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扎马落日（中）

“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知奇门，不晓一陰一陽一，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

这话很熟吧。是了，这是《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忽悠鲁肃的话，是罗贯中写来渲然草船借箭的。而在实际的战争史中，最顶尖的军事天才也的确是极善于运用天文、地利的。

比如汉尼拔，特雷比亚的严寒，特拉西梅诺的大雾，都是他成就大胜的重要条件。再比如新迦太基城外的大西庇阿。

第148节

新迦太基这座城，三面环水，东南、西南两面紧一靠大海，西北面有个大湖。大西庇阿手里没有马塞卢斯那样的海上攻城器械，若要攻城，唯有从东北面进攻。

这似乎又印证了强攻这座城池的愚蠢。

可大西庇阿还是下令，猛攻新迦太基。

依靠着绝佳的地理环境，迦太基人集中所有兵力固守城的东北面，罗马人损失惨重，迦太基人气定神闲。

然而不久之后，眼前的景象令迦太基守军全部傻眼了：无人防守的西北边的城头，赫然出现一支罗马军队！

他们从哪里来的？难道从天而降不成？

在这一个瞬间，迦太基人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天降神兵”所向披一靡一，新迦太基城一鼓而下。

一个传说自此流传开来：大西庇阿并非凡人，攻城之时，海神特地让湖水退去，罗马人才得以从浅浅的湖水中趟到城下，搭起云梯，登上城头。

此战过后，在伊比利亚人民群众的心目中，西庇阿就是那无所不能的天神。

大西庇阿没有对大家解释他如何知道湖水会退去的，因为他要进行一场造神运动。这个造神运动背后，别有一番政治目的。

他跟汉尼拔一样，十分重视对伊比利亚当地人的一团一结。而要鼓动他们抛弃迦太基，投向罗马，以神的身份，自然容易许多。

再加上，作为一个罗马人，西庇阿的政治经验也更加丰富，作为一个帅哥，他的英俊潇洒、仪表堂堂，在个人魅力上又占了不少便宜。所以，大西庇阿的统战工作做得比汉尼拔在意大利所做的还要出色得多。没过多久，迦太基苦心经营二十余年的伊比利亚民心，已经开始分化瓦解了。

至于湖水为什么会退去，后世的分析并不一致。有人说是因为退潮，有人说是因为大风。不管怎么说，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有时间规律的现象，迦太基人不知道，大西庇阿却知道。

前有汉尼拔，后有西庇阿，明明是在对方的地盘，仍然可以尽情地发挥地利。他们的敌人，跟他们根本不在同一个境界。

可他们并不寂寞。因为不久之后，他们之间的巅峰对决即将上演。

大西庇阿拿下新迦太基城之后，不出所料，三支迦太基部队根本没有合力重新夺回此城的打算，仍然乖乖地在驻守着自己的防区。

如此好的形势，以大西庇阿的手段，当然是巧妙地各个击破。数战下来，除了小哈在败阵之后率军成功逃往比利牛斯山之外，马戈、吉斯戈所部，甚至包括迦太基派来的援军，都被尽数歼灭。马戈、吉斯戈率少数人突围，乘船逃回非洲。

从公元前209年来到西班牙，到公元前206年扫灭所有敌人。短短三年时间，大西庇阿就平定了整个伊比利亚。罗马，已然有了自己的汉尼拔。

此时的原版汉尼拔也还在亚平宁延续着他最后的辉煌。

不管汉尼拔如何绝望，如何孤独。只要罗马人胆敢露头跟汉尼拔打一架，就一定会死得很惨。

坎尼战后的十年里虽然双方一场大仗都没打，可累计下来罗马总共战死的人数，还多过死在坎尼战场上的。

最惨的是公元前208年，由于平定西西里而声名显赫的罗马大将马塞卢斯，准备与汉尼拔干上一仗。可还没等到开战，马塞卢斯在微服探察敌情的时候，被汉尼拔强大的间谍网事先得到了消息。结果，罗马城的二号人物，也算是一代名将的马塞卢斯，就轻易地中伏而死。

随后，汉尼拔为马塞卢斯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他之所这么做，我想是因为到此时为止，他仍然是寂寞的。他敬重每一个有才华的敌人，只可惜，他仍没有找到对手。

他还要再等会儿。他宿命中的对手，宿命中的战场，都不在亚平宁。

马塞卢斯的死，给了罗马人很大的打击。但很快，他们就得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消息：丢掉了西班牙的的小哈德斯鲁巴，已经孤注一掷，翻越了阿尔卑斯山，投奔长兄而来。

所有的罗马人都清楚，汉尼拔至今对罗马无计可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没兵。一旦小哈手下这两万大军，成功地交到了汉尼拔手里，那无疑是罗马人不敢想像的噩梦。

