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觉宫门里面,阴风惨惨,鬼气森森,那些树石的影子,好像是鬼神站在那里。国相等也心悸起来,只是低着头,提着胆,急步向前行着,进了宫,才放了心。见几十个妃嫔,俱围在榻前,脸上都吓得一阵青一阵白,朱唇也霜似地发白,身子也抖抖地发颤。国相等忙上前看时,原来三桂正圆睁两眼,一阵痛哭,一阵苦笑,嘴里又见神见鬼不住地说着。国相等听了半晌,心头都突突乱跳。大家站了一回,三桂似又清醒起来,咳嗽了好几声,侍儿撩起帐幔,捧过痰盂,接了三桂好几口血。三桂见帐外有许多官员,命侍儿悬起半帐。国相等复上前请安。三桂道:"卿等少坐,待朕细嘱。"国相等告了坐,三桂一丝半气地说道:"朕神思恍惚,时患昏晕,自思生平行事,大半舛错,今日悔已无及。长子应熊,也是为朕所害。目下只一孙世璠,留居云南,可惜年幼。朕死后,劳卿等同心辅助。"国相等齐声应命。三桂歇了一歇,又道:"湘滇遥隔,朕当亲书遗嘱。"命侍儿取笔墨过来,自己欲令侍儿扶起,无奈浑身疼痛,片刻难支,复躺下呻吟一回。国相便请道:"陛下不必过劳,臣可恭录圣谕。"三桂点头。国相便展笺握笔,待了许久,三桂一言不发。仔细一看,已自晕了过去。
国相即命众侍妾上前调护,自率百官,出了宫门。好一歇,复偕太医同入宫中,但听宫内已动了哭声。国相忙对大众摇手,方把哭声止住。国相复目示太医,令太医临榻诊视。诊毕,太医道:"皇上此时不过稍稍痰塞,还未宴驾,大家切勿再哭。"言毕,即匆匆退出。国相命侍儿放下御帐,朝夕守护,只是大忌哭声。众侍妾莫名其妙,只得惟命是从。国相退出宫外,忙令召回胡国柱、马宝。马、胡二人自永兴急归,由国相延入,屏去左右,密语二人道:"主上已宴驾了。"胡、马二人大吃一惊,问道:"何时宴驾?"国相道:"就在昨夜。主上命太孙世璠嗣立,我已夤夜令人去迎,并命宫中密不发丧。主上遗嘱,要我等同心辅助,还请两公遵旨。"胡、马二人自然答应。国相又道:"我前时劝先帝疾行渡江,全师北向,先帝不从,今日敌兵四合,较前日尤觉困难。依我愚见,只好仍行前计,,越是拼命,越不会死;越是退守,越不得生。云南、贵州可以弃去,湖南也可不管。目前只有北向,以争天下。陆军应出荆襄,会合四川兵马,直趋河南;水军顺下武昌,掠夺敌舰,据住上游。《平定三藩方略》书影那时冒险进去,或可侥幸成功。二公以为何如?"马宝道:"这且不可。先帝经过百战,患难余生,尚不肯轻弃滇、黔,自失根本。目下先帝又崩,时事日非,那里还可冒险轻举?况滇、黔山路崎岖,进可战,退可守,万一为敌所败,还可退据一方。"国相不待马宝说毕,便叹道:"我能往,寇亦能往。恐怕敌兵云集,就使重谷深岩,也是保守不住。"马宝还欲争辩,胡国柱道:"现在且暂主保守,俟有机会,再图进取。"国相默然。过了数日,世璠已到衡州,就在衡州即位。国相率百官叨贺,议定明年为洪化元年。随颁哀诏,发国丧。胡国柱等因新王尚幼,不宜久居衡州,仍令随员郭壮图、谭延祚等迎丧扈驾,还处云南。郭壮图等挈了世璠,回滇、黔而去。
