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宗当上皇帝不久就让位给皇太子,自称是太上皇。此后不久,又莫名其妙地突然死了。死的前一天,宪宗对外宣布顺宗病重,一天后就驾崩了,这使人觉得顺宗的死像演戏一样。有人提出透过一些笔记和诗文看本质,顺宗是被宪宗和宦官们害死的。也有人不同意,认为顺宗是正常病死的,顺宗和宪宗关系融洽,根本没有被宪宗杀害的可能。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年)正月十九日,唐顺宗去世。这是一个短命的皇帝,在位仅八个月,为宦官俱文珍所迫退位,传位给太子李纯,自称太上皇,,死时仅46岁。
唐顺宗的死因,根据《旧唐书》、《资治通鉴》等书的记载是病死的,长期以来人们没有怀疑。20世纪60年代,史学界经过对正史和笔记小说的研究,在这个问题上有了突破,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顺宗是被杀而死的。
卞孝萱先生在其《刘禹锡年谱》一书中首先提出了顺宗被杀的观点。他认为顺宗死得太突然,是一个历史上的疑案。此后他在《刘禹锡年谱》、《刘禹锡评传》等书中重申了他的观点。
卞孝萱先生认为唐顺宗李诵是唐德宗的长子,在被立为太子后,德宗还曾想要废掉他,其原因是德宗身边的宦官们想立舒王李谊。贞元二十一年(785年),德宗病,想与李诵见一面而不可能。这时的德宗还没有病重到卧床不起的程度,却受到了宦官和在身旁侍医药的舒王的阻挠。德宗升天后,宦官们认为“东宫疾恙方甚”,“内中商量,所立未定”。大臣卫次公马上发表自己看法:“皇太子虽有病,但他是嫡长子,内外系心。如果实在不得已,就立皇太孙广陵王。”其他大臣跟着呼应,宦官们的一陰一谋就只能作罢。顺宗即位后,曾经采取了一系列抑制宦官势力的措施,使宦官们对他恨之入骨,他们遂决定废顺宗、另立皇帝。由于前两次废立未成,舒王李谊不是德宗的亲生儿子,名分不正,遭到反对,这次宦官们选定了李淳。他们在永贞元年(805年)三月立李淳为太子,改名纯,七月让他主理军国政事,八月李纯即位为皇帝,顺宗为太上皇。表面上看,立李纯是顺宗的旨意,实际上是宦官逼迫顺宗这样做的。当时起了最大作用的几个宦官是刘光奇、俱文珍、薛盈珍、西门大夫等。
顺宗让位不久,就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怪事。有个叫罗令则的山人,“妄构异说,凡数百言,皆废立之事”。被有关官员鞫得奸状后,宪宗将罗令则一伙全部杖死。罗令则等人想拥立的皇帝从史书记载来看,是舒王李谊。宪宗上台后,李谊实际上成了宪宗和宦官们政治上的赘疣。现今有人拿李谊作号召,兴风作浪,正好被宪宗借机拔掉。这时的太上皇也同样是政治上的赘疣,舒王不明不白死后,太上皇就不能平安无事了。元和元年(806年)春正月癸未,“诏以太上皇旧恙愆和,亲侍药膳”。但至甲申,太上皇就崩于兴庆宫,“迁殡于太极殿,发丧”。宪宗向全国公布太上皇的病情,这在唐朝历史上罕见的。癸未才公布太上皇病情,甲申就宣告太上皇死了,简直是在演戏一般。推测太上皇不是死于甲申,而是死于癸未。宪宗与宦官们秘丧一日,故意先公布太上皇病情,以此来掩盖太上皇被害的真相。抢先公布太上皇病情的做法是欲盖弥彰,恰恰暴露出宪宗和宦官们做贼心虚,暴露出太上皇之死十分可疑。
李谅(复言)是王叔文政治革新集团成员,顺宗时为度支巡官、左拾遗,宪宗时被贬为澄城县令,后为彭城令。他有部小说叫《续幽怪录》,内中有一篇为《辛公平上仙》,里面的人名皆系假托,如辛公平为心公平,皆有寓意。在这部小说中,李复言用“传奇”表达了顺宗被杀的隐事,以抒其悲愤。他得知了顺宗被宦官杀害的真相,作为永贞革新的参与者,他义不容辞地记载了顺宗被害的隐事。
这个新颖的观点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章士钊在《柳文指要》中大为赞赏,说:“顺宗绝对出于幽崩。宪宗当时受制于群奄,己欲不为商臣,亦不可得。此事公文书内,绝无遗迹可查。李复言之《续幽怪录》成为绝可信赖之孤证。”他认为不管杀顺宗的是谁,其主谋其实就是宪宗,因此他认为顺宗被杀是“永贞逆案”。