罗马元老院疯狂地派出了比当年阻截汉尼拔更加庞大的军队，把守各个交通要道，务必要截住小哈。

话说小哈的这支军队，由于逃得及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这可是西班牙最一精一锐的部队，与罗马对峙多年，身经百战，还曾经消灭过老西庇阿。而且他沿途还招募了上万名高卢勇士。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找到汉尼拔，历史会改写么？

谁知道呢？汉尼拔创造了太多的奇迹，也许他就可以创造下一个。

可是，在这个决定历史的关键时刻，小哈却犯下了三个致命的错误。使得他们兄弟重逢那天，汉尼拔看到的，是弟弟血淋淋的人头。

第一个错误，他翻越阿尔卑斯山之后，没有走那个令他哥哥失去一只眼睛的沼泽，而是沿大路直扑罗马城塞而来。这也是为什么罗马会在他进入意大利的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并及时派出大军布防。

第二个错误，小哈得知罗马大军动向之后，立刻派信使前去通知汉尼拔来援。可这六位信使在冲破层层封锁，马上就要抵达汉尼拔势力范围的时候，功亏一篑，由于误闯进了罗马防区，被守军擒获。小哈大约是急昏头了，你说你送这么重要的信，连个密码都不用么？当值的罗马守将尼禄（也就是曾经在比利牛斯山挡住过小哈的那个尼禄）找来懂腓尼基语的人一翻译，好么，立刻获知了小哈驻扎的准确位置。尼禄当机立断，急行军秘密突袭小哈。

天幸在尼禄即将发动进攻前，消息走漏，小哈得知了对手动向，连忙趁夜转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犯下了第三个也是最严重的错误——他逃进了死胡同。

小哈不是汉尼拔，绝境之中，他无力突围。在这最后一刻，小哈展现出了巴卡家族的英雄气概。他拒绝了尼禄的劝降，策马冲入敌阵，力战而亡。巴卡家族中，又添上了一个忠肝义胆的烈士。

全歼敌人之后，尼禄回到意大利南部，将小哈的人头射入汉尼拔的营地。汉尼拔捧着弟弟的头颅，声泪俱下，仰天长叹：“迦太基命不久矣！此后称霸世界的，将是罗马人。”

不管是尼禄，还是任何罗马将领，谁也不敢去惹悲痛欲绝的汉尼拔。而汉尼拔，似乎也丧失了四处游击的兴致。双方在平静中度过了两年，直到那个人回到罗马。

公元前205年，统治了整个伊比利亚的大西庇阿任期结束，回罗马述职。仅仅凭借着送进罗马国库的几十箱银币和上万磅白银，就足以保证他顺利当选执政官。

刚刚年满三十岁的大西庇阿豪情满怀。就职演说上，他宣称：他要率领远征军跨过地中海，杀入非洲，摧毁迦太基的老巢，为罗马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西庇阿慷慨激昂的气概和充满自信的眼神折服了。元老院几乎就要通过西庇阿的提议。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你做梦！”

人们的目光顺着声音望去，顿时再无人敢附和西庇阿了。因为说话的人，正是在危局中支撑了罗马十年的头号英雄——费边。

费边注视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四十五岁的年轻人，缓缓说道：“我阻止了汉尼拔将我们征服，或许，该是你们年轻一代去征服汉尼拔的时候了。但是，我们罗马历代执政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都拿汉尼拔毫无办法，你有什么本事跑到敌人的地盘去作战？万一汉尼拔回援迦太基，你到时退无可退，唯有一死！罗马人民选你做执政官，为的是让你保家卫国，不是让你拿着国家的军队冒险，去成就你个人的辉煌！你要真想打败汉尼拔，就老老实实地在亚平宁认真谋划，少来这些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夸大言辞。”

心高气傲的西庇阿自出道以来，从未被人如此抢白过。即便面前的是威望胜他十倍的费边，他仍然反唇相讥：“汉尼拔已经久居意大利，我们还有何天时地利人和可言？就算我们能把他赶出意大利，只要迦太基还在，罗马的未来仍会永无宁日。我们必须将战火烧到迦太基。我就是要让汉尼拔回援，我要在非洲打败汉尼拔！”

可费边当头一盆冷水，已然把人们的激一情浇灭。罗马人恢复了冷静。他们仍为西庇阿的志向所感动，但没有人相信他可以做到这一点。

元老院故作为难道：“只要汉尼拔一天还在亚平宁，我们就必须重兵布防，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派给你去打迦太基呢？”

西庇阿冷笑一声：“我一兵一卒都不需要！”请看下集——扎马落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