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
「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 日月相推而明生焉。 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 往者屈也,来者信也, 屈信相感而利生焉。」
继之者善也,成之者一性一也,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
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一陰一陽一不测之谓神。
道可道非常道
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
这里边问题就很多了。这个道,不是本体之道,是应用之道。所以我常说,讲中国文化有两个问题最难解释:一个是“天”字,一个是“道”字。中国文字是从六书来的。譬如这个道字,有时候讲形而上,有时候讲形而下,形而上的道是不可说、不可说的,所以说“神无方而易无体”。
有时候形而下的法则也叫道,甚至我们走的路也叫做道。所以一个道字、一个天字,有好多种定义。研究上古的文化,譬如我们读老子“道可道,非常道”,一个道字用了三四次,有时候用作名词,有时候用作动词。动词与名词的意义就不同了。所以我们读古书时,对某些特定的文字,不能呆板地看。
现在《易经》上讲的这一句,是应用之道。宇宙之间任何东西,都是一一陰一一一陽一。譬如有个男的,一定有个女的,“之谓道”——这个道是个法则。有一个正面,就有反面。宇宙间万事万物不可能只有正面或只有反面的。明末清初有个大文豪,与郑板桥齐名的李渔。他说世界本来是个活的舞台,几千年来,唱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这句话实在不错。几千年来,这个世界舞台上,历史就是剧本,演员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修道的人有句名言:“孤一陽一不生,孤一陰一不长。”单一陰一独一陽一是不能有成就的,必须要一陰一陽一配合。不过,这句话被后世外道的人所盗用,认为修道要一一陰一一一陽一,要男一女如何如何才可成道。那是胡说,靠不住的,不要上当。但是宇宙间的法则的确如此,一一陰一一一陽一,缺一不可。如果我们拿政治哲学来讲,民一主政治就是一一陰一一一陽一。有你的一派,就有我的一派,这是必然的。如果清一色那就不好玩了。试想,如果人人声音一样、面孔一样、思想一样、动作一样,没有男的也没有女的,大家一个面孔、一个方式,你说这个世界有什么好玩?我想大家活不过三天就厌烦了!因为人形形色一色,又要吵架、又要吃醋、又要捣乱,一天到晚都有事情做。人天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懂了这个,也就懂了“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
矛盾与均衡
“继之者善也,成之者一性一也,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一一陰一一一陽一虽然是有正有反,但是调和正反的,不是矛盾的统一而是均衡。一一陰一一一陽一要达到调和、均衡,便得了道,不均衡便不得道。所以“继之者善也,成之者一性一也”。这就是孔子特殊的地方。为什么说“人这初,一性一本善”?善有什么好处呢?为什么一切的宗教都是提倡去恶为善?因为善的作用是完成均衡一一陰一一一陽一的。一一陰一一一陽一就是一善一恶;有善必有恶,有恶必有善;有是必有非,有非必有是。天地间的善恶是非,哪一个对?都不是绝对的,道德也不是绝对的。
譬如说道德礼貌,在某一个时候是道德,换一个时间、换一个空间,你那么做就不道德啦!甚至在另一个时候,却反而成罪恶了。所以善恶是非、道德黑白,是没有绝对的,都是人为的。说一个绝对,就是相对了,因为绝对是从相对而来,对相对的而言,才会产生绝对的观念。形而上的统统被佛说完了,所谓“不可说,不可说”、“不可思议”。但是他老人家已经犯了错误啦!明明说不可说,但他已经说了。说了什么?说了一句“不可说”。可知形而上就是这样一个东西。
形而下是没有绝对的,只有靠人为来调整它。所以说:“继之者善也,成之者一性一也。”这个“善”字,到孔子的学生曾子作《大学》时,加了一个“至”字,成为“在止于至善”。什么叫至善呢?至善是没有善,也没有恶。有一个善的存在,就有一个恶的存在,善过了头就变成恶了。像父母对儿女的一爱一,关心过度,最后会令你很痛心。所以一爱一人是痛苦的,被一爱一是幸福的。一点没有错!但是一个人如果幸福得太过头了,那又一点都不幸福了。你什么都关心我,我会很讨厌。被一爱一得太过分了,不是好事,善得过分了就是恶。
