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孔雀王朝（下）
考底利耶固然心比天高，可那个时候的印度，西有两大马其顿行省和一堆小行省，东有实力强盛的难陀王朝，而考底利耶和孔雀，只有两个人。想成大事，几乎是天方夜谭。该怎么做？
对，我们的确只有两个人，可重要的是，我们是两个印度人。
亚历山大死后不久，几个小的印度行省的总督纷纷离奇死亡。而且总督一死，就立刻有人煽动印度起义，反抗马其顿。显然，这些都是考底利耶一手策划的。关于攻城，考底利耶有个极其独特的战法：一陰一谋、用间，争取民众，再包围袭击。
先设计刺杀，然后利用民族情绪把这些突然失去领导的地区迅速划归孔雀所有。就这样，孔雀一点一点有了最基础的本钱。
此时马其顿正乱作一一团一，几个芝麻总督的死，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但考底利耶并没有一直这样做下去，拿下几个行省之后，考底利耶突然转变策略，开始拉拢剩下的几股势力，建立起一个同盟，公然宣布与难陀王朝为敌。甚至有传说波鲁斯都加入了这个同盟。
为什么突然改变策略呢？原因就在于，孔雀一定要在规模强大到引起难陀王朝的重视之前开始与摩揭陀为敌。传说难陀王朝拥有20万的步兵，8万骑兵，8000战车和6000战象，虽然可能有不少夸张，但实力强大也是事实。而孔雀和考底利耶再怎么攒，也攒不出亚历山大那样的一精一锐部队，根本没有几万人挑掉几十万人的能耐，他们只能利用对手的轻敌。
正是因为不重视，所以难陀王朝就始终没有集结重兵来围剿孔雀，终于被孔雀抓住机会，各个击破。
公元前321年，在一连串的胜利之后，孔雀和考底利耶的大军攻破摩揭陀国都华氏城，正式推翻难陀王朝。孔雀自立为摩揭陀新任国王，印度进入孔雀王朝时期。
这一年，旃陀罗笈多·孔雀19岁，考底利耶29岁。
两个没有半分势力的年轻人，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如今，他们有了真正的根据地，就要有更大的作为。考底利耶提出了一个著名的“曼荼罗”理论。
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去网上搜索一下“曼荼罗”的图片，应该会搜出各种各样一个套一个的圆圈。我们也可以叫它圆圈理论。
考底利耶的意思是说，一个国家就像是一个圆圈，你的邻国就是外面紧套着你的那圈，那是你的敌人。你敌人外面那圈就应该是你争取联合的对象了，你应该跟它同盟，夹击你的邻国。等到把你邻国夹扁了，你外面的圆圈就换人了，你就该重新制定对外政策了。
“国际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两次鸦片战争的策划者，英国首相帕麦斯顿的这句举世闻名的政治格言与曼荼罗理论可谓异曲同工。
半个世纪之后，秦国丞相范睢则用一个与之更加神似的“远交近攻”之策，奠定了秦国一统天下的战略基石。
虽然范睢和帕麦斯顿的思想未必来自考底利耶，可考底利耶的确是国际外交战略上的一代宗师。而且，他们采用这个战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公元前316年，孔雀王朝顺利攻占马其顿在印度的两大行省。
公元前305年，孔雀王朝与马其顿以巴比伦为中心的塞琉古王朝决战，以塞琉古割地和亲告终。
公元前300年，孔雀王朝几乎席卷整个南亚次大一陆，版图大约囊括了今天的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尼泊尔和阿富汗。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疆域，这是印度历史上一个辉煌的顶点。
与前无古人的武功相匹配的，是孔雀王朝耀眼的文治成果。
旃陀罗笈多·孔雀的治国方式以一种独特的时间划分而闻名。他把一天分成16节，每节90分钟。
第1节，沉思。起床之后的90分钟是属于他自己的，他会安静地梳理自己的思绪。
第2节，处理公文。各种谕令一般也都是在这个时候下达的。
第3节，密议。他会召集他的智囊一团一先对各种复杂的问题研究一番。
第4节，会议。他要先后参加两个会议，财务会议和军事会议。
第5节，上朝。这个跟中国古代的朝会应该没什么两样。
第6节，午餐。还要沐浴，加上研究宗教书籍。
第7节，会见宾客。
