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坛经》看“福德”与“功德”
项运良
《坛经》是六祖大师法宝坛经之略称,为禅宗六祖慧能于韶州大梵寺坛上所说之法,法嗣法海撰记其师说法之要,是佛家禅宗之重要法宝。这也是我国撰述佛典中之唯一称“经”者。“经” 本意是记叙佛陀所说之法,佛教圣典可总括为经、律、论三藏,经藏乃其中之一。同时,原始佛教经典的基本型态中,“经”也为九部经、十二部经之一。通常来说,释尊所说之一切教法均称“经”,经所阐扬、诠释之教,称经法、经教,记载经教之书籍,称经典。《坛经》并非佛陀所说之法,而为慧能所说教,亦称“经”,这主要是后人尊敬慧能所说之法,故称之为“经”,非六祖之本意,并不与佛教经义相背。
禅宗以“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教旨,心性论哲学思想鲜明。《坛经》亦重在倡导心性论,是研究禅宗思想之最主要依据,主要强调的“顿悟”、“见性”、“无相无念”等观念,这是佛家禅宗区别于其它宗派的主要特征,也是我国佛教史与思想史上扭转乾坤、独立格局的关键,充分反映了佛教中国化的思想脉络,特别是佛教对中国人的思想观念、生活一习一 性、民族心理的重大影响。这在“福德”与“功德”的理解上有很好的体现。
暂不究二词之含义,且看《坛经?疑问品第三》慧能大师关于福德与功德的答疑。
“一日韦刺史,为师设大会斋,斋讫刺史请师升座,同官僚士庶肃容再拜问曰,弟子闻和尚说法实不可思议,今有少疑,愿大慈悲特为解说。师曰:有疑即问,吾当为说。韦公曰:和尚所说可不是达磨大师宗旨乎!师曰:是。公曰:弟子闻,达磨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磨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
这说的是一天韦刺史为慧能大师设斋戒法会,法会完毕后,刺史请慧能大师上座说法,韦刺史一行士庶朋友礼拜大师后说,大师所说之法,有疑惑之处,(不可思议的意思是佛法深妙难于理解)还请大师慈悲为怀,解开我们的困惑。慧能大师说,有疑便问,我一定尽力释疑。韦刺史说,大师所说之法是不是与菩提达摩祖师宗旨相同,慧能说是。韦刺史又说:我听过达摩化梁武帝的故事,武帝问达摩说,我此生遍造寺宇,广度众僧,又布施设斋戒法会,我有怎样的功德呢?达摩却说,实际上这没有功德。我对达摩的这种说法不能理解,请大师释疑。这是《坛经》中记载的韦刺史问大师关于“功德”的问题,意思是说梁武帝所作的一切并没有功德,那么什么样的行为才能算功德呢?这是佛教必须回答的问题,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佛教的影响与地位,如果这样的行为都不能为自己积累功德,那么我们信奉佛教、践行佛理又有何用呢?对此,慧能没有直接否定梁武帝的行为非功德,而是做了详细解答。
“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师又曰: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
慧能大师说:这确实没有“功德”,不要怀疑达摩禅师的法语。为什么呢?梁武帝之用心与佛法相乖,佛法所言“功德”是纯粹的、无功利性的,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只是求福,只能说具有“福德”,并无功德,不能将“福德”与“功德”混为一谈。
那么功德到底是什么?与福德又有何异同之处呢?慧能说:“功德”在“法身”中,而不是在修福中所获得的。“法身”为何?法身又名自性身,或法性身,法佛、理佛、法身佛、自性身、法性身、如如佛、实佛、第一身。意即谓佛所说之正法、佛所得之无漏法,及佛之自性真如如来藏。也是证得清净自性,成就一切功德之身,不生不灭,无形而随处现形,又称为佛身。人人本来具有真性、佛性,但由于无明(愚痴)障碍使我们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使我们执著于世间虚幻的万象,执著于自我,使得佛性难显,认识不到真如佛性。但这并不否认佛性的自性清静,因为佛是已经证得正果了,世界就是不真实的,真如也就是真的象么么一样,这是说世间万象本不是真实的,只是佛性真如之体现。
