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奋读书不断实践兼忆瞿文楼、韩一斋、汪逢春先生
北京中医学院教授,温病教研室主任赵绍琴
【作者简介】赵绍琴(1916~),北京市人。出身于世医家庭,曾祖父、祖父均为清代御医。父亲赵文魁,字友琴,系清光绪二卡午御医,光绪三十年任太医院院使(院长)。本人早年就学予御医瞿文楼、韩一斋及北京四大名医之一汪逢春先生。毕生致力干中医临床和教学研究,长予湿温及内科杂病。主要著作有《温病纵横》、《赵绍琴临床四百法》、《临床脉诊》等。
我出身子一个中医世家的家庭,先父赵文魁老先生原系清代光绪年间太医院院使(即院长),尤精于内、难、温病、伤搴。平生忙于诊务,很少著述,耳濡目染,我从小就酷爱祖国医学,自幼即在先父指导下背诵了《濒湖脉学》、《雷公药性解》、《医宗金鉴·四诊心法》等,这算是我学医的启蒙教育。
十三岁时,先父委托其门人瞿文楼先生(清光绪年问太医院吏且)给我讲授(《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温热经纬》等经典著作。先生要求严格,所讲述的科目不少都由瞿老亲自手抄交我背诵(有的手抄本我现仍保存)。如《素问》,瞿老不仅要求领会其意,且要求背诵原文及王冰注。自幼家学及瞿老四年多的讲授,奠定了我中医理论的基础。
一九三四年,先父去世,我遂继承父业,并每日轮流到韩一斋(先父之门人,清末太医院御医)及汪逢春(1920~1940年北京四大名医之一)先生处进行临床学习,聆听教诲。韩、汪先生治学严谨,学识渊博,态度谦和,诲人不倦。讲解经典,博引众籍,多参以己见;论及病症,侃侃而谈,必深究其理。临证问病,认真细致,一丝不苟。望闻问切,理法方药,条理井然。其言谈音容,犹历历在目,然至今已忽忽五十年矣!现仅将能回忆起的跟诸老学习情况及诸老教诲择其精要者,并略附个人体会述之于后,备同志们参考。
瞿文楼先生(1891~1957),名书源,河北新城人,以一等一名毕业于清太医院医学馆。后为太医院恩粮(有薪金的实习医生)、八品吏目(相当于住院医师),民国后在北京行医,为北京著名老中医。
先生中医理论造诣很深,且擅长书文。临证问病,有独特见解。瞿老讲述经文,不仅深入浅出,并常验之于临床。临床看病,强调要细心、全面。先生尝说:“冶病求本,详诊细参,辨色看舌,务在精细。”一次一贵妇人,来瞿老处看病,等候既久,瞿老诊脉竟有四、五分钟之余,妇人见先生慢条斯理,又不问病家之苦痫,心中不悦,怒气外形于色。不料瞿老则指其右胁下问道:“这里痛有多长时间了?”妇人怒容顿失,笑着应声道:“老先生,我右胁痛已三年多了,沈阳、天津、上海等地全都看过,今天正是为这病来的。”先生详诊细察,料病如神。
瞿老强调“治病求本”,他说:“鲧湮洪水,医之禁忌。”并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反复讲述治病必求其本的道理。先生说:“今之医家,不审标本,不论八纲,用补药为病家之所喜,每每错补误温,病者无怨。每见火证必凉,并言热则寒之。不知火之初起,最忌攻泄。火郁当发,以导引为贵。疮疡外症,每用调和气血,后期再吼活瘀通络,不留后患。切不可早用凉法。以寒则涩而不流,温则消而祛之。”瞿老的这些学术见解和经验,对我以后的临床有很大影响。
