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大羊山愣汉拦路悦来店秦琼遇亲
上回书正说到秦琼回家,到了自己的门前,他大吃了一惊,他为什么吃惊发愣呢?自己的家,他还有不认识的么。想当初是随墙门儿的一所小房子,现在改了磨砖对缝、瓦窖相似的一所大宅子了。前面是黑漆大门,门灯、懒凳,门口左右种的门槐,大改了样子,他如何能够认识了。他心想,也许是我一娘一把房子卖了吧!正在发愣的时侯,可巧秦安正由里面出来,一瞧说:“二弟,你可回来啦!……”“哎哟!大哥,咱们家怎么改了样子啦?”一边过来给秦安行礼,心里稍微放了点儿心。秦安说:“二弟呀!赶紧进去见一妈一去吧,一妈一惦记你可不是一天啦!”这才有人把马接过去,秦琼带着罗士信进来,到了院子里,秦安大声地说:“一妈一呀,我二弟回来啦!”屋里都是一惊,秦琼进来,见着他老一娘一,跪在地下,抱着秦母的腿,放声痛哭。秦母一看儿子回来了,也是悲喜交加,贾氏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秦母说:“儿呀,起来。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们都坐下说话。”秦琼起来以后就问:“一妈一!咱们家怎么变了样啦?”“唉!自从樊虎回来,我才知道你在二贤庄呢。转过年来,单雄信来到咱们家,这才知道你在皂荚林锏伤人命、发配北平了。他说已经给你托了人情,叫我别惦记着你。他在这里住着,以后跟着他把左右邻舍的房子都买过来了,才盖的三层到底、带后花园子的这么一所房子。就是屋子里陈设东西,都是他给置的。”秦琼听完,猛然想起在二贤庄单雄信跟他变脸,摔给他的那本绿林总账来,想了半天,啊,我明白单二弟的心了。秦母又说:“咱们对他有什么好处啊?叫他这样儿的花钱受累,就是你,也没给我想得这么周到,给我安排得这样儿的完全哪!”“一妈一,您不必这么想,单雄信他是我生死之交的好朋友。”秦母说:“哦,我知道了。再说,后来你由打北平来信,说认着了你的姑一妈一了,他们老两口儿倒好呀,你怎么认着的?”秦琼又把在北平二堂认姑的事,对秦母详细地说了一回。秦母说:“那么跟你进来的这个人,又是谁呀?”秦琼说:“净顾咱们说这个了,把我这个傻兄弟也给忘啦。”“一妈一呀,我这个傻兄弟叫罗士信,他专为伺候一妈一来了。兄弟,过来见一见,这就是咱们的一妈一,你见一见吧!”罗士信过来,跪下磕头,说:“一妈一,我给您磕头了,现在呀,我可找着一妈一啦!”秦母说:“咳!这是自小儿一妈一死的早,中了病啦,傻儿子,起来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我必定多疼你!”罗士信说:“一妈一,我一定听您话,每天我伺候您吃饭,给您捶腿!”“好,好,好儿子快起来吧!”又给罗士信见过了秦安、贾氏,行礼完毕,一家一团一圆相聚,十分欢喜。
吃喝中间,秦安说:“二弟,还有一件事,在前个十几天,济南府镇台衙门派人来,问二弟你回来没有,要是回来,说镇台大人请你去会一会。我说还没回来呢,那个人说:要回来的时候,请到济南府镇台衙门去一趟。我问什么事,他说他也不知道。”秦母说:“哟,这又是什么事,惊动到镇台大人那里了?”秦琼说:“啊,济南府的镇台唐璧,乃是我姑爹的门生,我临回来的时候,我姑爹说随后就给他写信,把我荐在他那里当差,因为我在五柳庄耽搁了这些日子,所以这封信就走到我头里了。”全家人等一听,这才放心。秦琼说:“明天我就到镇台衙门去见一见他去。”秦母说:“好孩子,你算了吧!刚回来,又往外跑,你给我安安静静地在家里歇几天再去吧!”秦琼说:“好,我就在家多歇些日子再去吧。”说着把北平所有的人送来的末西,连罗艺夫妻送的金银都拿进来,交给了秦母收起来。