这个宇宙间相对的法则,善恶是非与利害都是相对的。为什么会如此?你说人活着真麻烦!有那么多麻烦,那你不要活去死好了。有人说死了倒好,一了百了。我说如果你到了那边,发现那边的痛苦、麻烦比这里更多,想想还是回来的好。可是老兄,你要叫我为你回来作担保,替你去领入境证,我可办不到啊!有位同学伤心了来找我,说:“老师!我还是死了的好。”我说:“死了就真解脱了吗?”他说:“我认为。”我说:“你先要去考证考证啊!万一死了的地方比这里还要麻烦,后悔可来不及了。要考虑考虑啊!”这是真的呀,你可知道那个世界,跟这个世界一样的麻烦吗?如何使它不麻烦?善继。如何教他善继?就要均衡调和。所以孔子说:“继之者善也。”
一性一与情
下边有句重要的话来了!“成之者一性一也。”中国文化只有《易经》、《礼记》提出来一性一的问题。当然这个一性一,不是讲男一女之一性一,而是讲人一性一、天一性一,代表形而上本体的那个一性一。所以佛家后来讲明心见一性一,一性一就代表了本体。中国文化开始只分两层——一性一跟情。一性一代表本体。譬如说宗教家就叫它上帝,或者叫做如来。这些都已离开了人的立场。中国文化就把这些拿出来,这就是一性一,本一性一。这个宇宙是怎么开始的?先有鸡呀先有蛋?先有男的先有女的?一切所来自的那个东西叫一性一,它所起的作用叫做情。这就是一性一、情之分。
这个宇宙万物的功能,前边我们讲过。宗教家叫他上帝,叫他如来。中国文化到孔子提出这个报告,跟《礼记》一样,“成之者一性一也”——就是本体功能的一性一。换句话说,也是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情。所以我们谈到看风水,讲究来山去水、山势要环拱、水要来朝,才叫有情。
曾经有位同学说,他它的风水很好,有山有水,家里很多人都发了财,搬到外边去了;现在只有一位老祖母守着,请老师帮我去看看。一看,我说果然不错,有山有水。但是你这个地方没有用呀!你说你有山有水是不错,但是来山不拱,去水无情。所以你家骨肉分散,四分五裂,非搬出去不可!只有老祖母在,可见骨肉无情。
有一次去一位朋友家,我说你的房子很好啊!他说是啊,前边还有个花园呢!不但有花园,还挖了一个很大的喷水池养鱼。我说你赶紧把它填起来,不填不行。好好一个风水,给你搞得这么糟糕,挖坏了。大家还记得吗?过去政一府办公地前边,左右各挖了一个水池,已经很糟了,还向上喷水,晚上电灯一照,看来像一对白蜡烛一样,幸亏不多久就拆掉了。这些问题不能乱玩的呀!你说不迷信,它就摆眼色给你看看;你说绝对迷信吗?也不要相信它,人为也可以转变的。我是专门找危险的地方住的,你说这里有鬼,我非来住不可,很想藉机会来看看鬼是什么样子。鬼也很可一爱一的呀!比人还可一爱一。能交几个鬼朋友,不是也很好玩吗?
鬼怎么来?神怎么来?三世的有情无情怎么来?它的根本在哪里?所谓“成之者一性一也”,这句话很重要。在座的有在家的、有出家修道的,你们想要成道,就要了解这里孔子说的“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要想有所成就,光靠打坐练气功没有用啊!要有善行的成就才可以。所谓“继之者善也”。
要想真的成道,须要明心见一性一,“成之者一性一也”。这是孔子说的,他这个地方等于传了道。孔子研究《易经》的结果,懂了这个所谓“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孤一陽一不生,孤一陰一不长。但是你要想达到一陰一陽一合一的均衡,必须要有功德才能够做到。没有功德,还是没有这个机缘的。
旁门八百左道三千
前面我们讲到“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一性一也”。这两句话被后人污蔑了,污蔑得很厉害。中国有派修道的人,与正统的老庄有差别。道家正统的修道者叫丹道派,又叫丹鼎派,是修炼神仙长生不死之道的道派(这是我们后世为他们起的名称)。正统丹道派,又分南宗北宗、东派西派等四派。除此之外,又有所谓旁门八百,左道三千。旁门里头有所谓采补派,专讲男一女间两一性一关系的修法,以男一性一为主的叫采一陰一补一陽一,以女一性一为主的叫采一陽一补一陰一。这一派是相当旁门,相当邪门的,可是在道家里边,这种人隐隐约约的非常之多,再加上由西藏过来的佛教密宗,元朝以后,有所谓的双修法。在过去这些都是很大的秘密,现在已经公开,全世界到处都有公开的图像了。有关这一类道派的书,其基本理论,就是“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与“成之者一性一也”作挡箭牌的,真是一塌糊涂!