瞿老对温病的治疗强调宣畅气机,不可一派寒凉。他说“温虽热疾,切不可简单专事寒凉。治温虽有卫、气、营、血之别,阶段不同,方法各异,但必须引邪外出。若不治邪,专事寒凉,气机闭涩,如何透热?又如何转气?轻则必重,重则无法医矣。方书虽有牛黄丸、至宝丹、神犀丹等,但必须用之得当,早则引邪入里,后期正虚之时,又无能运药治病,只有用之得当,才能见效。”瞿老此论,我在临床中体会,正是叶天士“在卫汗之可也”,“到气才能清气”、“入营犹可透热转气”韵含意。
瞿老这一学术恿想贯串在他整个临床实践中。特别是他对跟疾治疗有独特见解和丰富经验。他说;“眼疾治疗不当,多导致瞎。“世人每以耳为火户,当属多热。不知病有新久,新病多热多火,虽是火证亦不可单纯用寒凉之药,因寒则涩而不流,温则消而祛之。”“肝开窍于目,虽为火户,但非宴火也,亦不尽是虚火。肝为藏血之脏,血不足,则肝阴失养,阴不足则阳必亢,亢则主热。热者种类繁多,有圆郁而致者,有因湿阻滞络脉者,有暴怒之后,血瘀气滞者,有外因而引起内伤者……必须详辨,再行施治。俗医见风火赤眼,每用黄连苦寒之极,最遣后患。不知当须先治风热,养血熄风。”其慢性眼疾,瞿老则多从肾水考虑。
一次瞿老治一暴发火眼病人,其眼球突然增大,疼痛难忍。先生谓“郁当散,肝热当清”,以独活、川芎、羚羊角等,一剂病减,继则以龙胆草、大黄等苦泻,又一剂其病若失。
凡郁皆当开。气血痰饮食湿,均可致郁,郁久化火,都是热证,岂可一派寒凉?并言“治热以寒”,遏阻气机,病焉有不复加重之理?瞿老之论,源于《内》、《难》,出之于自己多年实践,用之于临床,每多效验。韩一斋先生(1874~1953),名善长,字一斋,号梦新,北京人。受业于清太医院院判(副院长)李子余,后为太医院御医。先生熟读中医经典,博览群籍,对叶氏温病理论最有心得。擅治内科诸证,对肝病、虚损、血证等均有独到之处。在京行医五十余载,每日门庭若市,活人无算。
1934~1940年,我每日定时去韩老处学习。先生治学严谨,诲人不倦。平时诊余,即指导我们学习,并经常结合临床实践讨论疑难病例。他认为凡志于医者,必须在中医经典著作上打好基础,对《内经》、《难经》、《金匮》、《伤寒》、《本草经》等书,皆须熟读精通,后博览历代医家著述,勤学必须多思,既要领会其意,又要举一反三。他尝兑:“熟读经典,博览群籍,贵精善悟,于无文处求文,无字处求字,得其弦外之音,旨外之旨,阴阳在握,玄妙在心,庶几寡过。”在临证中,先生教导我们要细诊详参,权衡病情,立法选药,要合乎规矩,且要灵活应变,师古而不泥古,才能出奇制胜。他说:“事无定体,治有定理,制方必本权衡规矩。虽先圣示我以法,教我以方,当不离于古,不泥于古,以病为务。”
先生治病,重视肝郁。因肝为藏血之脏,体阴而用阳,其在志为怒,怒易伤肝。故一般情志不遂,多导致肝郁。郁久或从阳化,或从阴化,两者不同,治宜区别。
若从阳化,表现为肝用方面,有肝气、肝火、肝阳之不同。