过了十来天,秦琼禀告了秦母,来到镇台衙门口上前一说来历,有人通报进去。不大会儿,这人出来说:“请吧,我家将军有请。”秦琼随着这人进了衙门,来到书房,见了唐璧。上前说:“将军在上,秦琼参见。”唐璧赶紧起身离位,双手相搀说:“叔宝请起,落座说话。”秦琼谢了座,在旁边下手里坐下,有人献茶。唐璧说:“前些日子,我接到北平王一封信,说你文武兼全,锏法一精一奇,叫我在这里给你补一份差事。”秦琼说:“将军太夸奖啦。”“我这里正缺一名武功郎的小差事,你愿意做么?”“我谢谢将军的提拔。”“既然愿意在我这里,那么我就给你下公事,委你为镇台衙门里的武功郎吧!”秦琼道谢下来。唐璧这里怎么样给历城县走公事,往镇台衙门里要秦琼,不在话下。秦琼回家告诉秦母,阖家人等一听,也都是跟着高兴。秦琼在这里当差,几个月的光景,无论是什么公事,都给唐璧办理得妥当完善。不用唐璧一操一一点儿的心,就全办到了。和府里的偏将来护儿、窦益虎,旗牌官张转、杨和、李智、何辉一班人感情也很融洽。唐璧背着秦琼,常对他们说,秦琼真是我的一条好膀臂。这么说吧,几个月之后,上下人等都对秦琼另眼看待。
这一天,秦琼正和唐璧在书房里闲谈。秦琼见唐璧面带愁容,就说:“请问将军这几天为了何事,总是面带愁容呢?”“咳!叔宝,你哪儿知道。每年的正月十五日,是越王杨素的生日,天下各处大小的官儿,都得给他进礼上寿。送的礼物,都得是珠宝古玩,他是借着办寿为名,广受贿赂。不但这样,他还有一本账,记载天下各处官员送礼的名单。一年不到,他不理你,两年不到,他仍然不理,他一查账,某处某官连着三年的寿礼不到,准要找你个罪名,轻则罢职丢官,重则一性一命难保。你想我怎么能不发愁呢?”“哎呀!您必是没有钱备办寿礼吧?”唐璧摇头说:“钱是有,寿礼已然备齐了。”秦琼说:“既是寿礼预备齐了,您还发什么愁呀?”“唉!你哪儿知道,现在各处响马闹得很是厉害,我从前派人押着寿礼入都,连着二年的寿札,全被响马劫去。你说今年要是寿礼不到,官职是准丢。送寿礼呢,是准得被劫。你说我怎能不发愁!”“将军,我以为什么事呢,这不要紧,我情愿保寿礼入都,一路上我担保决无差错,您看怎么样?”唐璧听到这里,面带笑容,站起来说:“你能替本镇受一趟累么?这我可放心啦。可是一路上响马甚多,也要想个万全之策呀!”“要保寿礼安然到京,也还不难,必须要如此如此,就决无舛错。”这如此如此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把这些个珍宝古玩,收拾到竹篮里头,卧好了,外头再洒上一层榆树皮,如果遇上响马要劫,解押的人一说这是药材,响马就不劫了。秦琼不好说出自己与绿林中有关系,才推说用这个法子。唐璧一听十分高兴。按照秦琼的法子一办,十个竹篮子,正是五挑儿。唐璧就问秦琼要带多少人马。秦琼说:“将军,这不是五个挑儿么,挑选十个一精一壮的兵丁,不要穿军装号衣,都扮做脚夫的模祥,十个人轮流挑着这五个挑子。我呢,也得扮一个平常人的样子一同上路。这就是暗保进京,不露风声,一定安然无事。”“此计甚好。”“再跟将军说,我这是初次进京,到了越王府一切生疏,请问以前您都是派谁去的呀?”“在前几年总是派张转、杨和、李智、何辉这四个人去。”“那么请将军还派他四个人,随我前去吧,一来越王府他们也熟,二来路上多几个人,也可以多一份照应。”“好吧,就派他们四人,随你一同前往。那你们打算几时起程呢?”“我们就定后天起程上路吧。”当时定规好了,秦琼回到家里,就把奉派进京、越王府上寿的事,对秦母以及阖家人等一说。到了是日,备马挂锏,跟阖家告辞。来到镇台衙门里,领出来礼单、盘费,大家辞别了唐璧,十个兵丁挑着五挑儿寿礼,张转、杨和、李智、何辉、秦琼这五个人是五骑马匹,出了济南府的西门,直奔京师长安而来。
