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千古一人（下）
两百多年前，米底东南边陲一个曾经落后的民族首领居鲁士，连续吞并米底、吕底亚、巴比伦这当时西亚地区的三大帝国，建起一个规模前所未有的波斯帝国。
几年前，希腊北部边陲一个曾经落后的民族，马其顿，首领亚历山大，跨海远征，将庞大的波斯吞并，建起一个超越波斯，横跨欧、亚、非的马其顿帝国。
一百年后，中国西部边陲一个曾经落后的民族，秦，首领赢政，派出军队，将六个具有两百年以上历史的诸侯大国逐一吞并，建起一个对东方历史影响深远的秦帝国。
这三个帝国，是人类文明早期最为重要的三大帝国。虽然它们文化迥异，影响也各不相同，但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它们都是由文明边缘地带的人们创造的。
这难道是巧合吗？恐怕不是。换句话说，亚历山大固然伟大，但他所开创的奇迹却也未必没有其背后一些内在的原因。
动物的本能里有一种危险意识，正是这种本能，使得它们可以在强敌环伺、竞争激烈的自然环境下生存繁衍，世代不息。
相比动物，人类算是生命的一个更高级的阶段。我们这个头脑更为发达的物种，用我们区别于其它动物的双手，搭建起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文明。随着文明的逐渐发展，人类的生活水准越来越高，但却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后果：危险意识越来越淡薄。
当你习惯了饱足、温暖、悠闲、舒适，再让你回到危险的环境中，恐怕结果只有一个——死。这也是为什么，尽管一个文明中心可以聚集多得多的兵员、财富，拥有好得多的装备、武器，甚至统治者一精一通政治、军事，打起仗来，还是没有什么太强的战斗力。
而反观游牧民族或者边缘落后民族，他们的神经早已适应了艰苦的环境，因此，吃糠咽菜、万里奔袭对他们来说可以是家常便饭。战争，最终比拼的不是钱财、不是武器，而是人。
这就是为什么，是马其顿完成了希腊统一，完成了东征伟业。即便腓力、亚历山大不出在马其顿，恐怕也会出在色雷斯、伊庇鲁斯、伊利里亚，而不会出在雅典、底比斯，甚至斯巴达。
当然，这个落后民族还必须在文明边缘地带，而不能离得太远。离得太远，恐怕更多的是摧毁文明，而不是建立文明了。亚历山大功业的一个最重要的影响，就是让西方世界迎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希腊化时期。
当海峡两岸的欧亚大一陆连成一片，富庶的西亚立刻吸引了希腊本土居民的眼球。而拜大流士一世等伟大帝王所赐，原波斯帝国的交通极度发达。对于一精一于商业的希腊人来说，这是一个绝大的利好消息。
成千上万的希腊人涌一入西亚，亚洲的希腊世界再也不仅仅局限于大一陆西岸的伊奥尼亚十二城了。西亚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希腊人兴建的灌溉系统、矿山、采石场、盐田、工厂。希腊文明能够冲出欧洲，进而在日后的西方文明中发挥重大影响，恐怕很大程度都要归功于这场希腊化的文明交流。
何况亚历山大本人就自诩为阿基琉斯的化身，是希腊文明的狂一热崇拜者。讲讲那个著名的故事吧。
第109节
公元前4世纪末，雅典和科林斯之间活跃着一个有趣的人，他就是苏格拉底的徒孙，所谓犬儒主义学说的开创者，崇尚简朴自然，整日生活在木桶里，高呼“像狗一样活着”的哲学家——第欧根尼。
一次亚历山大专程去拜访他，应该是在平定雅典叛乱之后，远征波斯之前。显然，亚历山大很崇拜他，见到这位久仰的学者，很激动，对他说：“您有什么要求么？我会十分乐意效劳。”
第欧根尼潇洒地答道：“好吧。我的要求就是：请站到边上去。你挡住我的一陽一光了。”
在左右的目瞪口呆中，亚历山大说出了一句让他们更加目瞪口呆的话：“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我愿意做第欧根尼。”
这就是亚历山大，一生矢志将希腊文明之光布于世界的亚历山大。