肝气横逆,易于克脾犯胃。证见胸胁刺痛、暖噫不舒、烦躁不宁、不欲饮食、脉象弦急,治宜疏肝理气。肝气郁结,脾土受克,又有挟湿,挟食、挟痰之别。挟湿则宜宣郁化湿,挟食则宜开郁消食,挟痰则宜行气化痰。
肝郁久化火,火性炎上,其面红而热,头晕耳呜,口干口苦,恶心泛呕,便结溲赤,甚则舌绛脉弦实有力,宜苦寒泄肝折热之法。
肝阳。为肝气上逆,冲犯清窍,头晕耳鸣,甚则络脉失和四肢麻术,胸腹胀满呕逆,急烦不宁,脉多弦劲有力,宜平肝镇逆。
若从阴化,则表现为肝体方面,有阴虚肝热和郁热化火伤阴引起血虚风动。
阴虚肝热则心烦失眠,急躁口渴,舌红而千,脉弦急细数,治宜清肝育阴。
若郁热化火伤阴,络脉失莽,四肢瘦疵,脉弦小细数,则宜养血柔肝熄风宁络。
先生治疗虚损,必分阴阳、别五脏、论气血、顾脾胃,并考虑母于生克关系。阳虚多见外寒,总从维护阳气入手}阴虚每见内热,必用益水制火之法。
先生治血证,主张降逆化瘀。他认为凡血证暴吐势猛,稠粘结块者多属热,清稀零星、过劳即发者多属虚;血色深紫光滑者多属热,黑暗浊晦或_炎淡稀者多属不足}面唇红赤,舌绛且干,脉细数者属热,面黄唇淡,肢冷不温,脉迟缓虚软者为虚。血随气行,若气虚则血无以固,热郁气迫则血妄行。先生认为血证见犬实太热者甚少,苟若属实,吐血日久,未有不伤及气【血者,又何能言其为实证。所以先生说:“治血证以降逆为本,不可独持苦寒泄热,恐其邪热不净,留阻为瘀,此乃寒则涩而不流,,温则消而去之之理。”
先生治病,必详审病情,细别标本,升降补泻,常兼顾并用。标本皆虚者,当补』标本皆实者,宜泻。其有标实而本虚或标虚而本实者,必须详审细察,权衡急缓,或舍标从本,或舍本从标。先生日:“几降者,必先升,但升者不使过高,降者宜求其缓。降其蕴邪,驱其滞热,升其不足,以补其正,斯为得之。”先生认为升降宜适度,若升之太过,易使其虚热上越,而致跌仆晕厥。久病虚弱者,用通降法时尤应注意使其缓和稳妥为要,防其病去正伤。先生说;“若久病正气大虚,当须用补,但因内蕴积滞,攻补不易,必须审察标本虚实,采用兼顾并筹之法,灵活运用,多能取效。』随先生学习时,每见重病,正虚邪实,攻补两难,他医束手,先生屡用此法,速取趣效。
汪逢春先生(1882~1948),名朝甲,号风椿,苏州人,吴门望族也。悬壶北京五十年。先生博学多才,善书能文,勤学苦读,毅力过人。受业于昊中名医艾步蟾老先生之门。精究医学,焚膏继咎,三更不辍,泊卒业,复博览群籍,虚怀深求,壮岁游京,述职法曹。。
先生诊疾论病,循规前哲,而应乎气候方土体质,诚谓法古而不泥于古也。每有奇变百出之病,他医束手者,先生则临之自若,手挥目送,条理井然,处方治病,辄取奇效。一九三七至一九四0年,我随先生学习,先生论病处方,每多撮录,兼参以己见,次日先生必亲自圈阅批点。关键之处,多浓笔重点。
如一次治一妇人妊娠三月,患疾喘咳,首方以苏子、莱菔子、杏仁、贝母、枇杷叶等宣肺化痰降逆之品。汪老看后批之日:“苏子降逆力强,胎儿受伤,甚则引起堕坠;莱菔子昧辛性烈,弱人尚不可用,况孕妇乎?”又一次,一猩红热病人,我处方中用了薄荷,饪老批之日;“温疹乃热郁于内,一涌即发,发则无以制止,方中何以还用薄荷?恐其不速耶?”并告诫道:“脉数有力,斑出深紫,高热心烦,咽红肿痛,皆是发出之极矣,切不可再行发之,只宜清气凉营,以缓其速。”