这一天,正走在山东、河北交界上,就有一个兵丁说:“大哥,只要走到这里,我就害怕。”那个说:“哼!谁说不是呢,一走这儿,我腿肚子就转筋。”这个也说:“我走到这儿,就懒得迈步儿了。”秦琼一听,吃了一惊,就问道:“四位贤弟,这是怎么回事?”张转往头里一瞧,就拿手往西南这么一指说:“二哥您看,这座山!”秦琼一看,嘿,山套着山,岭遮着岭,好险恶的一座山岗!看这种气派,山里窝着的人一定少不了。秦琼说:“兄弟,这座山怎么样?”“您问这座山呀,里面有两家寨主,最厉害无比。前年、头年,连着两年的寿礼,都叫我们哥儿四个给丢到这儿了。因为这个,兵丁们都吓破胆儿了,您说他们怎么不转筋呢!”“噢,是了。兄弟们,只管往前走吧,今年有我呢,你们还害怕么?”杨和说:“二哥,您说什么?有您就不怕啦。嘿!还不用提这两个山大王个儿高,力气猛,就说他使的军刃吧,一个手使一对大锤,这对锤比磨盘还大,筒直是出了号啦。还有一个使一槍一的,大一槍一足够两丈三,您核计核计,您这双锏,打得了打不了!”秦琼一乐说:“世界上还有使这么大兵刃的么?我却不信。”李智说:“您要不信哪。哼!等着瞧吧。”秦琼说:“你们只管跟我往前走,这个山大王出来,我就能把他们打发回去!”这些个兵丁说:“二爷,我们可实在的走不了啦,我们这里直打哆嗦!”秦琼是左右为难,走呢,他们是不敢走,一害怕再把挑子摔了,这更是麻烦。又一瞧东北有一座松林,说:“兄弟们,你们先带着兵丁,到松林里歇会儿,我到山下去斗一斗这两个山大王,如果我把他打死了,你们出来,咱们一块儿再往下走。比如说,他们要把我打死了,你们赶紧回转山东,你们瞧好不好?”何辉说:“啊!二哥,您怎么拿命闹着玩呀?”秦琼说:“兄弟们不要管,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先到松林等候去吧。”大家无可奈何,直奔东北松林里来。单说秦琼,马往上撞,直奔山前而来。已然快到山坡下了,猛听得山上当啷啷的一棒锣声响亮,就见由山上冲下来一队喽罗兵,大约有百十多人,个个手执刀一槍一棍棒,下了山坡,左右一分。又见由山坡上下来两匹马。就瞧头里这人,跳下马身高过丈,体格魁伟,扎巾箭袖,鸾带煞腰,大红中衣,厚底靴子,往上看,头如麦斗,黑洼洼的一张脸面,绞花儿的狮子眉,二目鸾铃相似,黑眼珠多,白眼珠少,塌鼻梁,翻鼻孔,火盆口,大耳相称,连鬓络腮的短钢髯,凶似瘟神,猛若太岁一般。胯一下一匹黑马,再一瞧掌中这对军刃,秦琼心说:嗬!真是可以,原来是一对镔铁轧油锤。这个锤呀,真是出了号了。再看后头那匹马上是个黄脸的,也是那么大的个子,凶猛的像貌。再看他手中这条一槍一,两丈也不止,根底下特别粗,两只手掐不过把来,在手掌上托着。这黑脸的催马来在秦琼面前,吁!一扣镫,马停住了蹄,说:“黄脸儿的,你站住。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不知道?”秦琼听他说话是嗓音如雷,装糊涂说:“我不知道呀!你为什么把我的去路横住?”“我是占山为王的好汉爷!”“噢,是了,我且问你,我不过是身上的衣服,肚内的干粮,单人独骑,你可劫我什么呀?”“啊,哈、哈、哈,你没什么?我说给你听:你是济南府镇台衙门的,是奔长安送寿礼,你们一共连你算上来了十五个人,有五挑子珠宝古玩。你把你的人搁在那边松林里,你一个人来到这儿蹚道儿来了,我问你对不对吧?”秦琼心说:啊!他这山上必有踩盘子的,被他们打听明白,前来报告与他,故此他才知晓。这才说:“对,不错。你打算怎么样呢?”“依我说,你把他们叫过来,将珠宝留下,你家寨主爷饶你这些人的一性一命,要不然,你来观看!”