不过这些书还真不容易看得懂,其中有很多的术语,现在香港还有这种专门的道院,其他东南亚各地也有。基本上这个观念是非常错误的,所谓“采补”,本来是道家的名称,它是指采天地一精一华之气,来补养自己肉一身的生命,也就是庄子所说的“与天地一精一神相往来”的意思。结果被他们搞错了,弄到男一女两一性一上去。现在台湾很多男一性一练这类功夫,像吊砖头、提一肛一门等等,都是这一派的。这比旁门左道更等而下之,更差一层了。所以在这里不厌其详地告诉大家,希望大家要弄清楚,以后看到道家书里,引用《易经》一陰一陽一男一女的说法,就知道是被这一个道派错用了《易经》里边的话。明白了这些,才不会误人误已。
这些旁门左道,言之凿凿,确实也讲《易经》,但把“成之者一性一也”的“一性一”字,当成男一女之间的“一性一”。如此牵强,真是误会得可怕。不但如此,这类道书很多,它们还强调我们的老祖宗黄帝就是用这个修法而成功的。此外,古代还有好几位神仙,都是全家飞升,肉一身修成功的,道书上叫做“拔宅飞升”——就是连房子庭院都随他飞上天去了。家里所有的猫呀、狗呀,连老鼠、蚂蚁也都一同变成神仙啦!能有这种成就的,当然没有多少人,只有黄帝是秉“一陽一陰一处一陽一”而修成的。道书上是这样讲,这一派,错误观念很大很大,这是大家须要了解的。
错误的相对论
现在我们回转过来讲,《易经》所谓“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并不是道家旁门所讲男一女的一陰一陽一,而是讲宇宙的体用。本体是寂然不动的,它起的作用,就是“用与象”。每一个现象都是相对的正反两个力量而成,天下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有人讲《易经》讲到这里,说这就是一爱一因斯坦的相对论。那也是不对的,不要乱扯!相对论是相对论,我们中国人很多认为你跟我相对,就是一爱一因斯坦的相对论,这种科学观念是很笑话的。《易经》所讲的这一个相对,是指宇宙间的万事万物的相对;站在西方的逻辑来看就是矛盾。这个矛盾最后当然还是统一的、中和的。不过西方唯物学家的矛盾统一,是反面的看法;中国的相对是中和的、是从正面来看的。这个观念,学逻辑、学哲学要特别搞清楚。现在一般东西方的应用逻辑,都是从黑格尔的思想来,多半讲正反合矛盾统一,忘记了东方看正面相对的中和。有中和就有分化,这个均衡的存在,就是“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一陰一极一陽一生,一陽一极一陰一生,这个道不是讲本体之道,是讲用。宇宙万有一切的象,它的用都是两个相对的力量而产生。
甚至于说我们自己的心理,也是相对的。当我们心里刚刚宁静的时候,我们的坏思想就想来了。当我们烦恼痛苦到极点的时候,又很希望求得宁静。用一陰一代表烦恼痛苦,用一陽一代表宁静安详,就知道没有绝对宁静的时候,也不会有绝对烦恼的时候。因为一陰一极一陽一生,一陽一极一陰一生,是必然之道。不管现象怎么变,道的本体是不动的,能够懂了这个原理,把握这个原理,就是“继之者善也”。换句话说,假使善恶代表一陰一陽一,有善必有恶,有恶必有善,善恶两个一定相对。
现在提出一个宗教问题。大家知道天主教、基督教是西方宗教,却不知道五大宗教的圣人都是东方人,没有一个是西方人。耶稣、摩西都是东方人,世界上的宗教都发生在东方,不过后来传到西方在那里发芽生根了。另一个问题大家要注意的就是:有上帝存在就有魔鬼,上帝与魔鬼一定相对。拿西方的宗教来讲,上帝是万能的,但在我看来,也未必如此,连个魔鬼都没办法!上帝有多大的功力,魔鬼也有多大的神通,都是一样。这个道理是什么呢?有善必有恶,绝对相对;善恶是非全是人为的。世界上有真正的善恶没有?没有!有真正的是非没有?也没有!都跟《易经》一样。因为时间空间不同,善恶是非的标准也不同了。
比如像我们这个社会,现在女生夏天穿露膀子衣服,如果在几十年前这样穿着,那不吓死人才怪!这是人呀?是妖呀?但现在如果还作此思想,这个人就是落伍!可见这个善恶是非,没有绝对的标准。所以形而上的道,是没有善恶是非的,形而下的用,就有善恶是非了。所谓有一陰一就有一陽一,理解了这个道理之后,就知道善恶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但在人类的世界里善恶却又是绝对的,所以必须要用一陽一的一面;至少,不管你用一陰一或者用一陽一,要能“继之者善也”,是本着最善的出发点,不论善于用一陰一,或者善于用一陽一都成功,也等于禅宗六祖所讲的:“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是正;邪人用正法,正法亦是邪。”因此,“继之者善也,成之者一性一也”。完成善的大业,在人来讲是人一性一的最高点。这几句话归纳起来,你就晓得继承孔子学说衣钵的曾子,在《大学》上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句话,是根据什么来的?一性一善是根据《易经》的《系传》而来,大家之道是根据乾卦《文言》与《系传》而来。
