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节
【254】罗马复苏
罗马与汉，虽然是当时世界最强大的两个帝国，但它们的组织形式其实很不相同。汉王朝有当时世界上最成熟的官僚体系制度和官吏选拔机制，中央对地方的控制还是相当有效的。然而罗马不同，它连中央政一府人员都是由民选的非职业官僚担任的，更没有人手派往地方了。它的地方行省制基本上还停留在波斯帝国时候的水准，除了最高领导之外，地方上的行政基本上由当地人自行管理。中央为了控制它，就得派军队驻扎。于是就天然形成了几大地方军一团一。中央没事还好，一旦有事，军阀混战之势立现。
当然罗马的军阀混战，有一点比中国强。就是在中国人心目中，始终有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观念。一旦进入军阀混战，大家常常会割据一方，巩固好自己的地盘，然后徐图天下。这样的话，仗一打起来就没头了。
但是罗马人不同。他们总觉得意大利以外的土地，都不是他们自己的。所以他们绝不愿意割据一方，静观事态发展，而是看准机会就往罗马城里头冲。三下五除二，胜负分出，问题解决，不会拖很久。
尼禄死后的罗马，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公元6一9年，在罗马历史上又称作“四帝之年”。顾名思义，说的就是他们在一年之内换了四个元首。基本上就是一个军一团一拥立一个元首，然后又被另一个军一团一赶下台，再拥立另一个元首，以此类推。
终于，6一9年12月，东方犹太军一团一的首领韦帕芗领兵杀入罗马城，彻底结束了这场混乱至极的内战。
在罗马史上，通常把从奥古斯都到尼禄的这段时期（他们之间都有一定的亲戚关系），称作朱里亚-克劳狄王朝（朱里亚指的是恺撒族系，克劳狄指的是提比略族系）。把韦帕芗即位之后的二十七年，称作弗拉维王朝。
韦帕芗，不知道是谁最先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古怪的译名。对许多不大关心西方历史的朋友来说，这个名字恐怕是有些陌生的。他既不像之前共和末年诸将那样威名赫赫，又不像之后五贤帝那样光耀千古。他所开创的这个为期甚短的弗拉维王朝，带有浓重的过渡色彩。
但我们深究一下就会发现，过渡时期的人物往往并不是不重要，相反，他们非常重要。因为是在他们身上，一个王朝的走向发生了重大转折。他们多半都做过一些深刻影响王朝发展的决定。他们之所以不出名，多半是因为他们所做的功业，在他们自己的时代，还没来得及显现出来。
因而，对于这样的人物，我们往往是不能够随意忽略的。韦帕芗，值得关注。
首先是他的出身。他是萨宾人。
如果大家还记得，罗马建城的时候，萨宾人是拉丁人的对头，双方还发生过著名的“强掳萨宾女子”事件（参见第147节）。后来是拉丁人成了罗马的主人，萨宾人自然处于被统治地位。
因此说，一个萨宾人，自然不大可能是贵族，充其量是个平民。韦帕芗也不例外。
但平民也是可以有理想的。他们也想富贵，也想出人头地。在罗马，实现理想的途径很简单——从军。
韦帕芗就是这样从军中凭军功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因而，他身上有着浓重的平民气质和军人气质。正是这两种气质，给日趋堕一落的罗马宫廷注入了两股清新的空气，从而改写着罗马帝国的命运。
公元6一9年韦帕芗即位的时候，他已经60岁了。但他从身一体到一精一神，都极为健康。他可以用六十年底层生活和军旅生活所积累的经验与智慧，去打理这个奄奄一息的国家。
他接手的这个摊子其实是够烂的。在外，各地起义烽火尚未完全平息；在内，国库被败得一个子儿都不剩，人民对政一府不满到极致。
怎么办？
起义当然首先要解决的。而军事才能是韦帕芗的看家本领。他重组了罗马各军一团一，派得力干将四处出击。70年，规模最大的两处起义，高卢起义和犹太起义，分别被他的大将凯里亚里斯和长子提图斯平定。其中，提图斯血洗耶路撒冷，摧毁耶和华神殿，甚至效法祖先，在废墟上洒了盐，给犹太苦难史又添上了重重一笔。
接下来就是内政问题了。国库没钱，国家机器就根本没法运转。可是罗马的周围，该吞并的已经吞并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靠扩张弄钱了。那剩下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加税。
之前卡里古拉和尼禄血的教训似乎在向我们昭示，对罗马人民加税的后果，很惨。更何况，现在正是罗马政一府遭遇天怒人怨的时候。
没钱不行，加税也不行，简直就是无解！