用手一晃双锤说:“恐怕你要在锤下做鬼!”“朋友,就你这么一吓唬我,我就把珠宝给你留下么?”“那么你怎样才留下呢?”秦琼伸手摘下这对瓦面金装锏,把这对锏往起一碰,当啷啷一声响,又往左右一分说:“你来观看,你若是胜得过我这对双锏,漫说是珠宝,连这条一性一命也归你所有。”“嘿嘿!黄脸儿的,你是活腻了。你看看你的军刃,再瞧瞧我的军刃,漫说是打,就是我这一锤砸下去,你就得锏折、人死、马塌架。你这不是以一卵一投石吗!”秦琼笑着说:“朋友,我情愿在锤下丧命,我有点儿活腻了。请你进前一战!”“啊,我说黄脸儿的,你别以为我这锤是空膛儿的,这是死瓜膛儿的。一锤就得,你是准死无活。”秦琼在马上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秦琼正琢磨他这对锤呢,要不是空膛儿的呀,漫说他身高一丈,就是他身高三丈八,也使不了这对锤,及至他说出不是空膛儿的,这已经明明地就告诉人家,这对锤是空膛儿的了,焉能够不笑出来呢。这时候就听后头那个黄脸儿说:“哥哥,跟他费什么话,拿锤砸小子吧!”“对。”秦琼把主意拿定,要锏打二将。将要催马,就听山坡上一声喝喊说:“二哥,慢动手,是一家人!齐彪,别碰,一碰你那锤准碎。”秦琼抬头一看,只见两匹马跑下山来,非是别人,原来是勇三郎王伯当、神射将谢映登。二人来到跟前下马,赶向前行礼,说:“二哥,小弟有礼。”秦琼急忙挂锏下马,上前用手相扶说:“哎呀,贤弟免礼!”黑脸儿的就问王伯当说:“瓢把子,他是谁呀?”“咳!二位兄弟,快下来,快下来,我给你们见一见。”两个人下了马,来到秦琼的面前。王伯当说:“二哥,我给你见一见。”秦琼说:“好。”王伯当一指这黑脸儿的,说:“他姓齐名彪字国远,有个绰号叫愣英雄。”又一指黄脸儿的,说:“这位姓李名豹字如珪,也有个绰号叫打虎将,此山名叫大羊山。二位贤弟,你们每日想念的是谁?这就是:赛专诸、似孟尝、神拳太保、双锏大将,山东的秦二哥,你们还不过来见礼呢!”就见这两个大个儿赶紧向前行礼,齐彪说:“啊哟!原来是秦二哥呀,我真是有眼不识好朋友。”王伯当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二哥山上一叙。”“且慢,松林里还有人呢,我去叫他们去。”秦琼回到松林,对大家一说,大伙儿才知道山大王都和秦琼有交情,也放了心啦,才都挑着寿礼出来,一同上山。
到了山上,进了寨门,来到聚义厅上,王伯当叫手下的喽兵把张转等人让到别的屋子招待。吩咐摆酒,霎时间酒莱摆上,大家一齐落座喝酒。秦琼说:“王、谢二位贤弟,怎么正赶上你们在大羊山呢?”王伯当说:“自从尤俊达洗手之后,东路上始终没有派人,单二哥叫我们到东路上查一查山,今天正赶上查到这里,恰巧跟二哥见着了。”秦琼说:“齐贤弟,李贤弟,前者我在二贤庄,还叫你们二位贤弟花钱,我这里当面谢过。”齐、李两个人都说:“二哥不要客气,都是自己弟兄没说的。”秦琼说:“哎,齐贤弟,咱们这儿喝着酒我问你,你的那对锤到底是空膛儿的不是?”“二哥您要问,我叫大锤将,是死瓜膛儿的。”李豹说:“你得了吧!要不是咱们瓢把子来啦,今天咱们遇见双锏大将了,我的杉篙抹黑漆的一槍一,准得折。你的木头抹黑漆的锤,碰上准碎,这个咱们还真得认便宜。”说着,大家哈哈一乐。这时,王伯当又问道:“二哥,您怎么押着寿礼下来了呢?”秦琼就把由北平回山东,入镇台衙门当差,此次押着寿礼进京上寿的事,说了一遍。齐彪说:“我们常听说,京都里正月十五大放花灯,热闹无比。我和李豹就没到过京城。如今二哥押着寿礼进京,我们打算跟着去一趟,逛一逛花灯,行不行?”王伯当说:“这到是巧事儿,二哥您把他们带去吧,我们哥儿两个,也有好几年没进京了,也打算去一趟逛逛。”