宇宙间至善的代表
现在讲到本体这个东西,宇宙万有的本体(本体也是借用的名词)——万物未生以前那个东西是“○”,无象可以形容的。这个无象之象,代表完整完满的一切。它是清静的、至善的。当它起用的时候,只要一动,相对的力量就出来了,就显出了一一陰一一一陽一,就有善恶、有是非、有变化。所以,“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是指用与象而言。至于未动之前,那个本体是寂然不动的,既不善、也不恶,也无一陰一、也无一陽一。
从来正统的道家与佛家,所讲的“得道”,不是“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的道,而是无一陰一也无一陽一、不动也不静、无是也无非、无善也无恶的境界,也就是道体的境界。至于讲到用,那就是全部的《易经》。
《易经》究竟讲什么?现在问题来了!孔子研究的答案是:“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鲜,是古文的用法,就是少、很少的意思。《易经》的这个体是什么?我们过去讲过:“神无方而易无体”,这个原则要把握。第二个问题是,《易经》的用是哪个用?是本体之体的用呢(体也是假设的)?还是起用了以后的用呢?理想不同、角度不同,观念就会改变。所以仁慈的人了解了这个道,“仁者见之”,这个见之就是观念,他的观念就是仁。所以孔子讲仁,孟子讲义,各人不同,墨子叫做兼一爱一,耶稣叫博一爱一,佛叫慈悲、平等,儒家讲仁、义、道、德,都是名称的不同、观点的不同。
我们了解了《易经》的象数,它是从十个方面来看问题的,从一个卦象反复错综来观察分析,所见就自然不同。所以“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喜欢搞学问的人,他了解了这个道就叫智,智慧的智。但是由于个人观点的不同,其所见也就不同了。总而言之,天下这个道在哪里?套用西方的宗教家说的:上帝在什么地方?上帝无所在、无所不在。拿佛家来讲,就是如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佛就在这里,在你的心中,不在外面。在道家来讲,道即是心,心即是道。不过这个心,不是我们人心的心,也不是思想之个心。这个心必须思想都宁静了,无喜也无悲、无善也无恶、无是也无非,寂然不动的那个心之体,那就是道。
道到了我们人的身上,“百姓日用而不知”。百姓是古代对一般人的总称,拿现代语来解释,可以说就是人类。拿人的立场来讲,百姓代表人类,拿佛家讲,那更扩大了!一切众生、一切生命的存在,它本身就是一种道的作用。“百姓日用而不知”,我们天天用到这个道,可是你却不知道这个道。人是怎么会思想的?怎么会走路的?怎么会吃饭的?怎么晓得有烦恼?有痛苦?当一妈一妈一没有生我们以前,我究竟在哪里?假设我现在死了,要到哪里去?先有鸡呀先有蛋?先有男的先有女的?整个问题都在这里,这都是道的分化。可是道在哪里呢?道是不可知不可见的。在用上能见其体,在体上不能见其用,一归到“体”,“用”就宁静了。
所以,孔子说我们的生命在用中,我们天天在用道,而自己却见不到“道”。“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因为道太近了,道在哪里?就在你那里!不在上帝那里、不在佛那里、不在菩萨那里、不在老师那里,就在你那里,在你的心中。心在哪里?不是这个心,也不是这个脑子,你在哪里就是在哪里,可是人不懂,“故君子之道鲜矣!”因此,孔子那个时候的报告就说:得道的人太少了。为什么呢?因为想要懂,但没有这个智慧。
凡夫不知的道
中国文化代表儒家的两本书,一本是曾子所作的《大学》,另外一本是子思所作的《中庸》。但是这些都是孔子思想的分派,并不能含涵儒家学术思想的全部。可是我们后世一提到儒家,大家不去研究孔子自己说的《论语》,却以为《大学》、《中庸》是至道,代表了全部的儒家的思想。真是拿着鸡一毛一当令箭!《大学》、《中庸》不是不好,只是比较起来,孔子的境界像大海,《大学》、《中庸》已经不是大海了,因为它们已经变成有范围的东西。尽管如此,可是我们要了解,《中庸》、《大学》的思想仍然是很了不起的。他们对于道的境界尽管各有他们的看法,但都离不开以人为主宰的中心。子思在《中庸》里就提到这个话:“天命之谓一性一,率一性一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中庸》第一句话就开始谈天命、谈一性一、谈道,大家看了头都大了!其实这个在我们中国文化里是很普通、很平常的话。像我们读这本书,十岁的时候已经会背了,这是童子功。现在不要带本子,一下就念出来啦!这就是中国古时教育的功夫。那个时候由于环境单纯,被老师一逼一个两三天就背下来了,现在一辈子都忘不了!“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须臾就是刹那之间。道在哪里?“百姓日用而不知”。《中庸》之所谓道就是人的道,以人为本的。《中庸》一开始,子思就告诉我们:“天命之谓一性一。”这个天不是讲我们头顶上那个深蓝色的天,也不是宗教家的天,也不是天文的天,这个天是儒家思想的代号,也叫做道,儒家就用这个“天”来代表本体。