先生每于望朔之日,便令组织同砚小集,受课之余,互相研讨,凡《内》、《难》、《伤寒》、《金匮》等书,皆要求次第理渣。且时于节假之日,携渚弟子,登北海琼岛,假揽翠轩(洼.北海白塔之饭店),杯酒言欢,讲授诸书}或共载一舟荡漾于太渣池(北海)中,l师生同游,其乐无穷。
先生每日患者盈门,活人无算。对湿温伤寒尤有心得,誉为京都四大名医之一。我随汪老学习,结合自已临床体会,将汪老治疗湿温病的经验总结为十法,以体现其学术观点。
(一)芳香宣化法(上焦)暑湿之邪迫于外,湿热秽浊蕴于中,头晕身热,漾漾泛恶,舌苔白腻而滑,胸中气塞,脘闷咳嗽,周身酸沉乏力,小溲黄赤,湿热初起之证,宜芳香宣化法。
鲜佩兰5克(后下),鲜菖蒲5克,大豆卷10克,鲜藿香5克(后下),嫩前胡3克,川郁金6克,自蒺藜、姜竹茹各10克,制厚朴6克,川黄连、通草各3克。
(二)芳香疏解法(上焦)暑湿外受,表气不畅,形寒头晕,周身酸楚,身热肌肤干涩,恶心呕吐,腹中不舒,中脘满闷,脉象濡精,法当芳香疏解,以退热止呕。
佩兰叶12克(后下),广藿香10克(后下),陈香薷5克(后下),大豆卷10克,制厚朴6克,新会皮3克,制半夏10克,苦桔梗、枳壳各6克,白蔻仁5克,煨鲜姜3克,杏仁泥6克,太乙玉枢丹1克(研细分冲)。
(三)芳香化浊法(上、中焦)暑热湿滞,互阻中焦,身热泛恶,呕吐痰水,胸闷腹中阵痛,大便欲泄未得,心烦急躁,两目有种,舌苔白腻,口干不欲饮水。用芳香化浊法定呕降逆折热。
鲜佩兰10克(后下),藿香(后下)、制厚朴各6克,半夏曲12克,川黄连3克,大腹皮、佛手各10克,煨姜3克,保和丸12克(布包),焦麦芽10克,赤苓12克,上落水沉香末、白蔻仁末各l克。后二味共研装胶囊分两次随药送下。
(四)轻扬宣解法(上、中焦)暑湿蕴热,互阻肺胃,身热头晕,咳嗽痰多,两脉弦滑略数,按之濡软。热在肺胃,法宜宣解,湿浊中阻,叉需轻扬。香豆豉12克,炒山栀6克,嫩前胡3克,像贝母12克,杏仁泥10克,枇杷叶12克(布包),保和丸15克(布包),鲜芦根30克。
(五)宣肃疏化法(上、中焦)暑湿热郁,蕴阻肺胃,咳嗽痰多,胸中满闷,苔黄垢厚,大便不通,小溲赤黄,可用宣肃上焦,疏化畅中法。
前胡3克,像贝母12克,杏仁10克,香豆豉12克(布包),山栀3克,炙杷叶12克,黄芩10克,保和丸15克,枳壳3克,焦麦芽10克。
(六)轻宣清化法(上、中焦)暑热偏多,湿邪略少,身热咳嗽,汗出口干,意欲凉饮,舌红苔黄,脉象细弦,用清解暑热,清宣化湿法。
薄荷细枝2克(后下),佩兰叶10克(后下),连翘、『炙杷叶各12克,白蒺藜10克,前胡3克,杏仁10克,川贝母5克(研冲),鲜荷叶1角,益元散12克,鲜西瓜翠衣30克。
(七)辛开苦降法(中焦)湿热病,热郁中州,湿阻不化,头晕且胀,胸闷周身酸楚,漾漾泛恶,苔白滑腻,大便不畅,小溲黄赤,辛香开郁以利三焦,苦以降热兼燥其湿,少佐淡渗分消。
白蒺藜10克,佩兰叶12克(后下),自芷3克(后下),半夏、杏仁各d克,黄芩12克,黄连3克(研冲),炒苡米12克,白蔻仁2克,赤苓、滑石各12克。
(八)宣化通腑法(中、下焦)暑挟湿滞,互阻不化,小便艰涩,大便不通,上则恶心呕吐,下则腹胀矢气,宜宣化降逆,展气通腑,一方两法,兼顾胃肠。