秦琼说:“不成,一路上逢关按站都要查对人数。因为我们文约上是我们十五个人,要再加上你们四个人,和文约上的人数不合,如何能过得去呢?这不是叫我为难吗!”谢映登说:“二哥说得有理,咱们这个灯就别逛了。”齐彪一听,脸上大有不高兴的意思。李豹就说:“二哥,我倒有个主意。”说完,就把张转、杨和等四人请进来,对他们说:“你们四位到长安去过没有?”张转四个人说:‘我们都去过。”李豹又说:“既是你们四位去过,这次不要去了,就在山上住着。我们四个人冒充你们四位,再选十个一精一细喽兵换上这挑寿礼的,反正还是十五个人,和文约上的人数一样。二哥您看行不行啊?”王伯当说:“二哥,您把他们两个人带了去吧,这两个人念叨了好几年了,都要成灯迷啦。”秦琼原是一个脸热的人,一想不带他们,也怪不合适的。就对齐彪、李豹说:“二位贤弟,咱们虽然是初次会面,可是都是自己朋友,你们不要怪我的直言,你们同我上长安,可就是假扮官人了,可得把绿林的举动全都收起来,万一路上要叫人看出了破绽,可别给我一捅一了漏子!”齐彪、李豹一齐说:“就这么办吧,决一捅一不出漏子来,您放心吧!”秦琼跟张转四个人说:“四位贤弟,你们就在山上住着吧,这是瞒上不瞒下的事,叫他们四位到京都逛一逛去吧。”张转这四个人一听,有秦琼的话,也就无法啦,就说:“好吧,二哥你们去吧,我们在这山上等着。”齐彪又嘱咐了喽兵说:“你们用心款待这四位老爷和这几位兵丁,我们不日也就回来了。山下的买卖暂时先别做,等我们回来再说。”大家点头答应,不提。
到了第三天上,秦琼等人各自备好了马匹,把应用的东西绑在马上,又换上十个喽兵挑一起五挑子寿礼,下了大羊山,去往京都长安走下来了。
这一天,已然快到潼关,也就在未时尾,秦琼在马上想:潼关是京师的咽喉要路,必得盘查一切,一耽误功夫可就黑了,倒不如打个店住下,明天早晨再过关。想过这儿,跟诸位兄弟一说,王伯当说:“对,咱们就进镇打店得了。”进了镇,见正街路北里有一座招商客店,来到店前众人下马。秦琼抬头见门上的横匾写着“悦来老店”,喊了声“店家!”就见过道门房里跑出一个伙计来说:“爷,您来了,是不是您要住到这儿呀?”秦琼说:“对,你这里有没有清静的地方,要上房三间有吗?”伙计说:“您要清静啊,就是西跨院,可北房没有,就剩南房。您这儿住足以够用的。”“好吧,你前头带路。”秦琼嘱咐挑寿札的上台阶儿、过门坎儿要小心留神,不要磕了碰了。这个伙计头前带路,到院子里头,又叫过几个伙计来说:“给这几位爷的马匹接过来,牵到槽头喂起来。”有人把马接过去。伙计领着要进西跨院门,秦琼看见跨院门垛上贴着黄一毛一边纸,写着一行很大的字:“查边界的王一爷公事驿馆一座。”秦琼问:“伙计,这西跨院既是王一爷的驿馆,为什么你还往里让我们哪?”伙计说:“爷,您不知道,昨天本地县衙来给我们送话儿,说朝里头有位王一爷各处出巡,最近这几天可能路过此地,让我们预备三间北房,要不怎么让您住南房哪!我一看爷您不定是哪个官府的,如果您是闲杂人等,我们也不敢让您住这南房。”秦琼一听,说:“那就是了。”进门一看,很豁亮的院子。大伙进了南屋,靠南墙搁好寿礼。秦琼叫十名挑担的到院外去住。秦琼这哥儿几个掸掸土,伙计给打来洗脸水,沏上茶。等洗完了,坐下喝茶。伙计问:“爷,您是那府的?”“我是山东济南府镇台衙门的。”“噢,您贵姓?”“我姓秦名琼字叔宝。”“是了,原来是秦爷。您这是不是赶这正月十五给越王府上寿哇?”“不错,你真是好眼力。”“您别夸奖,因为每年到这月份,天下各州各府各县全得奔长安给越王进寿礼,我们准得做一拨好买卖。”“伙计,你给我们要一桌酒席,我们有点饿了。”“是了您。”一会儿调开桌椅,酒菜齐来。