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共和危机
三个世纪之前,弱小的罗马城在雅典的夺目光辉之下成长。仿照雅典民一主制而建立的罗马共和制在三百多年里一直都是罗马政治的基石。罗马平民极具智慧,他们发明了拒绝征召、罢工这些崭新的花招,结果,保民官设立了,贵族的土地被限制了,法律也不断修改,使得罗马的民一主化实验一度看上去极有希望。
然而,百年的对外战争,尤其是布匿战争的胜利,改变了这一切。
首先,绝顶富庶的西西里、伊比利亚、北非全部并入罗马的领土,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比丰富的粮食。
粮食大量涌一入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粮价暴跌,于是,种粮就变得十分不划算。而且,这些地方的粮食都是直接抢来的,弄到罗马来只花点运费,往往比罗马农民种地的成本还低。
这虽然是一个短期效应(因为这些土地以后还是需要人来耕种的),但却也足以导致罗马农民纷纷破产,土地纷纷落入富豪巨商之手。
罗马跟雅典不同,这是一个以农耕立国的城邦。农民是罗马城的中坚力量,然而农民失去了土地,社会地位就受到严重威胁。
第二,随着粮食一同涌一入罗马的,是更加丰富的奴隶资源。
战俘也好,壮丁也好,罗马大军所到之处,无数异族居民沦为奴隶。地中海的各大港口,时常可见拍卖奴隶的盛会。这些奴隶超级便宜,而且不像公民一样有服兵役的义务,直接挤掉了城市中的所有劳力。也就是说,你农民种地种不成了,想到城里打工?也轮不到你!
于是,这些农民们就只好混日子了。
罗马城对公民的福利还是可以的。于是,罗马人就可以吃着政一府发的救济,整天在街上闲逛。喝喝酒、聊聊天、看看戏,日子就这么过了。
这样一来,罗马的共和政体就被深深地伤害了。
你想啊,原来这些人是很有追求的。他们对自己有一种身份认同感,他们希望为自己的城邦出一分力。他们也跟雅典人一样,热衷于参与公共事务。
可现在呢?日子反正是用来混的。想让我投你一票么?拿钱来!所谓的民一主选举,就堕一落成了财一团一间的拉票表演。曾经清明的政治制度,开始愈发混乱。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安于现状,有人就发出了呐喊:
“意大利的飞鸟走兽都有一个可以栖息的巢一穴一,而那些为意大利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们却只能与空气和一陽一光为伴。将军们对士兵说,你在为祖坟和宗庙而战,那是一派胡言!因为你们这些人根本没有了自己的祖坟和宗庙,他们被驱上战场,出生入死,所为的,不过是别人的荣华富贵。你们被称作罗马的主人,可自己却连一小块土地都没有。这难道公正吗?”
这是一番历史上极为著名的演讲,说话的人叫做提比略·格拉古,大西庇阿的外孙。时间是公元前133年初。
十三年前,在那场惨烈的迦太基攻城战中,他曾因第一个登上迦太基城头而名声大噪。如今,身为罗马保民官,他开始为罗马农民的利益奔走呼号。
就是在这一年,他提出了著名的土地改革法案——格拉古法案。
这个改革的核心内容说穿了并不复杂,就是任何人拥有的土地都不能超过一个统一的上限(据后人估计大约是130公顷),一旦超过,就由必须低价卖给政一府,再由政一府分发给无地平民。
轰轰烈烈的格拉古改革拉开序幕。在群情激昂之下,元老院被迫顺应民意,将格拉古法案编进法律。这是一次挽救罗马共和政体的努力,但它大大伤害了地主、富商的既得利益,势必要引起不小的争端。
就在公元前133年,罗马的盟友帕加马国王阿塔罗斯三世去世,由于没有男一性一子嗣,阿塔罗斯临终前立下遗嘱,将整个帕加马国王送给罗马,以免日后罗马入侵,子民遭受涂炭。
罗马自然欣喜若狂。可当元老院笑纳这份大礼之时,格拉古又站了出来,利用自己保民官的职权,强令政一府将帕加马的财富分给罗马农民。
贵族们被彻底激怒了,一场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元老院在等待着。格拉古的任期将满,按照罗马法律,任何人不得连任保民官。只要格拉古下台,一切都有转机。
格拉古也很清楚,他一旦退出,此前的一切努力必将付之东流。于是,他也采取了一个激进的对策——强求连任。
这又是一个具有悖论色彩的政治命题。格拉古要恢复的,是昔日的共和政体,可他所采取的方式,却是不折不扣的违法行为。在罗马的政治传统里,连任就是独一裁的前兆,就是对共和一精一神最大的违背。
四百多年前,庇西特拉图就曾实现过这个悖论,用独一裁的方式成功维护了雅典的民一主(参见第80节)。今日,毕生钟一爱一希腊文化的格拉古能够重塑那位希腊前辈的辉煌么?
