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曰:痴,痴,痴,用尽聪明不见机。空算计,狂奔驰。可怜三万六千日,不放身心静月时。
话说吴恩派温正芳把法台搭好,到黄昏时候,同蔡文增二人请祖师爷上轿。外面诸将并众会总齐到后面,瞧看热闹。白少将军上了轿,众人后面跟随,来到竹子山的后山。到了法台临近下轿,大家齐声说:“迎接祖师爷!”白少将军一摆手,说:“免!”吴恩说:“请祖师爷登台作法。”吴恩暗中留心,看他怎么上法台。白少将军抬头看了一看,见众人都在两旁站立,自己心中说:“我要蹿上法台,怕吴恩看出我的破绽来。
莫若我拿话将他等眼神岔开。”想罢,说:“无量佛!我得围着这法台念三千咒,我才上去。”说罢,手拿蝇甩,围绕这法台,嘴内嘟嘟嚷嚷的。众人也不知念些个什么咒语,忽闻上面念一声:“无量佛!山人上来了!”吴恩与蔡文增并未看出他怎么上去的。白少将军蹿上法台,当中一站,自己心中盘算:“我要是冤他等众人也不容易,真拘神仙我又不会,,莫若我装模作样,然后造一片谣言,把他等哄信,就说他都是些凡夫俗子,看不见神仙的法像。”
主意已定,自己来到桌案前一瞧,两支烛已点着了,把香打开,点着香,跪倒在地,心中暗暗住赞说:“信士弟子白胜祖,乃正白旗满洲旗人,世袭建威将军,牵旨出征云南,打天地会八卦教匪。今我束手来探大竹子山,假充神仙,冤哄贼人,叩求神佛保佑,令弟子将贼人哄信,得能回大清营,我必答谢!”祷告已毕,站起身来,伸手拉出宝剑来,拿过五谷粮食往宝剑上一撒,拿香菜沾无根水,研浓了朱砂、白芨,把新笔发开,假装着画了三道灵符。其实那纸上写的是“上天保佑,早灭邪教”八个字。用宝剑一指,说:“尔等听真:我山人头一道灵符狂风大作,第二道灵符风走尘息,第三道灵符把师傅圣驾请到。你等大家都要意诚心虔,不可在台下乱言!”大众齐说:“遵祖师爷的谕!”白少将军把那道符往宝剑尖上一粘,点着了那道符,口中假装念咒的样式,连念了几句咒语,把这道符往外甩。头一道灵符扔出去,大众一瞧,连一点风也没有。
众人就有不信的,一个个齐声说道:“此事未必能够将神仙拘下来,一多半他是谣言惑众。”连吴恩、蔡文增都瞪着眼往上瞧看。白少将军把第二道灵符往宝剑尖上一粘,口中说:“吾师南极子老寿星不到,等待何时?”把这道符扔出去,大众一瞧,连个人影儿全无。吴恩一拉蔡文增,说:“蔡会总,我早都安排好了。你带来的这个人,分明是个奸细,仰仗他花言巧语把你哄信,今天就看出他的真假来了。他要是真正神仙,准把南极子请下来;他要是假充,这三道灵符扔出去,请不下南极子来,后面我预备下硫黄、焰硝、铅丹、火药、干柴,他这三道符要请不下神仙来,我立刻叫温正芳点火,把他烧死在台上。”蔡文增说:“也好,贤弟你就办理。”二人正商量,忽见上面把第三道灵符点着:“吾师南极子不到,等待何时?”
这三道甩出去,吴恩见无动作,方要吩咐点火烧法台,只听半空中说:“吾仙来也!”只见从半空中下来一位神仙,连白少将军都吓了一跳。吴恩、蔡文增连一干众将,大众跪倒行礼,说:“这可是老祖师爷来了!”
书中交代,这位并不是南极子老寿星,书中另有一段缘故。
此人家住关东盛京小西关外,正蓝旗满洲旗人,姓玉,名昆,在旗下定当马甲。自幼父母双亡,并无兄弟姐妹,又无妻小,只剩他孤身一人。天生膂力甚大,饭量甚人,为人忠厚诚实,指着一份钱粮不够所用,他自己打柴为生。一生爱游山玩景,每日打来这柴,挑在市上,都抢着买,他这柴值一吊钱,他要八百。有山西开天和当铺中掌柜的姓陈,名叫陈君荣,爱惜玉昆这个人忠厚老实,告诉玉昆:“你每日打柴来都给我送了去,不必挑在市上去卖,该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玉昆答应,自此之后,每日打了柴给天和当铺送了去,他也不争竞价钱。自此以后,这铺中上下人等都与他相好。
这一天也是活该有事,他给当铺抬石头,他的力大,人家的力小,他嫌人家无用,自己找了一条扁担给人家挑。众人越说他力气大,他越挑得多。挑到第四趟,把扁担压断了,把他膀子扎了,石头也挑不了。陈君荣一瞧,甚是着急,赶紧叫来两个人搭在隔壁店里去,单给他赁了一间房,叫店中小伙计照应他,每日三餐俱都是店中预备。陈君荣先拿了十两纹银交店中,叫小伙计给他瞧病,小二得了这点纹银,给他请了一个先生,吃了两剂药,上了点药,也不见好,病,倒重了,从此积聚成疮。过了有一个多月,陈君荣倒时常到店中来瞧。玉昆思想病,体沉重,甚感陈君荣之恩,在床榻之上又想:“我命运太苦,父母早丧,并无亲丁,又无至亲,又无骨肉,只剩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而现今孽病,缠身,要不是陈君荣前来看望,哪是我知疼着热之人?虽有万种的忧愁,只可藏于肺腑。应了古人那句话了:哑子慢嚼黄连味,难将苦口对人言。我这样病,大概是九死一生,何必牵累朋友!想我这罪孽,生不如死,莫若我找一个无人之处,早早的死了。”想罢,慢慢溜下床来,扶着一根拐杖,忍着疼痛,出离了店,也并未有人看见。
他走了有三四里之遥,到了山谷之中,见四野无人,在石头上一躺,心里说:“我也不可寻短见,先生饿死就是了。”
玉昆在这里闭目等死,一连躺了两天,连病,带饿,也就微有呼吸之气了。人若大数来到,五行定然有救。玉昆正在昏昏沉沉之际,忽听山岸之上一声“无量佛”,从北面来了一个老道。信口作歌而来。
歌曰:堪叹人为岁月荒,何时得能出尘疆?