当中秦琼,一边是王伯当、谢映登,一边是齐国远、李如珪,大伙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这哥儿几个正划着高兴,街上铜锣响亮,嘡嘡嘡……跟着就听喊叫:“王驾到啦!王驾到啦!”有个伙计跑到屋中面带春风,乐嘻嘻地说:“秦爷,我跟您说,这是个巧劲儿,现在查边界的王一爷来了,您们几位避一避屈,这拳先别划了,万一王一爷怪罪下来,您们几位算是惊驾之罪,我们店里也担待不起。”伙计说完跑出去了,就听院子里头好几个人赶紧开北屋门,扫院子,这么一通忙活。秦琼说:“兄弟们,既是王一爷到了,咱们别划了,闷着头儿喝就完了。”齐彪说:“凭什么不划了?”秦琼说:“凭什么呀,就凭他是王一爷,他走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不许大声喧哗。”“噢!哈哈……就凭他是王一爷!二哥,我也是王一爷!”秦琼说:“你什么王一爷呀?”“我,我是山大王。”秦琼上前一捂齐彪的嘴:“兄弟,少说这个!”王伯当小声说:“齐贤弟,咱们未下山的时候,二哥怎么嘱咐你来着?你怎么说这个呀?”“哟!对,我忘了。”李豹说:“二哥呀,这王一爷他长仨脑袋、六支手?”秦琼说:“哎,哪有三头六臂的王一爷,他也是一头二臂。”齐彪说:“他的穿著打扮跟咱普通老百姓一样吗?”秦琼说:“那哪能一样啊!按照品级他有朝服。”李豹说:“齐彪呀!咱们哥儿俩开开眼,在门帘这儿偷着看看,反正王一爷得打咱门前过。”齐彪说:“对!咱们也开开眼。”秦琼说:“你们瞧可是瞧,只准隔着这帘子缝虚目往外瞧,不准掀帘子。”“二哥,行了。”两个人站起来,到门口帘子这儿,留神往外看。一会儿的功夫,就听有脚步声,头里是一名中军官带路,后头有四名旗牌官,再往后就是这位查边的王一爷,王一爷的后边还有四名旗牌官。只见这位王一爷头戴三叉平顶雁翅紫金冠,身穿一件猩猩红的大红蟒龙袍,上绣龙探爪、蟒翻身,下绣海水江崖,腰横八宝一团一珠带,宝蓝色中衣,高靿儿的粉底官靴。往脸上观看,面似生羊肝,宽天庭,重地阁,剑眉环目,直鼻阔口,颏下一部银髯,左右双耳相衬。这位王一爷走到南房的门头里,齐彪正在门框这儿蹲着,李豹站着往前探身,两个脑袋好象探到一块似的,隔着帘子缝往外瞧。李豹不由得用手一掀帘子,嘿!他喊出了声。这一声像动了这位王一爷,他回头一看,哼了一声,往北走去。
王一爷到了北屋,洗漱完毕,坐下喝茶,叫人唤店家。伙计赶紧跑到屋中,跪倒叩头:“王一爷,您叫小人什么事?”“我问你,南屋住的是干什么的?”“跟王一爷回话,他们是济南府镇台衙门奔越王府进寿礼的。”“为首的姓什么叫什么?”伙计说:“适才我问过了,姓秦他叫秦琼。”王一爷说:“好,你叫这秦琼来到为王面前答话。”“遵王谕。”伙计站起来奔南屋来了,到了南屋,说:“秦爷,北屋的王一爷让您答话去!”秦琼说:“他住他的店,我住我的店,为什么让我去答话呢?”伙计说:“您别说了,就刚才这二位爷……”说着用手一指齐彪、李豹:“吓了王一爷一跳,可能是为这事。”秦琼说:“我就去。”齐彪说:“二哥呀,这祸是我们哥儿俩惹的,您甭去了,也甭管他什么王一爷,咱拉出刀来干脆给他宰了得了。”秦琼说:“别胡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王、谢二位贤弟你们哥儿俩看着这哥儿俩,可千万别胡来,要胡来我可担不起。”谢映登说:“二哥,您去吧!这儿什么事都没有。”
