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节

【226】奥古斯都

十四年前，十九岁的屋大维只身一人回到罗马；十四年后，三十三岁的屋大维已经手握了一个横跨欧亚非的庞大的罗马共和国。

投靠元老院——削弱安东尼——结盟安东尼——消灭反恺撒势力——麻痹安东尼——孤立安东尼——消灭安东尼。

难以想象，这一切一精一巧周密的谋划竟出自一个毫无政治经验的年轻人之手。只能说，屋大维是一个天才。

然而，屋大维能够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却还不仅仅因为这些。他在拿到罗马统治权后所做的事情，更是连恺撒也望尘莫及。

恺撒是百年一遇的大军事家，虽然他的政治才华同样卓越，但由于他太会打仗，许多事情，都会不自觉地倾向于用战争去解决。

屋大维却不然，他的军事才能远不及恺撒，甚至不如安东尼。在高卢击退安东尼，主要是两位罗马执政官之功；东征扫灭布鲁图一一党一，乃安东尼一人之力；与安东尼的最后决战，坐镇指挥的是屋大维麾下大将阿格里帕。

屋大维的一精一明之处，就在于他异常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强项和弱点。一个人若是永远能够扬长避短，那么他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所以，屋大维总能够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对于战争，他与四百多年前的孙武可谓心灵相通：能不打就不打，战争的最终目的，是要最好的为政治服务。

比方说难缠的帕提亚，克拉苏死在那里不说，安东尼也打过一次，损兵折将而归，恺撒想打，结果出征前就被刺身亡。可屋大维刚一上任，就立刻与帕提亚签订了友好和约。帕提亚远在中亚，本来与罗马井水不犯河水，劳师远征，劳民伤财，对国家的收益甚微，这种亏本买卖，屋大维从来不做。

那么我们还记得，恺撒计划远征帕提亚，是要为称王来服务的。难道你屋大维不想称王么？

屋大维笑了。在他的政治哲学里，虚名、荣耀、光环，从来都不重要，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实惠。

与恺撒千方百计称王截然相反的是，屋大维千方百计地远离王位。但与此同时，屋大维却又在千方百计地把王权牢牢地攥在手里。王冠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他需要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权利。

那怎么才能既不违反民意地称王，又能当上实质一性一的皇帝呢？

下面，屋大维就开始了他的政治表演。

公元前29年，屋大维凯旋。元老院授予他与恺撒一样的“统帅（imperator）”之职，为三军永久的最高统帅。

公元前28年，元老院授予他“首席元老”之职，权位凌驾于所有元老和执政官之上。

公元前27年，屋大维宣布辞去他在政一府中所有实际职务，表示要归隐山林。罗马人民对屋大维不贪恋权位的行为大加赞赏，元老院被深深“感动”，大加挽留，并特别授予屋大维一个半神的尊号——奥古斯都（augustus，神圣之意）。自此，伟大的“奥古斯都”之名传诸四海，名动史册，连屋大维的本名都少有人提及了。这还不算，为了彰显奥古斯都的伟大，元老院甚至修改历法，将奥古斯都战胜克里奥帕特拉，平定埃及的8月，改称为“奥古斯都月”。像现在英文中的八月（august）也就是这么来的。

公元前23年，元老院又授予奥古斯都“第一公民”的头衔，掌控罗马的军事、政治和财务的最高权力。在很多时候，这个“第一公民”又被译成“元首”。因而奥古斯都时代所奠定的政治制度又被称为“元首制”。

如果你是历史专业的学生，一定会被要求谨慎地区分罗马的元首制和东方君主政体的区别。然而在本质上，元首制和君主制没有任何区别。一个向罗马那样疆域如此广阔的国家，必须有一个最高领袖来发号施令。在那个时代，人们还设计不出一种君主制以外的制度，来治理一个超级大国。像雅典和早期罗马那样小城邦的民一主共和制度，已经完全落伍。

那么既如此，屋大维玩这套把戏是在自欺欺人么？

当然不是。因为普通群众的思想经常是跟不上时代发展的。在罗马人心目中，称王依然是天下之大不韪。只要披着共和制度的外衣，罗马人才不关心实质如何。

人类就是这样，对外壳总比内核更敏一感。我们深恶痛绝各种形式主义，可人一性一的这种弱点正是形式主义滋生的最好土壤。

从屋大维出道讲到现在，或许难免给大家造成一种印象：屋大维就是一个一陰一险、冷血，极善搞权谋诡诈的超级政客。

这个定义或许没错，但屋大维还有他的另一面。许多人都将奥古斯都奉为整个罗马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家。他的治国才华，一点都不逊于他的政治手腕；他在争夺自己的权力之时，的确无所不用其极，可他在治理国家之时，同样是殚一精一竭虑、鞠躬尽瘁。

屋大维出身贵族。但与其余所有贵族不同，他自幼就不喜欢奢华，向来是粗茶淡饭，粗布麻衣，甚至当上了罗马最高统治者之后，依然住在一所陋室之中，几十年如一日。这别说是贵族，普通人都很难做到。就说我们现代人吧，都要讲究有车有房不是。屋大维生活的简朴程度，恐怕只有古希腊哲人能与之相比。

同样，也跟古希腊哲人一样，屋大维把所有的一精一力都用于思考。哲人们思考哲学，屋大维思考政治，思考怎样能为他的子民造福。除去国事之外，他唯一的业余一爱一好，就是到坎帕尼亚的海边泛舟，享受一下浮生半日闲。

到这里，我不由得再次感叹一下，像这等有大成就的人，要么是天才，要么就有超乎寻常的专注力。

屋大维接手的罗马，已然不成样子。连年战乱，罗马早已不见了昔日的繁华，几乎可以说是民不聊生。

屋大维一上来，一把火烧掉了所有人的欠税记录，自掏腰包，堵住国库缺口。他宣布公民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颁布各种法令，保护公民权益，保护商业贸易，兴建各种公共工程，投资教育和文化……

数年之间，一个秩序井然、经济复苏的罗马又重新呈现在世人面前。

许多人都一爱一权力。有的人，是为了用它换取财富；有的人，是为了用它换取美色；也有的人，是为了权力本身。可像屋大维这样的人，更多的，却是为了国家。

他为这个国家所做的，远远超过了这个国家所给他的。因此，他配得上“奥古斯都”这样的称号，他配得上千古伟人。

他开启了罗马帝国，他同样开启了一个罗马的黄金时代。

讲到这里，罗马共和国末年的历史该告一段落了。从马略、苏拉，到恺撒、庞培，再到安东尼、奥古斯都，这些名字伴我们走过了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与罗马的吵吵闹闹不同的是，当时世界的另一个巨头，东方的汉王朝，却一直在平稳地向前行走着。只不过，这个行走的趋势稍微有点不对头。请看下集——柔主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