鲜佩兰12克(后下),鲜藿香6克(后下),香豆豉12克,山栀、新会皮各5克,佛手片、摈榔、杏仁各10克,前胡6克,通草、煨姜各3克,酒军0.5克,太乙玉枢丹克。后两昧共研装胶囊分两次用佛手片10克、煨姜3克煎汤送下,药先服。
(九)泄化余邪、轻通胃肠法(中、下焦)湿温后期,身热已退,症状大轻,余热未除,湿热积滞退而未净,大便不通,腑气不畅,腹中不舒,苔腻根黄厚,用本法泄化余邪而通其胃肠。
白蒺藜10克,粉丹皮6克,香青蒿4克,枳实s克,鲜杷叶12克,保和丸15克(包),垒瓜蒌30克,知母6克,炒苡米12克,山楂炭、杏仁各10克,茵陈12克,白蔻仁末o.6克,生大黄末1克。后二味共研细,装胶囊分两次汤药进下。
(十)泄化余邪,甘润和中(中,下焦)湿温初愈,邪退不净,中阳来复,阴分亦虚,运化欠佳,胃纳不馨,周身乏力,舌胖而淡,脉多濡滑缓弱,用泄化余邪,甘润和中法,以善其后,病势向愈,饮食寒暖,切当留意。
川石斛12克,丹皮6克,香青蒿4克,甜杏仁10克,范志曲12克,鸡内金10克,冬瓜子20克,茯苓皮15克,生熟谷麦芽各12克,香砂枳术丸15克(布包)。
跟韩、汪老的临床学习,奠定了我临床的基础。
四祖国医学,作为一门科学,它来源于实践,而且经受了实践的检验,也必定将在实践中提高。掌握了基础理论,为临床打下了基础,但对基础理论的运用、加深理解和学术水平的提高,又必须通过临床实践。下面我通过对几个具体问题的认识,进一步说明之。
(一)关于脉象与舌质的研究强临床体会从幼年背诵《濒湖脉学》时,就曾反复琢磨过脉象与病变的关系。人体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五脏六腑的功能活动都可影响气血的运行,因之五脏六腑的病变都能够而且应该从脉象上反映出来。所以脉诊在临床诊断上有重要意义。但不同脏腑的布同疾病对脉象的影响,如何通过现代科学的方法,用仪器和数据确切地反映出来,作为诊断的客观依据,是我们梦寐以求的。
我在临床实践中发现,虽地有方土之剐,人有男女老幼之分,但患病之病位所反映到脉象上的深浅恰与人体卫、气、营、血的层次相应。因之,切脉应有浮、中、按、沉之别,且能分别诊在卫、气、营、血部位之病。我根据多年的临床体会认为,抓住了主脉与兼脉,用浮、中、按、沉确定病位深浅层次的脉诊方法,再参照其它三诊,以确定治法方药,取得较满意的临床效果,因之对脉学的认识就有新的提高(我有《临床脉诊》一书待出)。
关于舌诊著述不太多,《内经》、《伤寒论》中论述较少,自清代温病学家提出“辨舌验齿”后,舌诊遂被重视起来。舌苔多反映功能,即卫,气部位的病变』舌质多反映实质,即营血部位的病变。但我在临床中发现,一些心烦急躁内有郁热的病人,其舌面淡而苔自,其脉弦细急数。粗心之人,一见舌淡苔白,即认为是“虚”,便用温补,致使病情增重。因苔布于舌面,素体阴分不足之人,舌瘦小,其舌质之红为白苔所掩盖,因内有热,舌面虽淡,若让病人将舌翘起,舌之背面见红或深红,甚或红绛。在通常情况下,咏、证、舌应是统一的。通过临床,我觉得舌质看其背面更为确切实在,不会被表面现象所迷惑。这对临床诊断,特别对于温病临床有重要参考价值(我已写好《临床舌诊》待出)。
