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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一士谔谔屈居坐末 有客翩翩来自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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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八王爷无功而归,那天过了孤树村,将到蓟州地方,猛想着了一件事,心里着实的踌躇,便在行营里召集了许多幕客,商议入都报命的事情。一班幕客也有说汉室功臣以首计功及今还没入塞,应借良贱头颅作斩馘成绩的;也有说即无首级,把关外民心归功先帝,也是件盛事的。八王爷微笑不答,只觊着末坐一个少年。那少年含笑不语,只作没听见众人的议论一般。八王爷不觉叹道:“平日应对趋跄,到今日策无一中,我也着实自愧。只此去京师,复命而后,要问一问今世郭隗,谁是黄金台下的人物哩。”一面说,一面眼觊着那少年。

只见那少年听着话,把头渐渐的低将下去,等听完了话,忽然离座起立道:“殿下差役,殿下以仁勇之功,托亲亲之谊,圣上何事不可托,而忍驱皇叔于绝域之表,责首俘之功哉?塞外向风知殿下之必能安之耳。一日诬良贱以邀功塞外,孰不蹙额以诉殿下于天哉!此不可者一也。归德先帝,诚然诚然,然今岂其时哉?殿下佩天子玺以授诸圣上,功已无两。举廷之臣,所不听策于殿下者,皆震忌之矣。汉臣多能文辞,诡谲百出,倘托辞先帝,实自启媒孽耳!此不可者二也。两俱不可,则殿下之事君,其道可知矣。”

八王听了这篇言语,不觉肃然起立曰:“愿先生教之。”那少年将眼四面一瞩。八王早知这个意思,托辞大笑道:“先生醉矣。”说完,辞退众幕客,独留着那少年,抚其肩背而笑曰:“今敢问道于先生矣。”少年笑道:“殿下明圣,何事识不得而问及馀虏?”八王曰:“仆知罪矣,愿有以教之。”少年曰:“殿下不闻京谣耶?”八王曰:“仆实惶恐,未之闻也。”少年曰:“京谣云:千里草,何青青。江山易得,难得佳人。”八王抚掌笑曰:“是则仆尝闻之矣,是非指苏重儿者乎?”少年曰:“然。”八王急问道:“先生亦识苏重儿乎?”少年笑道:“臣自南方来,焉有不识苏重儿!”八王道:“先生诚识苏重儿,然于今日何与而忆及个娘?”少年大笑道:“谁知亲重如王爷,而不识皇帝所急者?今皇帝所急者,欲得苏重儿耳。殿下倘能遣一介使,致重儿宫中,重儿必重感殿下。重儿姿态无两,必得圣上欢,宠冠六宫。殿下即不得功,圣上顾念美人,焉有不亲殿下哉?不特此也,文种佐越而不免于属镂;太公缚楚而屡危于杯羹。今圣上无会稽之耻,而殿下无太公之亲,则功成之后,不为韩彭之续几希。故塞外一行,天特令殿下不终厥功,以免于菹耳。倘得一重儿者,助殿下于枕席,其效岂仅如姬阏氏哉!”八王听了这番言语,不觉目瞪口呆,慌忙揖着道:“仆之功名性命,惟赖先生成全之矣,愿举身以相从。”少年道:“殿下倘以诚付臣,一月以内,当为王致重儿于阙下如何?”八王大喜,当夜便私宴了少年一席。一到明晨,少年便翩然走了。

不说少年南去,且说八王归朝,先有了摺本。清帝接了表章,心里奇怪道:“怎扶毂出师,大举特举的送了他去,却一功没成的归来?”那时就有太监唤做福张的,见了圣容,早知道了一半,进言道:“万岁爷可是筹办着八王爷献俘归来的盛典么?”清帝原很把福张当做心腹的,掷摺叹道:“那里还要登门就俘,他早已一人不杀的索然归来了。”福张不觉碰头道:“圣清万岁,这是列祖列宗的圣泽无疆,所以教八王爷无功归来呢。”清帝愕然道:“你说的甚么?福张听了,故作大惊失色的伏着道:“奴才万死,愿万岁即刻将奴才付内务总管,枭首示宫,以正诱言惑圣之罪罢。”说完碰头不住。清帝听了,默然无语,一回便挥手起来,叱着道:“还不快侍候太后去!”说完踌躇满腹的入寝宫去了。

福张整把个三分头皮磕成了蒲桃般的块垒,直待清帝退去,才摸着头起来,窃笑道:“娘娘你芳心稳着罢,万岁爷听了奴才这一场苦肉计,包管积疑成真,把娘娘的眼中钉儿早晚拔去也。”说完,欢欢喜喜的飞也似跑到东宫去了。

原来那福张是清后宫中第一个得意太监,滑稽多智,清后没一件事不同他商量。有时到夜深时候,还在后娘娘寝宫里侍候着。宫中人的眼睛何等锐利,那一件事能瞒过他们,只碍着一件。那时入关时,太后娘娘曾下过一道懿旨,谕令宫中无论何人,不许把眼见着的宫闱秘事,随口乱说,丧了典型万邦的圣德。并且在太后慈圣宫前悬了支朱红木棍,凡宫女宫监有泄漏秘事者,扑杀无赦。所以一班宫女宫监明见了甚么新鲜顽意儿,声也不敢声一声。皇后娘娘自然是规行矩步着太后的,别个不怕,却不知甚么缘故,一见了王爷,总有些儿不欢,却又不敢奈何他。这夜福张一席话是否是受意于娘娘虽不可知,只这一篇神明仁圣的秘密账儿,却一万世也算不清了。

不多几日,八王还来,两边都没兴没采的敷衍了回。几个汉大臣自然少不了忙着上表称贺哩、设席接风哩,八王理也不一理,颓然归府的叹道:“倘不识江南陈生,韩彭以后,真非无偶哩。”从此竟称表不朝。清帝听八王病了,也忙着遣御医颁内药的恩意优渥。八王却只坚卧不起,一面却暗令挥金南去,去寻那中夜设策的少年。

有一日,门上传进了帖子来,说是江南医生闻殿下病深,特来自效的。八王拿了那帖子,翻覆谛视了一回,呻s吟y道:“姑且唤他进来罢。”太监们听了,传将出去,不多一刻引进个医生。只见他鹤形修髯,玉冠羽帔,是个道士的装束。八王见了,心早冷了一半,理也不去理他。那道士问讯道:“死生有命,富贵在人。殿下病有心腹,迟且不治,奈何拒见医生?”八王愕然向道士端详了一回,半疑不信道:“子姑言之。”道士微笑道:“塞外长征,既负疚于扶毂;宫中积怨,又寄命乎微言。江南之春信不来,外援绝矣。朝左之盛名难再,残局如何,命且不可知,言又庸足听耶?”八王听了这几句,向道士睁眼看了几看,忽的向床头抽出把剑来,拦头掷下,叱道:“你是哪里来的奸细?敢在这里乱说!”八王爷的剑原是百飞百中的,那知这一剑飞去,却被那道士羽衣一拂,剑便锵然落地,一面笑道:“殿下乃不识故人耶?”说完将修髯一拉,兀然不动。八王愕然道:“子非江南陈左车乎?”道士微笑曰:“近矣。”八王不觉跃然起立道:“仆何尝病,重儿何在?”道士冷然道:“今尚在江南,非殿下亲去,不敢致也。”八王不觉大惊。

真是:藏弓烹狗翻新局,赖以功名托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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