清兵闻三桂已死,人人思奋,个个图功。安亲王岳乐、简亲王喇布统率大兵入湖南,克复岳州、常德。顺承郡王勒尔锦驻扎荆州已好几年,此时亦胆大起来,渡过长江,攻取长沙,千军万马,直逼衡州。任你夏国相足智多谋,胡国柱、马宝冲锋敢战,也只得弃城逃走。后来清兵又攻破汉中,连拔保宁,那四川省的王屏藩,吓得自杀身死。那些兵士不是被杀,便是投降。川省平复,那吴世璠等只得在云、贵两省自称皇帝。停了几天,贵州省又被清军打胜了,那清兵鼓着锐气,军兵所到,望风披靡。那康熙皇帝见贼势渐渐地要灭掉了,乃勉励将士,以安人心,发下一道上谕来,传到军前。那上谕说道:
军兴数载,供亿浩繁,朕恐累民,不忍加派科敛。因允诸臣条奏,凡裁节浮费,改折漕贡,量增盐课杂税,稽查隐漏田赋,核减军需报销,皆用兵不得已之意。事平自有裁酌。至满洲、蒙古、汉军,久劳于外,械朽马毙,朕深悉其苦,其迅奏肤功。凯旋之日,所有借贷,无论数百万,俱令户部发帑代还,朕不食言,昭如日月,其宣示中外咸使闻知。
这上谕一下,军士格外效命,将夏国相等追到云南。又费几个月工夫,才将夏国相、马宝捉住。吴世璠戮尸,拆吴三桂的骸骨。这昙花一现的吴氏,从此遂亡。随着尚之信、耿精忠也被朝廷赐死。皇帝见三藩皆行除掉,心里了却一件绝大的隐忧。于是欢喜得大赦天下,诏户部发帑,代偿宿负,并减各省的赋税,以轻人民的担负。当日下一道上谕道:
当滇逆初变时,多谓撤藩所致,欲诛建议之人以谢过者。朕自少时,见三藩势焰日炽,不可不撤。岂因三桂背叛,遂诿过于人?今大逆削平,疮痍未复,其恤兵养民,与天下休息。
三藩已平,中国本部十八省及关东三省,都属大清版图,真成了浩荡乾坤,升平世界。只有那台湾郑经,不肯降服。后来康亲王又出兵海外,将郑经打败。皇上又发下圣旨,将台湾辟地垦荒,设一府三县,隶属福建省。自是清朝威力,远达海外,琉球、暹罗、安南诸国都遣使朝贡,连欧洲的意大利、荷兰等国亦通使修好,请开海禁,求互市。廷议准海滨通商,设粤海、闽海、浙海、江海四关,置吏榷税。这就是沿海通商的开始。
中国北方,有个俄罗斯国,元朝时,已被蒙古国灭掉大半,到了元朝衰微,俄罗斯又渐渐强盛起来,把蒙古人尽行驱逐,独霸一方。满清初兴,遣兵略黑龙江,俄罗斯亦发远征军,越外兴安岭,到黑龙江北岸。会清兵入关,无暇远略,俄将喀巴罗领了几百个俄兵,将黑龙江北岸的雅克萨地方占据了去,用土筑城,屯兵把守。复分兵下黑龙江,被清都统明安达礼及沙尔呼达先后击退。只是雅克萨城占据如故。康熙二十一年,三藩削平,海内无事。康熙想驱除俄人,略定东北。先差副都统朗坦托名出猎,渡过黑龙江,侦探雅克萨城形势。朗坦回奏俄兵稀少,容易扫除。康熙帝乃决意征俄,预命户部尚书伊桑阿赴宁古塔督造大船,并筑造墨尔根、齐齐哈尔两城,添置十驿,以便水陆过饷;又遣萨布素为黑龙江将军,筹划战备;令蒙古车臣汗断绝俄人贸易。二十二年,俄将模里尼克率哥萨克兵六十多人,自雅克萨城出发,直到黑龙江下流,适遇清船巡弋,一鼓而起,把六十多个哥萨克兵尽行拿住。莫里尼克没有飞毛腿,自然一并捉来,送到齐齐哈尔拘禁。雅克萨围攻图二十三年,清兵至雅克萨城劝降,俄兵不从。二十四年,清都统彭春率水陆两军北征,陆军约万人,随带巨炮二百门,水军五千人,战舰百艘,从松花江出黑龙江,齐集雅克萨城下。