(二)对“在卫汗之可也”的认识关于温病卫分病的治法,叶天士谓:“在卫汗之可也。”一般认为就是“汗法”,或“辛凉发汗”、“辛凉解表”。而我在教学过程中认为“辛凉清解”的提法更为确切,并强调指出“汗之”并非“汗法”,也是从临床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考吴鞠通《温病条辨》治疗卫分证(上焦)时列辛凉轻剂、辛凉平剂,通书并无“解表”、“发汗”字样,且谆谆告诫:“温病忌汗,汗之不惟不解,反生他患。”因温病“自口鼻吸受而生,徒发其表亦无益也,且汗为心液,心阳受伤,必有神明内乱,谵语癫狂,内闭外脱之变。”又因“汗法”伤阴助热,吴氏谓“温病最善伤阴,用药又复伤阴,岂非为贼立帜乎?”温病初起,为温邪犯肺,肺气贲郁,卫阳之气宣发受阻,;h气壅滞郁而发热。病在肺卫,虽属轻浅,但其津已轻度受伤,故有“口微渴”之见证。此与伤寒之风寒外束,卫阳受伤,迥然不同。其治法,太阳伤寒,宜辛温发汗,而温病卫分证,叶天士认为其治法“与伤寒大异也”,因之“汗之”绝非“汗法”。
温病卫分证属“郁热”,《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日;“火郁发之。”王冰注之日:“发,谓汗之令其疏散也。”柳宝诒则进一步论述说:“暴感风温,其邪专在于肺,以辛凉清散为主,热重者兼甘寒清化。”1均不认为是“汗法”。先父对此曾解释说:“外感风寒是为表闭,内热温邪是温从口鼻而入,其病在卫。在表宜解表,在卫当疏卫,如房中热郁,必须打开门窗,以令气流则热退矣。”所以卫分证之“汗之”,实为辛凉清解之法。辛可开郁,凉能清热。郁开热清卫必疏,邪去则三焦通畅,营卫调和,津液得布,故表清里和微汗而愈。此不用发汗之法而达到了汗出的目的,即“汗之”之意。
《温病条辨》银翘散方,在大队清凉药中辛温者仅豆豉、荆芥穗二味,且用量很轻,绝非发汗之意。
其作用有二;其一,是开郁,卫分郁热,邪在上焦,豆豉、荆芥辛温开郁,宣畅肺卫。其二,凉虽能清热,但一派寒凉则易使气机涩滞不流,故少佐辛温,以制其弊,仅取之味,断无温燥之性,合称辛凉平剂,实为开郁清热,并无发汗之意,绝非“汗法”。
“汗之”并非“汗法”之论,其理论根据是温病与伤寒的病因病机不同,这并非文字游戏,因为临床上有重要意义。首先明确指出了治疗卫分温病,不可用辛温发汗,也不能用一派寒凉之法。过用辛温则伤阴助热,发为昏厥之变;一派寒凉,则郁不能开而热不易清,闭塞气机也会使病情加重。必须辛温与寒凉相配始成辛凉之剂。在卫分证中,因“热”与“郁?又有轻重之不同,所以“寒凉”与“辛温”的配伍也要有一定的比例。一般来说,热重郁轻者,以寒凉为主,少佐辛温;郁重热轻者,则以辛温为主,佐以寒凉。只要比例恰当,就能使郁开热清,达到表里清和,营卫调和,三焦通畅,微微汗出而愈。这一认识避免了误治,并指出了组方原则和用药根据。
(三)对“入营犹可透热转气”的认识温病邪入营分,病情深重,一般常用“清营汤”、“清官汤”及