秦琼随着伙计来到北屋,见王一爷跪倒,口称:“卑职秦琼见过王驾干岁!”“秦琼,你抬起头来。”“是!”抬头一照面,这位王一爷见秦琼面似淡金,鼻直口方,还真是个英雄的样子。心里说:我当上寿的这些人全都照刚才那两个瘟神、太岁一般,敢情也有好看的。就说:“秦琼,你既称卑职,哪里为官?”“跟爷回话,我在济南府镇台将军唐璧麾下,乃是一名武功郎。”“既是如此,你可有文约在身?”“有。”“取出来为王一看。”“是。”王一爷看过文约,点了点头,说:“为王方才进院之时,你手下两个人向户外探头惊叫,是何缘故?”“跟王一爷回话,那两个人一个叫李志,一个叫何辉。因为他们当差这些年没见过王一爷您这样的打扮,冠袍带履,他们窃看王一爷是要见识见识,看得出了神儿,这才惊了王驾。常言道:大人不见小人怪,宰相肚内能行船。一为他们无知,二看在卑职我的面上,您就恕过他们吧,我这儿给王一爷叩头啦!”秦琼这番话给王一爷说得哈哈大笑,他喜欢秦琼有胆量,会说话,叫秦琼站起,说道:“为王看在你的面上,原谅他们就是了。”“多谢王一爷!”“秦琼,我问你,你多大岁数入官门当差呀?”秦琼说:“王一爷要问,我十八岁在历城县衙学习当差,二十岁升任捕快班头,后来因为我办案有功,这才提升到镇台将军摩下调遣。”“秦琼,你老上辈是做什么的?”秦琼一听心里头轰的一下子,心说:刚才这事已然了结了,你还问我这干什么!要提起我的老上辈来也让你听听,比你这王爵怎么样,就说:“王一爷要问,我老上辈全是为官的。”“噢!那里为官?”“打我祖父,还有我父亲,全在南陈为官。”“这个……你祖父姓字名谁,官居何爵?”“我祖父官居太宰,姓秦名旭,表字东明。”“哎呀!”两边旗牌官一瞧,王一爷怎么直皱眉、叹息呀!“我来问你,令尊官居何爵?”“我父亲姓秦名彝字鼎臣,官居到马鸣关总镇。”“噢!我再问你,你的萱堂可在?”“在!”“身休可好?”“她老人家身一体健康,还好。”“秦琼,我问你,你们家有几门子亲戚?”秦琼一听,嘿,怎么问上亲戚啦?“啊!我家里就有一门子亲戚。”“哪一门?”“我有个姑姑,我姑父姓罗名艺字彦超,只因杨林伐陈,打到马鸣关,不幸我父阵亡,我母带我逃到山东,可也不知道我这姑父、姑母落在何处。前几年,我到山西办事,皂荚林误伤人命,发配幽州北平府。原来北平王正是我姑父大人,他把我带到二堂见姑一娘一,这才认下姑亲。”这位王一爷听到这里皱着眉,接着问:“秦琼,你再想想,你们家还有什么亲戚?”“跟爷回话,没有了。”“不能。想!你再好好地想想。”“好好想我也想不起来了。”“你再仔细地想想。”秦琼心话,还让我想啊!想来想去,“哎呀!王一爷,我想起来了。还是我小的时候,我一妈一跟我说过,我外祖父也在南陈为官,官居寿春关总镇,名叫宁禄臣。他老人家一世无儿,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就是卑职的高堂老母,还有个姨一娘一,可是不知落在何处。”“秦琼,我再问你,你这姨父姓字名谁,你一娘一可曾跟你说过?”“说过。”两旁中军、旗牌一瞧,心说:我家王一爷说着说着怎么眼圈儿红了,眼泪吧嗒吧嗒一对一对往下掉。秦琼是低着头对王一爷回话,他瞧不见,可就说:“我这姨父也在南陈为官,姓邱名瑞字梦龙。”旁边有人搭碴儿:“秦琼,你说的是我家王一爷的官讳。”这个时候,这位王一爷可就忍不住了:“唉!秦琼,我儿呀!”秦琼一听怎么着?今天无形中认着我姨父大人啦!一看他姨父放声大哭,也就勾起难受来了。赶紧跪倒口称:“姨父大人,我心里难受哇!”当时爷儿两个是悲喜交加。邱瑞说:“秦琼,你起来。来人哪,给他看座。”有人给搬过座来,秦琼坐下。邱瑞就把这么些年秦琼家中的景况通通地问了一遍。秦琼说:“姨父大人,您怎么会到了隋朝为官呢?”邱瑞就对他说明,陈后主是一个无道的昏君,设美人十院,纵一情酒色。隋朝伐陈,搭救老百姓出一水火,南北统一,此乃正义之事。经水军都督、双一槍一将定彦平介绍,自己归降了大隋,被开皇天子封为昌平王。秦琼听罢忙问:“我姨一娘一身一体一向可好哇?”“想当初,陈朝亡国之时,你姨一娘一想起你家来就哭,近些年才给这个事放下。你到长安上寿完了可一定要到我府上看看你的亲姨一娘一去!”秦琼说:“既是今天咱爷儿俩见着了,到长安我当然是要给您们老俩口叩头去。”爷儿俩又说了会子话,秦琼告辞。
