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江一陰一侯吴高,镇守辽东,虽奉诏征燕,只以为李景隆大兵将到北平,燕王必无暇他援,故引兵来围永平。不期围不多时,忽闻燕王亲自率兵来援,自知不敌,逐引兵逃归山海关。燕王探知,忙遣张玉率兵追之,斩首数千而还。
燕王既解永平之围,遂召诸将议取大宁。诸将道:“欲取大宁,必由松亭关而过。今松亭关有刘士亨率大兵守之,必破关然后得入。况此关险隘难破,倘迟留于此,而李景隆师至北平,北平兵少,恐城中惊恐,奈何?莫若且回师先破景隆,然后来取大宁。此万全之计也。”
燕王道:“不然也。袭取之兵,妙乎神速;归遏之师,利其老顿。今出刘家口,径取大宁,不数日便可至。况大宁城中一精一勇,俱调守松亭,守城者不过老弱军耳,兵到即可破。城破之日,因而抚绥守松亭将士家属,则松亭之众若不溃,必自降也。大宁既得,则大宁之一精一勇皆我之一精一勇,率之而归击景隆,直摧枯拉朽。若虑北平,北平深沟高垒,守备完固,纵有百万之众,未易敢窥!其师屯一日,老一日。诸君勿忧。”遂进兵往袭大宁。
却说大宁守将有四人。两个都督,一个叫做刘贞,一个叫做陈亨;两个都指挥,一个叫做卜万,一个叫做朱鉴。刘贞为人柔懦不断,易于欺瞒;陈亨小有才干,却怀二心,往往与燕府通谋,朱鉴一味朴实,却不知变;惟卜万智勇超群,一心护卫朝廷。
此时燕王正虑卜万骁勇,欲思有以制之,未有计策。忽前军获大宁探卒十数人,解上帐来。燕王心思一计,因召一卒到面前问道:“你叫甚么名字?”其卒道:“小人叫做王才。”燕王道:“吾有一封紧要书,要寄与卜将军。你能替我悄悄送去,不但饶你之罪,且有厚赏。”王才道:“千岁爷若饶了小人之死,莫说送书小事,便蹈汤赴火,亦不敢辞。”燕王大喜,忙赏他酒饭,吃得微醉。遂写了一封书,让人密密缝在其衣襟之内。燕王吩咐他小心送去,不可遗失,,又赏了他十两银子,遣他去了。然后吩咐将众卒系了,叫人看守。
内中一卒,叫做李代,为人甚奸。因问守者道:“这王才为何千岁爷不系,又赏他酒饭、银子?”守者道:“千岁爷要他送书与卜将军,故此赏他。”李代道:“千岁爷差用人了。这王才好酒,不小心,最要误事。若差他下书,定要被弄出来。你须禀知千岁爷,改差我去,方才谨慎细密。我又不要赏赐。”
守者道:“你若果有好心,我与你禀千岁爷。”因走去半晌,复来说道:“我已禀明千岁爷,千岁爷说道:‘王才既已遣出,不便又改。你既不要赏,又肯出力,就遣你同去。候事成一总赏罢。’”李代听了大喜,遂辞守者,赶上王才,同回大宁。
李代要与王才分赏,王才不肯,道:“这是燕王赏我的,为甚我分与你?”李代怀恨,遂悄悄报知刘贞、陈亨道:“王才因探事被获,私受燕王之赏,替燕王传书与卜将军。”刘贞道:“如今书在何处?”李代道:“现在王才穿的衣内。”
刘贞忙叫人将王才捉来,也不问长短,竟将他衣服剥下来,内中一搜,果然有书密密的缝在衣内。取出来打开一看,只见书中一半是褒奖卜万,并谢他通好的言语,一半是诋毁刘贞,叫他图谋之意。遂大怒道:“原来卜万与燕王相通,怪道他屡要取大宁!”因与陈亨商量道:“外有强敌,内有接
应,此城危如垒卵矣。这事若待奏闻,你我性命必不能保。”
陈亨道:“兵法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事在危急,先发后闻可也。”刘贞以为然,遂伏兵两廊,着人请卜万议事。卜万不知,竟只身而来。刘贞因喝伏兵拿下。卜万惊问道:“为何拿我?”刘贞道:“不必问我,你自做的事,岂有不知!”因取燕王之书与他看。