“三宝”,并云此即“透营转气”之法,对何谓“透热转气”,并无明确论述。通过临床实践,我认识到营分具有营热、阴伤、气机不畅三个特点。对于前两个特点,叶天士曾明确指出:“营分受热则血液受劫。”“血液受劫”,即营阴为热邪所伤。因“营气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脉,化以为血”且“循脉上下,贯五脏而络六腑”。所以热邪入营,必伤其营阴,清营、养阴则是治疗营分证的根本方法。
营分证的类型是复杂的,且除营热阴伤外,还常兼有痰热、湿阻、瘀血、食滞、腑实等,都会阻滞气机,使营热外达之路不通,已入营之热不能外透。所以治疗营分证,除清营养阴外还要宣通气机,畅营热外达之路,以“透热转气”。
考《吴医汇讲》中搜集叶天士“温证论治”,原作:“乍入营分,犹可透热,仍转气分而解。”后世据此,多认为初入营分才能透热转气,而王孟英将其收入《温热经纬》,改为“入营犹可透热转气”,则把透热转气的应用范围扩大到整个营分。但一般仍根据清营汤中银花、连翘、竹叶三味药都有透热转气的作用,便认为此三味药才是透热转气的专药。这样,就把透热转气局限于初入营分和用银花、连翘、竹叶三味药的范围内,忽视了其在营分证治中的普遍意义。
清营汤方出《温病条辨》,吴氏自注云其“清宫中之热而保离中之虚也”,并未论及透热转气。仔细研究叶氏对营分证治的论述和《临证指南医案》,对营分证的治疗都体现了“透热转气”的方法。如叶氏说“从风热入营者,用犀角、竹叶之屑”}“从湿热入营者,则以犀角花露之品”。其由风热入营者,除营热阴伤外,尚有“风热阻滞气机,使营热不能外透,故以竹叶清风热而宣郁以畅气机,从湿热入营者,则为湿热阻滞气机,故以花露芳香化湿,清热开郁,以疏通气机,使营热外透。“若加烦躁,大便不通者”,则加金汁,对“老年或平素有寒者”,则以人中黄代替金汁,清泄热毒,宣畅气机,导营热外达。
“斑出热不解者”,为气血两燔,热邪消灼胃阴,应以石膏、知母等急撒气热,导营热外达。
“舌绛而鲜泽者”,为热陷心包之轻证,治以“犀角、鲜生地、连翘、郁金、石菖蒲等”,即以菖蒲、郁金清心开窍通闭,连翘轻清宣透,合以宣畅气机,导营热外达。“若乎素心虚有痰,外热一陷,里络就闽”,则“非菖蒲、郁金所能开”,必须用“牛黄丸、至宝丹之类以开其闭”,始能使营热外透。舌绎而中心干者”,为心胃火燔,应以黄连、石膏等清气分热以透热转气。
若“素有瘀伤宿血在胸膈中』,阻滞气机而邪热入营者,则应以“散血之品如琥珀、桃仁、丹皮等”,活血散瘀通络,排除阻碍,宣通气机,导营热外达。
热邪入营而“挟秽浊之气者”,则应以芳香逐之。
吴氏论述了在不同情况下的透热转气方法,就是根据造成气机不畅的原因,选用相应的药物排除阻碍而宣畅气机,使营热外达。
清代以来的温病学家如章虚谷、吴锡璜、陈光淞、梆宝诒等从不同角度对透热转气作了论述。如章虚谷在批注“透热转气”时说:“故虽入营,犹可开达,转出气分而解……”3提出了开郁闭、畅气机,使营热外透。:
陈光凇在批注“急急透斑为要”时说;“按营分受热……透斑之法,不外凉血清热,甚者下之,所谓炀灶减薪,去其壅塞,则光焰白透。若金汁、人中黄所不能下者,大黄、元明粉亦宜加入。”巳明确提出了去其壅塞、排除障碍而宣展气机以透热转气的问题。