有始以来,这个生命是自然下来的,就叫做一性一,也就是说,我们的生命是自然来的。但这不是物理思想上的自然,是自一性一当然的自然,就是这个样子的自然,人生来就是这个样子,万物就是那么个现象,所以说“天命之谓一性一”,“率一性一之谓道”。这个率就是直道而行,很直,但是我们人一加入后天的思想便不是率了。譬如一个婴儿,开始会讲话时后天已经受到污染,就已经不是率一性一了,儒家经常用赤子之心来形容。一般人解释赤子为婴儿,那是不对的。所谓赤子是不会讲话,生下来一百天左右的那个婴儿,胞衣里刚出来,一身肉是发红的,那个婴儿才叫赤子。赤子之心是指它而言的。那个心就是道,道的存在。并不是说婴儿就是道。
我们大人觉得此心纯洁、干净,既无欢喜、也无烦恼,跟自然的赤子之心一样,那就是道,就是所谓的“率一性一之谓道”。可是我们人做不到,因此到了我们这个阶段,就是“修道之谓教”了。赤子之心做不到了,在平常烦恼思想里头,慢慢修行,慢慢纠正自己的心理行为,使它返还天命之谓一性一的道。
天命之谓一性一,率一性一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教育之教),是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同《大学》开始所说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三个纲要的一精一神是相同的。
道是不可须臾离的,并不是你修它就有,不修它便没有。那就不叫做道了。譬如我们今天打打坐,修修道,到教堂祷告一下,上帝就保佑,不祷告上帝就跟我们分家。那算什么?那不叫做上帝的伟大。我念了佛,佛就保佑,不念佛了,佛就不保佑,那佛不是势利鬼吗?那不是道!道在哪里?道没有离开过你,“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随时都在你那里。“可离非道也”,不修它,它便跑了,修它,它便来了,那还叫道?我送红包给他他就看我,我不送红包给他便不看我,那不是道。道,你修也好,不修也好,它永远在那里。修道而得道的,不过把自己本来的找出来而已。不修道,不得道,像是你本来放在口袋里忘了而已,那个东西还在那里,所以“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须臾就是很快,等于佛学讲刹那之间一样。佛经讲刹那之间,就这么一弹指,便有六十个刹那。(这个问题,佛经里边有三种说法:有说一弹指有六十个刹那,有说有九十个刹那,有说有三十个刹那,反正是很快很快。)
“可离非道也”。人离开了道,然后修道才能得到道,那是骗人的,自欺欺人的,道本来人人有,换句话说,盗也有道,坏人也有善心。老虎最凶,但它不吃它的儿子。坏人再凶残,但一提到杀他的儿女,或者他的父母,眼泪也会掉下来,也是很人一性一的,所以道没有离开过人。《易经》上讲:“百姓日用而不知”——一般人本来就在道中,却不自知,还要拼命去求道。所以《中庸》上讲:“虽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
当时我们读到这一段,问老师:夫妇怎么是愚的呢?老师只叫我们好好地背,将来自会知道,现在跟你们讲不清楚。当时想这个老师混帐透顶,现在想想这个老师真高明透顶,年龄的不同,看法也不同了。夫妇之愚,现在我们摊开来讲,男一女两个谈恋一爱一,结婚生活在一起,那不是一塌糊涂、好笨的事情吗?那才是鬼打架呢!但是,你不要以为鬼打架,其中有道,也是道的作用。除了教堂、佛堂有道,连最下流的事情,也是道起的作用。所以说“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懂了这个道理,才知道这个中间有道。“及其至也”,如果进一步认真去研究的时候,“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虽然得道的圣人,还是有所不知的。