第8节，第二次密议。还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听取谍报。在世界历史上，有几个王朝特别喜欢使用密探，波斯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印度的孔雀王朝、中国的明朝和清朝大约是其中最著名的几个。而且，孔雀王朝还特别喜欢使用女间谍。这出自考底利耶的创造，他说过一句很有趣的话：“女人有男人四倍的羞涩，但却有男人六倍的勇敢和八倍的一精一力。”
第9节，休息、祈祷。
第10－11节，视察军队、处理军务。
第12节，单独听取更机密的谍报。
第13节，晚餐，加沐浴。
第14－16节，睡觉。
果然是年轻人，每天只睡4个半小时，一精一力之旺盛，令人惊叹。除却偶尔的游猎和公众集会之外，旃陀罗笈多·孔雀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了20年。
在这样的工作狂皇帝的领导下，印度建立起了史上最有效率的政一府。工业、农业、林业、牧业等等都极其兴旺。印度也跟大多数的大国一样，建立起了极完善的交通系统。据说几乎每英里都有路牌，把前方各地的方向都标得一清二楚，简直赶上当今美国的公路系统了。据说还很重视绿化，路边栽了很多树供行人休息乘凉。
按照当时塞琉古王朝派往印度的使者的说法，印度自孔雀王朝建立以来，从未有过饥荒，也没有奴隶，甚至警察局和法院整天都没什么事做。一句话——“他们生活在快乐的天地里。”
后世研究印度历史的专家面对这样的政一府，也常常情不自禁地发出两个字的感叹：“完美！”
当然，旃陀罗笈多·孔雀固然伟大，但他只是这个政一府的领导者。整个政一府的设计和策划，还是出自那位绝世天才考底利耶的手笔。这位“印度的马基雅维利”，也留下了一部与《君主论》同样伟大的著作——《政事论》。
说起来，两个人的理论还真有绝妙的相似之处。最重要的，就是对君王的论述。
我读过不少历史书，看到过很多后世对君王或者政治家的评价。其中，我以为最不靠谱的一种评述方式，就是用好与坏、善与恶去评价君王。那是评价普通人的标准，放在君王身上绝不适用。
坦白地讲，君王并不能算是人，而应算作一部机器。人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整个国家运转顺畅，让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评述一个君王，应该以治下国家的发展水平、安定程度为标准，所有关于人一性一的评价，对君王来说，都是不公平的。而君王一旦过分地以道德准则去约束自己，也常常不会有优秀的政绩，甚至，也常常会有并不美好的结局。而君王一旦结局悲惨，国家必乱，百姓必苦。
这很残酷，却也是事实。君王在享受无上权力和无上荣耀的同时，承担的，也是把自己变成机器的残酷。
这就是考底利耶和马基雅维利的共同观点：对君王来说，就是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汉景帝杀晁错、杀周亚夫，李世民一逼一父杀兄，赵匡胤夺孤儿寡母一之天下，这些人放在你身边，恐怕没一个你会喜欢，甚至会恐惧、会厌恶。可重要的是，在他们的治下，呈现出了中国历史上极少见的安定繁荣。
考底利耶是世界上最早从理论上揭示这一切的人，而他，成功地建立了人类历史上少有的清平盛世。
如果你还想做一个心理健康的人，最好远离政治。如果身居高位而没有认识这种残酷，就请听听那句撕心裂肺的“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
跟《君主论》比起来，《政事论》要庞大得多了。它不仅涉及了对君王内政、外交的论述，对经济、军事、法律，甚至科学，都有极详尽的阐述。全书共十五卷，百余篇，被后世许多印度君主奉为无上的治国宝典。
此外，他的书中，还充斥着无数对人一性一赤一裸一裸一的挖掘。读着他留下的文字，时而为人世间的残酷心灰意冷，时而却又因人一性一的力量而心潮澎湃。
“每一份友谊背后都有自私。没有自私就没有友谊。这是一个苦涩的事实。”
第122节
“蠢人读书等同于盲人照镜子。”
“鸟不在不结果的树上筑巢，一妓一女不与穷人过夜，人民不会给积弱的政一府以支持。”
“嫉妒的另一个名字叫失败。”
“怎样克服恐惧？等它靠近，然后攻击它，摧毁它。”
“神并不存在于神像里。你的感情是你的神灵，你的灵魂是你的庙宇。”
一个复杂的人，一个智慧的人，一个印度历史上最伟大王朝的奠基者。在考底利耶那双仿佛洞穿了世间一切的双眼中，我们告别了一个异常多彩的世纪。我们先回顾一下吧，请看下集——大事年表（公元前4世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