从容做事抛烦恼,忍耐长调远怨方。
人因贪财身家丧,鸟为得食命早亡。
诸公撒手回头望,冤怨三教理何长。
才见英雄国邦定。回头半途在郊荒。
任君盖下千间舍,一身难卧两张床。
一世功名千世念,半生荣贵半生彰。
那如早隐高山上,红尘白浪任他忙。
这个老道唱着山歌,来到玉昆临近,一看这样病,人躺在道旁,心中发了一点善念,说:“出家人以慈悲为门,善念为本,焉有见死不救之理!”说:“朋友,你贵姓?”玉昆睁眼一瞧,见是一个老道,头戴如意道巾,身穿蓝布道袍,青护领相衬,腰系水火丝绦,足下白袜云鞋;相貌清奇,年有花甲以外。玉昆看罢,说:“仙长爷,我不行了!”老道伸手掏出一粒药来,放在玉昆口中。玉昆吃了这粒药,立刻觉着神清气爽。老道说:“你在哪里住?我把你带了去,我管保你好。”正说着,只见陈君荣带两三个人进山来找玉昆,正碰见老道与他说话。陈君荣过来问明白了缘故,叫人把玉昆搭在店内,说:“仙长爷用什么东西?买药我拿钱。只要把这位朋友治活了,该用多少个都是我花。”老道说:“药我这里倒有。只有一件东西难找。”陈君荣问:“什么东西?”老道说:“必须用一个雕崽子,我保他百日之内痊愈。”陈君荣说:“这位仙长在哪座洞府修炼?未领教尊姓大名。”老道说:“山人乃云游道士,在四川灭蜈山绝恩岭清妙观出家,人称云霞道人。我闲游三山,闷踏五岳,到处济困扶危。今我瞧见这个人命在旦夕,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陈君荣说:“总是仙长爷大德。”
云霞道人说:“我先在这里等你两天。急速派人找雕崽子去。”陈君荣答应,派人伺候老道,他自己走了。
过了一天,陈君荣花了二十两纹银,买了一个雕崽子来,到了店中交与云霞道人。老道叫玉昆把衣服脱下去,先给了他一粒药吃,然后拨出宝剑来,把那腐肉起下来,用新棉花把脓血沾净,然后把药末拿出来撒上。把这雕崽子开了膛,趁着热血糊在他身上,用带儿一系,又给他一粒药吃。此时老道拿出两粒药来,告诉玉昆说:“我走之后,到一个月你吃一粒,到一百天再吃一粒,可以把周身羽毛全都脱下去了。你可千万记住,不可错过日期!”玉昆点头说:“仙长爷,我这个疮症病,体日久,身体已亏,不知还得些什么补药才好?”云霞道人说:“我给你瞧这个病,症,不必再吃别的药了。我山人去了。”玉昆说:“只要我病,体痊好,我必到四川清妙观拜望你老人家。”老道说:“我要去了,就是那样。你慢慢养着,千万可记着日期吃药。”玉昆答应,老道去了。
自此之后,一日好一日,过了二十余天,自己就能够出去了。他无事之时,在店中本来闷倦,没事到山里头散心,游玩游玩。每日都有陈君荣给他送盘费。这日,玉昆也过了一个多月了,忽然想起老道给他那粒药来了,伸手往兜子之中一摸,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心中一急,说:“把这两粒药一丢,这翅膀粘在我的身上,该当如何?”又过了几天,自己把绳儿解开,在先前还觉着不灵便,后来习以为常,也不理论了。这一天在山中,正在天气炎热之际,把衣服脱去,一瞧这两个膀儿,类如长在身上一般。自己“哎”了一声,说:“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算怎么一段故事?”他一抖手,那两个翅膀呼扇起来,离地约有一丈高。自己越害怕越抖两只胳膊,那翅膀越呼扇,越往上飞,吓得玉昆亡魂皆冒,大概性命难保。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