我在临床中体会到,温邪入营,多由误治造成的。如病在卫分,用药宜轻清宣透,即辛凉清解之法。若误用辛温,则伤明助热,致使邪热内陷,成痰热蒙蔽心包,闭塞心窍之证。治之当清心开窍,即透热转气。若过用寒凉,则遏滞气机,重则冰伏,使热无外达之路,必内迫入营。开之必辛温芳香,如草蔻、干姜,甚则桂附之类。但用之必须恰如其分,寒遏已散,冰伏消之即可,切勿过用。
温病不论在卫在气,若误用,过用滋腻温补,都可闭塞气机。而使热邪入营,其透热转气之法,即选相应的药宣畅气机,开营热外达之路。
热邪入营,若舌苔厚腻者,不仅有湿阻,且有食滞,应相台其它症状,必加入消食化滞之品,宣畅气机,才能使营热外达。
治疗营分证,只用清营养阴不用透热转气之品行不行呢?根据本人临床经验,只清营、养阴,疗效差。因病久营热不去,必进一步耗伤肝血肾精而入血分。热陷心包,为痰热堵塞心窍,蒙蔽心包。内窍不开,气机闭塞,“热邪无外达之路,则清之不去}营热炽盛,炼濠成痰,养阴也不易收功。必须急开内窍,使热有去路,清营养阴才能收功。曾治一病人,画家,年逾古稀,膀胱癌手术半年后,复感受温邪,咳喘痰黄粘,尿频,且患有冠心病,入北京某医院,诊为:泌尿系感染、前列腺增生、膀胱癌术后、肺炎、冠心病。经西医组织抢救不效,遂陷入昏迷,一周后邀余会诊。见其面色黧黑,形态消瘦,神志昏沉,舌绛干裂中剥,咳嗽痍黄,喘促气急。高年下元已损,温热久羁,阴津大伤,痰热内迫,热邪入营f前所服药物全属寒凉,气机被遏,肺失宣降,以养阴之法求其津回而脉复,用宣气机开痰郁之品以冀营热外透。方用生杭芍、天门冬、沙参、元参、石斛、前胡、黄芩、杏仁、黛蛤散、川贝粉、羚羊角粉,二剂。服后即神苏、喘咳皆轻,且知饥索食,都是气机舒畅、营热外迭之征。
对“透热转气”的认晶为营分证的治疗提供了处方依撼即治疗营分证(包括气营两燔、卫营同病),其方剂都应由清营热、养营阴、透熟转气三部分药物组成,其透热转气之品,重在宣通造成营分证中气机不畅的原因。据此我治疗营分证之昏迷,每多获效(其病例当另行撰文介绍)。
(四)宣畅兰焦方法治疗内科杂病汪老治疗湿温十法,体现了展气机、畅三焦,辛开苦降,分消走泄,抓住了湿温的病机特点。因“三焦眷,原气之另q使也,主通行三气,历五脏六腑”,又是“决凑之官,水道出焉”。湿温病,为湿热台邪,互相裹结,难解难分,且湿郁热盛,热蒸湿动,弥漫三焦,阻滞气机,遏伤阳气,水掖运行受阻。遇湿热之证,按汪老法,每获良效。在临床实践中,常遇到一些虽不是湿热病,但因脾虚、肝郁、食滞或其它原因,造成气机不畅,湿不得运,阻止于三焦,其舌苔多腻,脉见濡滑,也可用宣畅三焦法,行气化湿,辄取良效。如曾治一女患者,三十余岁;体丰多痰,咳嗽胸满,小便不爽月涂,入夜益甚,前医诊为癃闭,迭用八正散之类月余不效,且有增重之势。诊其脉濡软,按之沉涩,舌苔白腻滑润,此乃湿郁肺气不宣之象,极宜宣通肺气,以畅三焦,所谓“提壶揭盖”之法也,药用苏叶、杏仁、荷梗各10克,五剂后诸恙若失。
我几十年的中医生涯,就是勤奋读书和不断实践,而且认识到中医理论必须和临床实践结合起来,才能不断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