慧能又说:见性是功,平等是德。性为何?性乃自性、真如佛性、空也,佛家谓人人皆具佛性,见性也就是要认识到人身本来即具佛性,关键是如何能使佛性彰显出来。平等是德,佛家认为佛所说为法,既是佛所说之法,那么诸法应是平等而无差别的,并没有高下优劣之分,都体现的是宇宙本质。无论修行何种法门,都是为了见证佛性,而不是自己的贪念意欲达到之目的,或修行成佛的捷径。所以梁武帝所行之善功是能得到入世间的“福德”,但因其贪念不能取得出世间“功德”。因为在“功德”在“法身”,靠修行证得,不是因功利性物质行为所能巧取的。
所以慧能强调“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也就是强调人要去除欲念,诚心向佛修行,达到断除无明,以致事事无碍,事理圆融,证见自性清静之佛身。不能臆想修行佛法之妙用,意即证见了清静佛性才能称之为“功德”,而不是做多少善功,得多少福报。因而慧能接着说:
“名为功德,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应用无染是德。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识,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以福德与功德别,武帝不识真理,非我祖师有过。”
慧能说:名为功德,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也就是说它是功德,主要是因为内心随顺佛法,离妄念,达虚空法界,证真如佛性;同时又能兼济世间,普渡众生,只有二者结合才能称为功德。梁武帝只是做到了世间之善功,也只能得到福德,他并没有见证佛性,也就不能有功德。
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自性也就是佛性,万法只是真如佛性的体现而已,人也不例外。既然万法是真如佛性的体现,那么人也是虚幻的,即“无我”;但人们并不知晓这一点,所以要建立功德,就必须破除“法我二执”,心体离念,不执著于万象,认识到世界的空性,证得如来真如法身。
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随顺佛法,见证真如佛性是功;染,意思是染污、不净之意,指烦恼、执著之妄念,及所执之事物等。无染就是超越一切之烦恼、执著,而保持清净之心性。功德意指见证佛性、超脱世俗妄念与执著。
“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这是说如果修功德能够作做到以上所说的,即修证佛性、断除妄念便是真功德。修功德的人不会轻视他人,尊重众生;如果轻视他人,看不到众生的平等法性,不能断灭我执,就不会有功。认识不到自己的真如法性、空性,也就无德。这样就没有功德,是因为执著的我看不到众生皆是真如佛性的体现,自命不凡,陷入无明海。
“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识,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以福德与功德别”。善知识的意思是正直而有德行、能教导正道(佛法)之人,在这里是指功德之人。念念是指世间万象的迁流变化,无间是指要认识到世间万象的迁流变化的非真实性、空性,即真如之性,念念无间也就是要断除因世间万象而起的烦恼与妄念。心行是因万象而起的变化不居内心(心理)活动,心行平直也就是教导人要认识到世间万象的真如之性是一致的。这样才能算是有功德之人。所以依照佛法修行而能觉悟的人有功,这是出世间的;同时,修身于礼法,教人行佛法、立善功的人有德,此为入世间的。这些也是指上述的善知识者。因而善知识者,功德者乃于自身中见证真如佛性为根本要务,而非布施供养所能够达到的,布施供养只能达到世间所说的福德,而不能达到出世间或佛法所说的功德,这就是福德与功德的区别。梁武帝没有认识到佛法真谛所在而自见真如佛性,而只是布施供养,所以只有福德,并没有功德,这是他不懂得二者区别,而误以为已之行为为功德之举,达摩祖师之言并无过错。
从以上几点的分析来看,福德是世间的,而功德是入世间又出世间的,其比福更高一层面。福德只是于世间行合于礼法,而功德不仅于此,最主要是能见证宇宙世界真如佛性、空性。梁武帝之布施供养只能求得福德而不能立功德,就是因为其是以获得功德为目的而进行的,具有功利性,并且他并未识得宇宙之真如本性、空性,执著于世间万象,以此作为修行的出发点,这与佛法相左,因而也就不能称之为有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