今临川刻本以“杨柳”为“柳叶”,其意欲与荷花为切对,而语句遂不佳。此犹未足问,至改“三十六陂春水”为“三十六宫烟水”,则极可笑。公本意以在京华中,故想见江 南景物,何预于宫禁哉?不学者2妄意涂窜3,殊为害也。彼盖以太一宫为禁廷离宫尔。
【注释】
1荆公:王安石,因被封荆国公,世人又称王荆公。
2不学者:不学无术的人。
3妄意涂窜:任意涂抹窜改。
【译文】
“杨柳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 南。”这首诗是王安石所作《题西太一宫》六言诗中的首篇。现在所见到的临川刻本《王安石集》中,以为“杨柳”应为“柳叶”。其用意在于想与荷花切对,但是语句并不好。对此,可不必责问。至于将诗中“三十六陂春水”改为“三十六宫烟水”,却是非常可笑的。王安石这首诗的本意是说在北方的人,会不时想念江 南美丽诱人的景物,这与皇宫中的禁令毫不相干。那些不学无术的人,任意窜改王安石的诗,危害是显而易见的。导致他们乱改致误的原因,大概是由于他们把太一宫作为皇宫中的离宫的缘故。
人焉廋哉
【原文】
孔子论人之善恶,始之曰:“视其所以1。”继之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2”。然后重言之3曰:“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盖以上之三语详察之也。而孟氏一断以眸子,其言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焉4,胸中不正,则眸子膫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匿5廋哉?”说者谓:“人与物接之时,其神在目。故胸中正,则神精而明。不正,则神散而昏。心之所发,并此而观,则人之邪正不可匿矣。言犹可以伪为,眸子则有不容伪者。孔圣既已发之于前,孟子知言之要,续为之说,故简亮6如此。”旧见王季明云,太学士子尝戏作一论,其略云:“知人焉廋哉之义,然后知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之义。知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之义,然后知人焉廋哉之义。孔子所云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者,详言之也。孟子所云人焉廋哉者,略言之也。孔子之所谓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即孟子之所谓人焉廋哉也。孟子之所谓人焉廋哉,即孔子之所谓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也。”继又叠三语为一云:“夫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虽曰不同,而其所以为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未始不同。”演7而成数百字,可资一笑,亦几于侮圣言8矣!
【注释】
1视其所以:观察他所结交 的朋友。
2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观察他为达到目的所采用的手段,了解他的心情安于什么,不安于什么。
3重言之:重复说。
4了焉:明亮的样子。
5匿:藏匿。
6简亮:简洁明确。
7演:推演,衍生。
8几于侮圣言:几乎是对圣人言论的侮辱。
【译文】
孔子在谈到如何判断一个人的善恶时,开始说“要观察他所交 接的朋友”,接着说“要观察他为达到目的所采用的手段,了解他的心情安于什么,不安于什么”,最后重复说:“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往呢?”以上这三句话,是孔子通过详细观察所得出的结论。而孟子在谈到这个问题时提出以眼睛来判断。他说:“观察一个人的善恶,再没有比观察他的眼睛更好了。因为眼睛不能掩盖一个人的丑恶。心正,眼睛就明亮。心不正,眼睛就昏暗。听一个人说话时,注意观察他的眼睛,这个人的善恶,又能往哪里隐藏呢?”有人说:“人在与物接触的时候,他的神情集中表现在眼睛上。心正,注意力集中,眼睛就明亮。心不正,注意力分散,眼睛就昏暗。正与不正,出之内心。由此看来,一个人的心邪与心正是隐藏不住的。说话可以弄虚作假,但是眼睛是不能弄虚作假的。关于这一点,孔子早已提出,孟子亦深知孔子所说的总旨,进一步阐发,所以简洁明确。”过去听王季明说,太学的士子曾经戏作一篇文章,大意是说:“明白‘一个人的善恶又能往哪里隐藏呢?’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就会明白‘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这句话的意思。明白了后一句话的意思,然后也会明白前一句话的意思。孔子所说的‘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是详细而言的。孟子所说‘一个人的善恶又能往哪里隐藏呢’是粗略而言。孔子连用‘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即是孟子所说的‘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反过来说,孟子所说的也就是孔子所说。不仅如此,继之而来的,还有三次重复‘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这句话为一句话,虽然与单独使用与重复使用有所不同,而其所以三次重复写作‘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一个人的善恶怎么能隐藏得住呢?’的原因,与单独使用、重复使用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这么一句话,甚至演变成好几百字,只可供人发笑,这亦几乎是对圣人言论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