这两句话实在很难懂。当时老师只说,将来你们会知道。后来研究禅宗,看到书中记载:明朝末年的密云禅师,打柴出身,没有读过书,后来悟了道,无书不通。当时有位大学问家问密云禅师,这两句话怎么解释?密云禅师说:“具足凡夫法(凡夫就是普通人,儒家称作愚夫,也称作小人),凡夫不知,具足圣人法,圣人不知;圣人若知,即是凡夫,,凡夫若知,即是圣人。”明朝的那些大学问家,只好两个膝盖脆下来,佩服到了极点!密云禅师解释“百姓日用而不知”的道理,也就是刚才所讲的“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的最好解释。他的意思是说:得道的人固然有道,但是一切众生都有道;普通人也有道,只不过普通人没有见到道,不明白这个道;得了道的圣人当然有道,但是得了道的圣人以为自己得了道,那就是个凡夫,不是圣人了。得了道的人跟普通人一样,并没有一个道的境界;真正到了最高位的人,忘记了自己的位置,那才真正是了不起!所以具足凡夫法,可惜凡夫不能自己知道,具足圣人法,圣人也绝对自己不执著它。圣人如果自己执著得了道,他就是凡夫,不是圣人,不是得道的人了。一个普通人如果一下明白了道,他也立刻变成圣人了。
同样几个字,换来换去有这样妙,圣人、得了道的人说我悟了,我是大师,我比你们高,那是混蛋、是狗屎。这个道理被他文字一玩,玩得大家晕头转向。这位禅师不认得字,得了道后,能够讲出那么高明的话,所以“百姓日用而不知”,我们自己有,道在哪里?就在我们自己这里。可是你就不知道!“故君子之道鲜矣”。这是孔子的话。
天一爱一万物一切平等
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
前面我们讲到“继之者善也,成之者一性一也”。道在恶的方面很难呈现出来,在善的方面容易表达,所以“显诸仁,藏诸用”。最明显的道,善良的一陽一面是什么呢?是仁义、博一爱一、慈悲。那么道在哪里呢?是“藏诸用”的,因为道之体不可见,用里头就可以见到体了。
譬如电,我们看到电灯认为就是电,错了!这是电力磨一擦发的光而已,电是不可见的,但到处都有电的存在,电是“藏诸用”的。我们双手擦热就会发电,在用上就看到它的体。那么“用”怎么来的呢?“用”是由体的功能发出来的,所以说“显诸仁,藏诸用”。
“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孔子的文章写得真好,“鼓”这个字形容得妙极了。鼓不是打鼓,是吹气鼓起来,也就是充满。有人害肝病,肚子鼓了起来,叫气鼓一胀,就是这个鼓。充满就是鼓,意思是说:道充满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生命靠道的鼓能而发生作用,所以道是充满在万物之中,就是“鼓万物”。譬如一株花,叶子这么漂亮,红花绿叶真美!而且这一片叶子给植物学家研究起来,比一个原子工厂还伟大、还复杂。这个究竟是谁创造它的?这是道的功能。“鼓万物”,这个功能充满于万物的生命中,但是“而不与圣人同忧”,天地生万物,没有什么烦恼。
天地固然生坏人,但也生好人,平等平等;大地固然生毒一药,但也生补药,没有什么好坏。天对万物是平等的,博一爱一的;下雨的时候毒草也得到滋润,好草也得到滋润,一律平等,没有分别。
圣人则不同,得了道的人,忧时、忧世、悲天、悯人,这是圣人们人为的作用。但是天地之道,“鼓万物”而却不像圣人那样忧时忧国。所以说“盛德大业至矣哉”!天地万物之道,是最高的道德,最高的事业。天地生万物给人,而我们一切众生还给天地的,都是脏的东西。不过天地从来没有生过气,天地有如此的伟大。所以人要效法天地的胸襟,才够得上是圣人的行为,所以说“盛德大业至矣哉”!这是孔子提出来宇宙万物的道体,用之于人生哲学的道理。
真正的一爱一
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
下面他解释几个名词。什么叫做大业?“富有之谓大业”。真正富有才叫做大业。什么人富有?人都很贫穷,只有天地、自然最富有。天地为什么这么富有?天地制造了万物,而不占有,它生出万物是给万物、给我们用的,它自己不要,因此它最富有。愈是想占有的人,愈是最贫穷的,愈是布施出来的人愈是最富有的。真正伟大的事业是付出,而不是据为已有。所以我说,一爱一是付出的!不要说她不一爱一我,就哭起来了,那不叫做一愛,那叫做哭。真正的一爱一,只有付出,没有占有。这也就是道、就是富有,所以富有叫做大业。
什么叫做德呢?我国古时道跟德是分开的,道与德合起来用是秦汉以后的文化。秦汉以前,道是道,德是德。什么是德呢?“日新之谓盛德”。这里要注意了!“日新”两个字,在中国文化上很重要,《大学》里头也引用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我们年轻时把苟字读作狗。喜欢养狗的人倒很好,天天为狗洗澡,为狗换新衣服,真是狗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个苟日新,我们从小背了,感到很好玩,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不断的进步,是没有今天只有明天。一个人如果满足了今天的成就,那就叫做落伍。今天就是今天,今天就过去了,只有明天,永远是明天,永远在前面,所以苟日新。一个人如果满足了今天的成就,这个人就完了。学问道德也是一样,要天天不断地前进,所以说“日新之谓盛德”。