卜万看了,急辩道:“此燕王之反间计也。将军为何误信之,以自伤羽翼?”刘贞道:“是真是反间,一时也难辨,但城池为重。既有这书,岂敢复以地土托将军?将军且请狱中坐一坐,候皇上裁酌可也。”因叫人押至狱中。卜万苦苦分辩,刘贞终是不听,竟置于狱。又将卜万的家私抄了,就写疏飞奏朝廷。又把王才监候,做个证见不题。
却说燕王打听得卜万拿了,满心欢喜,遂发兵从刘家口暗袭大宁。大宁虽然设备,然一精一勇俱调往松亭守关,大宁不过老弱,闻知燕兵到了,忙做一团,报知刘贞。刘贞虽是都督,但武艺平常,临不得大敌。止有卜万善战,却又下在狱中,不便复委。陈亨又东西推脱,只差朱鉴一人,出城迎敌。
朱鉴虽奋不顾身,直杀向前,怎挡得燕兵个个猛勇。战了半日,后无接济,竟被张玉斩了。朱鉴既死,众兵支持不住,竟败走入城,燕兵遂乘胜夺了城池。刘贞闻知大惊,只得自负敕印,单人独马走出东门,逃往辽东,浮海以归京师去了。
燕王入城,忙着人到狱中去请卜万,不期卜万在狱中已被众兵杀了。燕王闻知,不胜叹息。又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在都督府取出册籍,查点调往松亭守关将士之家眷,皆开仓厚加存恤。
初时,报到松亭,众将士闻知大宁被燕王夺了,皆以为家属未免受伤,尽遑遑不宁,思量要图报复。不料过了两日,纷纷信来,皆传说燕王厚恤之事,众将皆感激道:“燕王既厚恤吾家,则吾等皆受燕王之惠矣。如今何不降燕?”于是,守关都督陈友、都指挥房宽、指
挥徐理、陈文、景福,皆相率骁勇来降。燕王大喜,俱优礼厚赏,待以心腹。
原来这大宁,城居辽东宣府之中,在喜峰口外,俯视北平,实一雄镇。太祖不轻托人,故分封宁王于此,做东北一大藩。不意朝廷疑宁王与燕王合谋,因诏削他护卫。故宁王无权,一任燕王袭取。燕王虽得大宁,恐留宁王于此,终非己有,因将大营扎在城外,亲自单骑入城,到宁府来见宁王。
宁王闻知,忙出来相见。行礼毕,燕王就执宁王手而大恸道:“吾与王皆高皇帝之子,纵不能传位为天子、封列藩王,亦礼之自然。奈何建文小子,听信奸臣,苦苦见逼。周、齐、代、湘、岷五王既已相继受祸,今又命李景隆以大兵五十万,直加于我。使我进不能陈情,退不能守位,万不得已而用兵以救命,其穷蹙何如!王弟得不怜我乎?”宁王道:“建文一味仁柔,但凭齐、黄作恶。前日有诏,说我与王兄通谋,将弟护卫削去,殊可痛恨!今天兄既穷蹙如此,弟当上表,细诉此情,自然有个处分。”燕王致谢道:“王弟用情,感激不尽。”彼此欢喜,留居数日,情好甚笃。燕王出入无忌,因得结交思归之士,并招致守边一精一勇同归北平。
临行之日,宁王不知燕王有谋,亲送之郊外,燕王已暗命众将拥之北归。宁王大惊,问故,众将道:“大宁将士皆四方遣戍之人,边地寒苦,实不愿居。今蒙燕王招归北平,尽乐从命,将士皆去,大宁城为之一空。大王独留于此,外临边地,岂不危乎?燕王有所不安,故命众将启请大王同至北平,共享富贵。”宁王道:“燕王既有此意,何不早言?”众将道:“燕王原欲早言,恐大王狐疑不决,故临行上请也。”
宁王暗想:“事已至此,料难退去。”只得说道:“既蒙燕王美意,寡人无孤行之理。”遂传令旨,着王府官吏,奉世子妃妾,将府中所有资财,悉数装载明白,随向北平去。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疆域广而兵威盛,一精一勇多而攻战克。
不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