这就是韦帕芗的真正伟大之处。一个无解的问题，愣是被他找出了解来。
他仿佛穿越到了中国的文景时代，从那里借回来了一条妙策——以俭治国。
当然，我打赌他没学过我们的黄老哲学。他能有此想法，主要还有赖于他的平民经历。这个治国理念，在当时已经腐化成一性一的罗马政坛，的确是相当震撼。
他在整个罗马上层社会推行节俭，甚至公然向一浪一费宣战。据说，经他提名为官的罗马人走到他面前时，如果让他闻到了香水味，他就会把这提名取消。末了还加一句：“我宁愿在你身上闻到大蒜的味道。”
这种节俭行为收到了不可思议的效果。韦帕芗时代，税率居高不下，税法的严苛甚至超过了卡里古拉和尼禄时代。可人民作何反应呢？毫无怨言。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民不是不能够接受高税率，不是不能够为国家做牺牲，罗马人从来都具有高尚的一爱一国情一操一。但千万双眼睛注视的是，你拿我们纳税人的钱，究竟做什么去了。
卡里古拉和尼禄拿去尽情挥霍，同时挥霍掉的，是自己和整个国家的未来。可韦帕芗却把收上来的钱，全部用在了赈灾、重建，以及振兴文化、教育和娱乐事业上。举世闻名的古罗马角斗场，也正是这个时期修建的各种公共建筑之一。
此外，由于韦帕芗对各地方行省都课以重税，他也给了他们相应的回报。他继续了恺撒未能完成的事业：扩大公民权范围。大量地方行省的公民获得了与罗马公民相同的地位。到此时，罗马才真正走出了小城邦，才真正走出了亚平宁，成了整个地中海世界的罗马。
公元79年6月23日，这位深受整个帝国一爱一戴的元首因严重的痢疾而病故。临终前，他在侍从的搀扶下挣扎地站了起来，庄严地说道：“作为元首，应当是站着死的。”
是的，他永远都没有倒下。
韦帕芗死后，他的长子提图斯继位。
其实提图斯这个人本是极不得民心的。耶路撒冷事件，充分彰显了他残暴的一面。罗马史家苏埃托尼乌斯甚至这样写道：“从来不曾有哪个元首在登上帝位时，是像他这样有负众望和违背民意的。”只是由于韦帕芗的巨大声望，他所钟一爱一和信任的这个儿子才能够比较顺利地接过帝位。
但提图斯甫一即位，所有的非议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的表现与之前判若两人。无论是个人品格，还是治国政策，他都征服了所有人。罗马人甚至称他为“整个人类的欢乐”。
然而提图斯的悲惨命运，仿佛就是在为万里之外的王充摇旗呐喊：什么天人感应？纯属无稽之谈。他的表现是那样的无可挑剔，可在他任上，却爆发了罗马史上罕见的三场巨大自然灾害。
公元79年8月24日，已经休眠了很多个世纪的维苏威火山突然爆发。具有六百年历史的名城庞贝完全被湮没在火山灰中。另外两座城市赫库兰尼姆和斯塔比亚也遭到了毁灭一性一的破坏。虽然大部分居民成功逃亡，但仍有数千人死于这场灾难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元首提图斯的至交好友，以37卷本百科全书《自然史》而闻名于世的罗马大学者普林尼，为了抢救灾民，以及近距离观察火山活动，导致吸一入大量的火山灰窒息而死。不管是为人道，还是为科学，这样的死都永远令人敬仰。
这之后没过多久，罗马又燃起了一场持续三天三夜的全城大火。刚刚恢复模样的罗马城又遭重创。
火灾刚刚过去，罗马又爆发了大瘟疫。疫情之严重，史称“闻所未闻”。
提图斯倾尽全部一精一力，保证着大灾之中罗马的正常运转。
终于，公元81年9月13日，提图斯在过度疲累之下病故，在位不到两年零三个月。
罗马举国哀伤。
所有的罗马人，都被韦帕芗和提图斯的功绩深深打动。于是，他们仅有的家族传人，提图斯的胞弟图密善，就在禁卫军和元老院的一致拥护下继位。
在各种各样的罗马传记当中，经常说到这样一件事情：图密善，简直就是提比略（奥古斯都的继承人）的翻版。
同样是年轻时不受待见（韦帕芗只喜欢他哥哥），同样是继位之初英明神武，同样是后期转向暴虐，同样是被一陰一谋者干掉。
但幸运的是，他俩还是有一点不同的。那就是图密善没有打造出下一任心理扭曲的继承者。
公元96年9月18日，一陰一谋者杀死图密善，拥立德高望重的元老涅尔瓦为新任元首。为罗马复苏做出巨大贡献的弗拉维王朝灭亡。
从时间上讲，涅尔瓦统治时期仍然是我们这个世纪的事情。但在历史上，他跟他的继任者们显然联系更紧密些。因为，他们加在一起，有个在历史上极为响亮的名头——五贤帝。
那我们还是等到下个世纪一起讲述吧。
这个世纪的西方历史，我们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剩下的时间，我们还得转回中国。请看下集——明章之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