我经常告诉年轻人,大家要注意啊!不要落伍,千万不要被人生烦恼痛苦占去了。人生永远是明天,不要看昨天,昨天已经过去了,今天也没有,因为说今天,今天也已经过去了。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乃至老人的共同悲哀,都是只有昨天,没有今天,更不想明天。我的老朋友中,有好几个就犯这种一毛一病。人老了是什么样子?你现在跟他讲的,他马上忘记了,但是想当年时候的事,他都想得起来。天天跟你讲,从前我怎么样怎么样,天天都是这些老话。还有老年人哭起来没有眼泪,笑起来眼泪就流一出来了;坐在那里就想睡觉,躺下来却睡不着。这就是老年人的情形。所以老年人只想昨天前天,明天的他不敢想。任何人只要这个心理现象一来,就是已经老化了。不老化的人,也就是有道的人。他们能够日日新、又日新,不断地进步。所以,孔子说“日新之谓盛德”。
永远活着
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
“生生之谓易”这一句话最重要了!中西方文化的不同点,可从《易经》文化“生生”两个字中看出来,《易经》的道理是生生,也只有《易经》文化才能够提得出来,西文没有。你们研究西方文化,基督教、天主教,《旧约》、《新约》里头,伊斯兰教的经典里头,乃至佛教的经典里头也一样,一切宗教只讲有关死的事,都鼓励大家不要怕死。只有中国《易经》文化能说:“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死是一陰一的一面,也在道中;生是一陽一的一面,也在道中。
一切宗教都是站在死的一头看人生,所以看人生都是悲观的,看世界也是悲惨的。只有我们《易经》的文化,看人生是乐观的,永远站在天亮那边看。你说今天太一陽一下山了,他看是夕一陽一无限好,只是近黄错,过十二个钟头,太一陽一又从东边上来了。这种生生不已,永远在成长、成长、成长……所以我常说,倒楣的人,他的好运气就要来了。为什么呢?因为《易经》不是说“生生之谓易”吗?楣倒过就是好运,这是循环的道理。大家倒楣一来就怕啦,如果这样,你就被倒楣魔鬼吃掉了。要把“倒楣”当甘蔗吃,吃完了以后,下一步好的就来了。所谓“生生之谓易”是中国文化特殊的哲学观点,全世界文化都没有这种观点。所以我说,只有中国文化敢讲现有的生命,可以修到长生不死。这便叫做神仙!神仙的境界是“与天地同休,与日月同寿”。这个生命是永远的。
前面我们谈到“生生之谓易”,再加上“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三句话连起来,就可以体会出这个本体的功能、道的功能了。道的功能永远是生生不已的,这就是易的作用,这是第一层功能。“成象之谓乾”:乾代表天,构成了第一个现象,所谓天就是太空、虚空的整个现象,也包括天体上的太一陽一、月亮、星辰系统等,这是第二层功能。“效法之谓坤”:跟着天体的法则而形成这个地球,才有了我们人类世界的乾坤,这是第三层的功能。这也就是老子思想所根据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亦即所谓的生生不已。
在老子的思想中,道是一个名称,是假设的、不可见、不可知、不可说的。道在哪里可以见到呢?“藏诸用”,在用上见到它的体。那么什么是它的用呢?“生生之谓易”,道永远是生生不已的。道一动就是一,一当中就有二;一动就有一陰一有一陽一,就有正面有反面出来了。所以我们讲《易经》的数理哲学,与西方的数理哲学有个相同的地方,就是都认为宇宙万有开始于零。
零是什么意思?零就是一个圆圈,没有数,但大家不要误会了,没有数并不是了无一物,它却是无限的数、无量的数、不可知的数,不可见、不可尽,乃至无量无边,这就是零。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就是从这里来的。数理哲学最高的只讲到“三”这一步,而“四”是另一个哲学观念了。
那么宇宙有多少数呢?只有一个数“一”。永远是一,一加一叫做二,一加二叫做三;到了十又是一个一,到了百又是一个一,到了千又是一个一,到了万还是一个一……永远是个一,没有二,二是假定的。这就是数的道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的一切道理,都在其中了。
占与卜
“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一陰一陽一不测之谓神。”
要了解《易经》,必须了解卦与象,就是要会画卦,八八六十四卦要背得来,每一卦的变化现象都要知道。不但要知道象,还要知道数。数有先天数、后天数,这些都要记得。先天数就是依“乾兑离震,巽坎艮坤”的次序数字,也就是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后天数是依《洛书》配后天卦的数字,为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中五、乾六、兑七、艮八、离九的次序,后人把它编成歌诀,以便记诵:
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寄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为什么先后天的数配合不同?我们过去已经说过,后天数以合十为主,合十是佛学的名词,意思就是敬礼。如果你看到某某合十的文字,就是说某某敬礼的意思。合十就是合一拢来为十。后天的数以合十为代表,先天的数不是合十,而是以一陽一极配合中和而来,所以说“极数知来之谓占”。占就是未卜先知,不要卜卦,就能知道未末的事,古人掐指一算,就是这个意思。大家要想学会掐指一算,便要先知道八卦在你手上的位置,在你手上排一出九宫,它的顺序是:
乾、坎、艮、震、巽、离、坤、兑。
如果我们在手掌上排成九宫,你便可以根据《易经》的方法,来掐指而算了。但是各位要注意!占是占,卜是卜;用数来求卦的谓之占,用工具来求卦的叫做卜,这些我们前面都讲过了。卜有用骨卜的,如牛骨、龟甲等。一抽一签也是卜,乃至还有乡下用的篦卜、筷子卜等。
筷子卜的方法,是半夜烧一锅水,把筷子平放在水面上转一下,看筷子指向哪个方向,就悄悄地向那个方向去偷一听人家讲话,然后就以之而断。我小的时候,有一次亲自看到一家人的孩子要去考试,便用筷子来卜卦。他的父亲顺着筷子的方向去外面偷一听,刚好邻居要牵狗进来,狗不进来,邻居便骂狗:天到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进来……他爸爸听到“快点进来”,就很高兴,说一定会中。后来果然中了,也是很奇怪的。乡下很多人用这个方法,这叫做听隅言。偶然听到对方不加思考的一句话,叫做机。用这个机来断悔吝吉凶,就是所谓“极数知来谓之占”。
变通与通变
“通变之谓事”,前面我们谈到占卜的问题,看来似乎很简单,其实纵使学会卦与那些方法,也不一定管用。因为占卜主要的是靠智慧,晓得随机“变通”。《易经》包含了五大学问:理、象、数、变、通。理是哲学的,象数是科学的,变通是机,这都要知道。譬如我们这里,讲台、黑板、椅子一摆,大家看这个现象,就知道我们这里是上课或开会的。这里边还有数,看椅子的多少、地方的大小,就可以知道有多少人来上课、来开会,以及上课开会时间有多长等,这就是数。
象数是科学的,理是哲学的。懂了哲学的与科学的就可以未卜先知吗?不行!还要知道变与通,所以说“通变之谓事”。如果你脑筋死死板板的,不晓得通变,那就是笨蛋!告诉你原则方法也没有用。卜卦要知道通变,运用靠你的智慧,不能够通变,便不会运用。我们平常骂人家不懂事,就是他不晓得变通,所以说“通变之谓事”。
通变跟变通不同啊!通变是要能够先通达了变通的道理,再去领导变,那是第一等人。第一等人知道未来是怎么变的,要当它还没有变的时候,先领导它来变。第二等人是应变,社会开始变了,便把握机会来改变,这就是应变。末等人是跟着人家屁一股后边转,人家变了你不能不变,一般普通人就是如此,这些也就是末等人了。
宇宙万事一定要变,在将变未变之间,把握住这个机会,因势利导,才是第一等智慧。这就叫“通变之谓事”。
下面再说什么叫做神?《易经》一句话就把世界宗教的问题解决了。什么叫神?“一陰一陽一不测之谓神”。这个神不是上帝那个面孔,也不是菩萨那个面孔。这个神是一抽一象的,不可知的。佛学中讲不可思议,就是不可以想象、不可以去研究、不可以去讨论的。但是各位注意,佛学上讲不可思议,那是方法上的话,佛并没说“不能”思议呀!大家只听到佛说不可思议,便自己加上理解,认为是“不能”思议,那是全错了的。不可思议是不可以推测,不可以想象。这个不可思议,就是神的道理,“一陰一陽一不测之谓神”。
这一章在开始时便说“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最后的结论是“一陰一陽一不测之谓神”。所以一陰一陽一是讲用的一面,它的本体(道体)既没有一陰一,也没有一陽一,可以说一陰一陽一中和了的那个状态,这就是道。过去有一次讲《易经》时,一位老先生起来向我提了一个很厉害的问题。他说:“一陰一陽一不测之谓神,请先生再下一注解。”当时我年轻气盛,也很大胆,也用他的口气说:“我之所能敬告先生者是:‘能一陰一能一陽一者,非一陰一陽一之所能为。’”那位老先生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一陰一陽一是两个现象,道体不在一陰一上,也不在一陽一上,一陰一陽一只是它的用,“一陰一陽一不测这谓神”是一个定义。
《系传》研究《易经》,讲到人生哲学同物理的关系,把《易经》的法则用之于人生、用之于占卜,这是第五章的一精一要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