吴汝煜不但赞同上述观点,而且认为宪宗和顺宗早就不和,宫廷斗争的残酷性及李氏父子之间本来就不融洽的关系,决定了宪宗杀顺宗是有可能的。此外,刘禹锡的《武陵书怀五十韵》的小序中,引用了《义陵记》的“项籍杀义帝于郴”和“今吾王何罪乃见杀”等。不过是借端托寓,影射顺宗被杀。刘禹锡抑制不住悲痛的感情,在诗的结尾透露了消息:“南合无灞岸,旦夕上高原。”上句从王粲的《七哀诗》“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化出,暗示“望长安”之意,下句用《汉书·苏武传》的一个典故:“苏武听说汉武帝死了,南向号哭,呕血,一连数月都是如此。”这里暗指刘禹锡自己悲悼顺宗的心情与苏武哭临汉武帝相同。可以这样说,《武陵书怀》是一篇比《续幽怪录》中《辛公平上仙》更为直接地反映了顺宗被杀事件的重要史料。刘禹锡是这一宫廷内幕的最早揭露者。
上述观点受到了一些人的质疑。张铁夫认为《辛公平上仙》不是王叔文集团的李谅(复言)所撰。他认为《续幽怪录》一书中,编者一会儿自称李生,一会儿又自称是复言。按照古人名卑字尊的传统,称人用字,以示尊崇;称己用名,以示谦卑。自称李生、复言,都是表示谦卑的意思。可见复言是李生的名,而不是他的字。《续幽怪录》的编者李复言,与王叔文集团的李谅,是名、字不同的两个人。从编者的本意来看,《辛公平上仙》不是影射顺宗被杀。在《续幽怪录》中,记述的都是一些关于神仙道术、因果报应、宿命前定的奇事异闻,其来源都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根本不值一谈,编者主要用来宣传善恶报应、安分知命的思想,从而又具有一种惩恶劝善、警戒世人、辅佐教化的思想倾向和社会作用。《辛公平上仙》的本意,也是用来箴劝、警戒的,而非比喻和影射。《武陵书怀》的结尾二韵是:“就日秦京远,临风楚奏烦。南登无灞岸,旦夕上高原。”意为:心向君王却离京师遥远,对风兴感逐臣的奏书言烦。欲望长安却无灞陵岸可登,早晚只好踏上这平原的高处了。这二韵是一个整体,结合起来看,它表达的是元和大赦之后,刘禹锡对宪宗皇帝的殷切期望,能移京郊为官的迫切心情。根据这首诗得出顺宗被杀的结论,一个明显和重要的失误是忽略了该诗以二韵为一个小节,表达一个完整意思这个基本事实,而将二韵割裂开来,遂望文生义,别出心裁。诗的小序中提到“项籍杀义帝于郴”,义帝影射的不是顺宗而是王叔文。因为义帝之出身、立用、被逐乃至被杀害,与王叔文事类同。更重要的一点是义帝属无罪被杀,王叔文也是无罪被杀。王叔文于刘禹锡有知遇提拔之恩,对他的无罪被杀,刘禹锡自然是极其沉痛和悲愤的。这种心情,表现在诗篇中,便是为王叔文和自己鸣冤叫屈。从“继明悬日月”等来看,顺宗当时还活着,由于刘禹锡在武陵,听到顺宗死的消息应该更晚。既然顺宗当时还活着,将《书怀》作为顺宗被杀的证据,是讲不通的。
持这种观点者认为,当时宫廷斗争的结局,不是宪宗杀害了顺宗,而是宪宗和顺宗联合驱逐和杀害了王叔文。改革中,由于王叔文集团竭力阻挠宦官俱文珍立太子的做法,让原本站在王叔文背后的顺宗站到了皇太子这一边。这时的顺宗与皇太子的关系是志同道合、融洽无间的。而二王由于反对立太子,顺宗开始对他们不信任和疏远,改革的败端也就出现了。改革的过程中,王叔文张扬威福,独断专行,树植党羽,排斥异己,引起了朝廷内外的强烈反对,也导致了顺宗的厌恶和不满,终于命令宪宗“伸远不仁之害”,将其逐出朝廷,置于死地。顺宗是坚定、明确地站在皇太子一边的,宪宗对顺宗也是爱敬双奉、忠孝两全的。说顺宗被宪宗逼宫,最后被害死,既无客观上的可能,更无主观上的必要,是没有事实根据的。顺宗被杀说者将王叔文集团和皇太子集团的斗争误认为是顺宗与宪宗的斗争,是混淆了两件不同甚至相反的历史事实。柳宗元和刘禹锡都有诗文批评顺宗和宪宗,这也从反面说明宪宗和顺宗是志同道合、关系融洽、没有隔阂的。
顺宗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死得这样突然?如果根据史书上说他是病死的,这多少是会让人产生怀疑的。但如果说他是被杀死的,也有一些事实解释不通。看来顺宗的死因仍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案。
(黄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