俄将图尔布青严行拒守,部下兵只四百多名。彭春令他把城退还,引兵归国。图尔布青恃着骁勇,不肯听命。清兵使用巨炮轰城,图尔布青开城接战,以一抵十,以十抵百,倒也是一番鏖斗。怎奈众寡悬殊,久不相敌,只得弃了土城,退至尼布楚。彭春令军士将土城毁去,率兵凯旋。谁知到了次年,图尔布青偕了陆军大佐伯伊顿又到雅克萨地方,筑起土垒,驻兵守御。彭春复引兵八千,运大炮四百门进攻。图尔布青、伯伊顿守住土垒,自率部兵抵死拒战。他手下不过四百多人,前次伤亡了数十名,只剩得三百多人,他独能与八千清兵往来冲突。清兵围住了这边,他冲到那边,围住了那边,复冲到这边。彭春焦躁起来,督令开炮,图尔布青还不管死活,来夺炮具。轰的一声,图尔布青中弹倒毙,俄兵方逃入垒中。伯伊顿部下,亦只一二百名,同了图尔布青部下遗兵,死守不去。清兵放炮轰垒,他却掘了地洞令部兵穴居避弹。弹来躲入,止弹钻出,垒有残缺,随时修补,弄得清兵没得安枕。后来,荷兰国进贡的使臣,自称他国同俄罗斯是毗连的邻邦,情愿出来调停。康熙帝便令他写了一封文书,说俄罗斯国为何这样在边界上扰乱?那荷兰国使臣就将书送给俄国的皇帝大彼得。
俄皇大彼得见了中国的国书,便写了复书。略言中俄文字,两不相通,因致冲突。现已知边人构衅,当遣使臣诣边定界,请先释雅克萨国兵。康熙帝因穷兵徼外,未免过劳,遂允与议和,饬彭春解围暂退。于是俄遣全权公使费耀多罗到外蒙古土谢图汗边境,遣人至北京,请派官现议。康熙帝命内大臣索额图等往会,途次闻土谢图与准噶尔构兵,不便交通,复折回京师,再遣从官绕道出境,通信俄使,议定以尼布楚为会场。索额图又奉使至尼布楚,带领西洋教士张诚、徐日升作为译官,另备精兵万余人,水陆并进,直达尼布楚城外。俄使费耀多罗亦率千人到尼布楚,见清使兵卫甚盛,颇有惧色。次日,在城外张幕开会,两国公使及从人毕集,护兵各二百余人,手执兵刃,侍立两旁。俄使开议,语言辀磔,索额图全然不懂。尼布楚城经张诚翻译,始知俄使要求以黑龙江南岸归清,北岸畀俄。索额图道:"哪有此理!今日俄欲议和,须东起雅克萨,西至尼布楚,凡俄占黑龙江及后贝加尔湖殖民地,一律归我方可。"俄使费耀多罗也不懂索额图的说话,复由张诚译出,交与俄使。俄使阅毕,只是摇头。索额图见和议不谐,径自回营。翌日复会,索额图稍稍退让,拟把尼布楚地作为两国分界。俄使亦不允。索额图又盛气回营。张诚等往来调停,复由索额图少让,北以格尔必齐河及外兴安岭为界,南以额尔古纳河为界,俄人所有额尔古纳河南堡寨,当尽移河北。俄使尚坚执不从,索额图遂召水陆两军会齐城下,拟即攻城。俄使不得已照允,遂于康熙二十八年订约互换,条约凡六条,大旨如下:
一自黑龙江支流格尔必齐河沿外兴安岭以至于海凡岭南诸川,注入黑龙江者属中国,岭北属俄。
二西以额尔古纳河为界,河南属中国,河北属俄。
三毁雅克萨城,雅克萨居民及物用听迁往俄境。
四两国猎户人等不得擅越国界,违者送所司惩办。
五两国彼此不得容留逃人。
六行旅有官给文票,得贸易不禁。
约成勒碑。格尔必齐河东及额尔古纳河南作为界标,用满、汉、蒙古、拉丁及俄罗斯五体文字。这叫做《中俄尼布楚条约》,是中国和外国订立条约的第一次。自是中俄修好,百余年不兴兵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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