公元前133年末,选举投票之日,决定罗马共和国命运的关键时刻。无数农民从乡间星夜赶来,只为给格拉古投上一票。
天刚刚放亮,罗马中心广场便已是人头攒动,只见提比略·格拉古身着丧服,出现在会场上。这就跟我们中国历史上那些抬着棺材死谏的人一样,他在暗示,他一旦落选,将必死无疑。
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落选,投票刚刚过半,他已胜券在握。可他不落选,就不会死么?
元老院绝不能对此坐视不理,一项一陰一谋早已策划停当。
场内正热火朝天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大喊:“提比略连任,是想当皇帝!要挽救国家的,跟我上!”
显然,这是早已约定好的暗号,人群中忽然挤出一些手持木棒的暴徒,疯狂冲向提比略·格拉古,台上的一些元老也抄起板凳,向格拉古扑去。
格拉古的追随者拼死护卫,无奈变起仓促,格拉古一方措手不及。结果,提比略·格拉古被几个贵族用板凳活活打死,有三百名追随者也纷纷倒在血泊之中。所有的一尸一体都被暴徒扔进了台伯河,可怜的格拉古,连个一尸一首都没能留下。
格拉古死了,他或许忘记了,当年的庇西特拉图夺取权力的核心步骤,是武装暴动。希腊文明不只有神话的美丽,也有现实的血腥。
他试图走一条更加和平的路,从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他或许没有想到一个更加悖论的结果:他的死,反而使他的愿望不可阻挡地实现了。
第164节
元老院的暴行激起了全罗马的愤怒。选举日暴动的发起者,大西庇阿堂弟的孙子,西庇阿·纳西卡(说起来还是提比略·格拉古的表兄),成了罗马的全民公敌。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向他咒骂。最终,这位西庇阿家族最大的败类不得不灰溜溜地逃出意大利,最终客死帕加马。
在民众的巨大压力下,元老院也被迫沿用格拉古法案。格拉古死后的六年间,八万罗马平民分得土地。
这几年,是罗马贵族与平民斗争最热烈的几年。双方为了自己的利益,寸土必争,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高卢入侵之前那段热火朝天的阶级斗争时期。
公元前123年,小提比略九岁的弟弟盖约·格拉古也当选了保民官。他更加大刀阔斧地延续了他哥哥的改革措施,也就更加惹恼了元老院。
与他哥哥在选举日身亡不同的是,他史无前例地连任了保民官。
但他仍然没能保住自己的命。
他连任后不久,一场更大规模的暴乱爆发。元老院再度取得胜利,三千格拉古的支持者被屠一杀在罗马街头,盖约·格拉古本人也被杀死,首级被砍下来,挑在矛尖之上带到了元老院。
为期十年的格拉古兄弟改革就此被镇压,土地改革法案被废除,大地主重新出现,元老院看上去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可格拉古兄弟的死,却使得罗马市民彻底丧失了对国家和政一府的信任。他们又开始拒绝服兵役,而从各个殖民地征来的士兵,又远远没有从前罗马军队的那种战斗力。
罗马一旦战力下降,四周不安分的民族立刻活跃起来。
内忧,直接导致了外患。
公元前113年,一支印欧部落突然从阿尔卑斯山南下,闯入曾经的高卢地区,势如排山倒海,将罗马北部边防碾得粉碎。这不再是我们熟悉的凯尔特高卢人,而是一个新登场的角色,一个在日后世界历史中将要扮演极其重要角色的族群——日耳曼人。
北面刚刚出了乱子,南面也开始不消停。几乎在同时,努米底亚新国王,马西尼萨的孙子朱古达也开始挑衅罗马。
对外嚣张了几十年的罗马突然之间又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
当此危难之时,公元前107年,罗马城又出现了一位拯救它的英雄,一位因军功当选执政官的平民——马略。
他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平定了努米底亚叛乱,转而北上迎战可怕的日耳曼人。
此时,南侵的日耳曼人主要分为两大部落,辛布里人和条顿人。他们分两路向意大利北部平原进军,连战连捷,无人可当。
面对危局,马略找元老院要来了巨额资金,然后专门以高军饷为诱饵,招募穷困潦倒的罗马平民,训练出了罗马历史上第一支真正以拿军饷为目的的职业军队。
公元前102年和公元前101年,在两场决定一性一的大战中,马略的职业部队先后击溃了条顿人和辛布里人,歼敌十余万,彻底扫除了罗马的外患。
也正是在这几年中,马略因为辉煌的战绩和不可取代的地位,创纪录地连任了五年罗马执政官。
这也就意味着,在经历了连番动荡之后,罗马人终于开始抛弃他们数百年的共和传统。
保民官缺乏实力,元老院不值得信任,罗马公民们开始把他们的热情投向了一股新的势力——将军。
开启一个新时代的历史使命,也正要着落在这些将军身上。
不过,那就是下个世纪的事情了。
在结束这个世纪之前,我们还得转回中国。因为在几位伟大的罗马将军出场之前,一个伟大的帝王已在中国登基。
这是中国历代王朝史上故事最多,也是地位最重要的一个帝王。他做了许多对中国历史影响深远的事情。我们先来说说第一件,或许也是影响最大的一件。请看下集——独尊儒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