回到南屋,弟兄们问:“二哥,这漏子怎么样了,怎么去了这么大的功夫呀?”秦琼就把认亲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给秦琼道喜。吃过饭,安歇睡觉。直到第二天清晨太一陽一老高了,哥儿几个才起来,整衣服下地。秦琼向伙计问道:“北屋里王一爷起床了吗?”伙计说:“他老人家天将亮就起驾了。临走之时给您留下二十两银子,放在柜上候您的店饭账钱,还嘱咐您到长安务必到他老人家府上去。”秦琼说:“我知道了。”到柜上算清了店饭账,二十两银子有富裕,秦琼也没让往回找,就算给伙计们的烧煤小费。又叫十名兵丁进来,挑一起寿礼,备好马匹挂上军刃,零碎不落,向潼关走去。
这一天过了潼关,走在路上,正赶上大雪纷飞,秦琼恐怕喽兵们挑着珠宝古玩行走艰难,于是找了个集镇,就住了店了。到了第二天雪还没住,秦琼心想,好在此地已离长安不远了,多住些日子,等到天晴了再走。齐彪说:“二哥,咱们备上马,带上两瓶子酒,到西北山上找个小亭子喝酒,一赏这个雪景儿,多么好啊!”秦琼说:“我可不去。”齐彪又问王、谢说:“你们二位去不去呀?”王伯当说:“在屋子里,守着炭盆还冷呢,我不去。”齐彪说:“你们都不去呀,我们哥儿两个走啦。”秦琼说:“你们去,可老实点,别惹祸。”李豹说:“不能,不能。齐大哥咱们走啦。”说着两个人备好了马匹,带上了酒,由店里出来。
出了镇口一瞧,一片白茫茫。他俩一直的往西北走,奔迎面这座山来了。到了山坡下,正是三岔路口,顺着西北的山坡上来,走到中腰一瞧,前边隐隐一段红一墙,转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座庙。这两个瞎摸海也不认识字,不知道是什么庙。齐彪说:“兄弟,咱们下马,叫开庙门,在庙里喝酒,倒也不错。”李豹说:“对,这个乐儿不小,就这么办啦。”说完两个人下马,把马在树上拴好了,上前手拍左角门的门环,叫道:“和尚,当家的,开门来呀!”叫了半天,没人言语。李豹说:“这八成儿是座空庙,我把门踢开吧。”说完抬起腿来,朝着庙门 的一脚,喀嚓一声,踢下一扇庙门。两个人走进来一瞧,钟鼓二楼,挺宽的院子。到了大殿前,推开殿门,就见当中供的是三世佛。两个人下来顺着东夹道往后走,到了二层院子,一看东边有一个角门,进来是一层正殿,上了台阶,一推这两扇隔扇,吱扭一声。齐彪抬头一看,就说:“二哥,您怎么在这儿呢?叫您喝酒吗,您不来,怎么上这儿装神仙来啦!”李豹兜着齐彪的脖儿拐,就是一个耳光子,齐彪捂着脖子一回头,说:“嘿!你怎么打我呀?”“该打你!这是神像,你怎么说是二哥呀!”“你细看一看,是二哥不是二哥?”李豹一瞧,当中绣金的围子里面,塑着一个站像,八尺来高,淡金脸膛,细一腰奓臂,透着威武。头戴平顶卷檐笠,身穿一件蓝布的合衫,胸前是十字袢,杏黄色丝鸾带,双搭蝴蝶扣,大红中衣,厚底的靴子。上首里有个童儿,牵着一匹黄马,下首里一个童儿捧着一对瓦面金装锏。前边桌子上供着一堂苹果,五供蜡扦,香炉周围洒着有香灰,看这个样子,象是天天有人烧香似的。李豹一瞧说:“嘿!对呀,真像二哥呀,我打屈了你啦。”齐彪说:“谁把二哥的像塑到这儿了?你说不是吧,就凭这对锏,那准是啦!”“可说呢,这都是邪门的事儿!”两个人正在纳闷,就听正西有脚步的声音,嘴里喊叫说:“咳!你们这两个小子太野蛮啦!叫门不开,你们就把门给踹下来了,你们是哪儿来的?”要问来者是谁,这才引出一位少年英雄来,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