这其中不能不提的是他在他最珍一爱一的埃及建立的一座重要的城市——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一生建立了十余座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但以位于尼罗河三角洲的这座最为著名。亚历山大在这里建造了一个藏书数十万册的图书馆，后演变成一个包含天文台、实验室、解剖室、植物园、动物园的大型研究院。在未来的几个世纪里，这里将成为这场世界文明大交流的中心。以欧几里德为代表的一批伟大的智者，将在这里写下他们那些改变人类思想史的巨著。
亚历山大走到哪里，就把希腊文明带到哪里。这一事实是明显的。但还有两个事实，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但其对人类历史的影响却不可忽视。
其一，在人类的古文明中，世俗的权力与宗教总是紧密相连的。埃及、苏美尔、巴比伦、亚述、波斯，莫不如此。希腊文明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这一现象。他们独特的人一性一化的神话体系，在整个世界文明版图中，显得卓尔不群。
但是，希腊文明的大传播，却未能将这种信仰同等规模地传播开来。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亚历山大自己。
在锡瓦的神庙中，亚历山大迷上了阿蒙神。此后，他便以阿蒙的使者自居，并有意无意地将希腊神话中的主神宙斯与阿蒙结合起来。再后来，成为帝国主人的亚历山大要求他的子民将他自己奉若神明。
史学家们普遍认为，亚历山大在东方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是执着于权力、神化给他带来的巨大满足感。但我觉得并不见得。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必然的选择。
难道真的能把希腊政治上的人文一精一神移植到亚洲大一陆么？给波斯、埃及的人们灌输民一主？完全不同的种族，风格迥异的文化，究竟怎样在政治上实现统一？
对于一个普通的希腊人而言，这或许不是个问题。我们是文明人，他们是野蛮人，我们来统治他们好了。
但对于胸怀天下的亚历山大来说，这却是个大问题。希腊的小城邦政治在他的帝国里面已经再没有用武之地，他必须从东方的文明中汲取营养。
于是乎，君权神授，这个古老的传统在这位超级帝王身上得到了复兴。无形中也为数百年后两大新的宗教与政治的结合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其二，东方世界土地肥沃、都市繁华、交通便利，无一不胜过贫瘠的希腊本土。于是，希腊人民大批外一流，去东方享受生活。曾经在这些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城邦公民权、道德准则、公共事务开始变得无足轻重。而这些，正是希腊文明的内在支柱。离开了这些，这片神奇的土地终于不再神奇。
在这次自发的民族东迁中，希腊文明获得了世界一性一的声誉，希腊商人也发了大财，甚至汇票、保险业等业务的出现，大大推动了世界商业的发展。但是，大量的人口流失、人心思变，却使得希腊本土不可避免地衰落了。
正是从这个时候起，我们才真正永远地告别了古希腊文明。
苏格拉底、柏拉图、梭伦、伯里克利、米提亚德、迪米斯托克利、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希罗多德、菲狄亚斯，包括我们甚至未曾有暇提及的伊索、希波克拉底、欧里庇得斯、米隆······辉煌的雅典，随着这些伟大的名字一起离我们远去。
在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上，雅典是独一无二的，古希腊是独一无二的。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与亚历山大一样，希腊文明在追逐中得到，也在追逐中失去。
毫无疑问，亚历山大以其个人成就大大改写了历史。与此同时，另一个人物，却也在悄悄地做着同样的事情。他的身上，远没有亚历山大那般耀眼的光环。但他对于人类世界的影响，恐怕并不逊于那个功绩彪炳史册的帝王。
公元前4世纪末，两个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人物比肩而立，那真是一个传奇的时代。该讲讲这个人的故事了。请看下集——思想王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