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地底的黑暗。
——(德)尼采
1
回到守夜者组织后,萧望让大伙儿都回去抓紧休息,以备下一轮竞赛。而自己,只身前往指挥部复命。
组织基地里熙熙攘攘的,“火狐”组成员们显然也回来了,从他们欢天喜地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们的任务完成得也很出色,甚至可能超过了“战鹰”组。
唐铛铛很是不服,如果不是自己轻信了连凌漠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判断,他们完全有可能更早发现h犯的活动轨迹和藏身地点。不仅仅是在时间上超越“火狐”组,更是可以抓个活的,获取更大的荣誉。就这样想着,想着,唐铛铛在宿舍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真的是因为目标建筑物和东林学院图书馆的样板在一起,才让凌漠也错误判断了地区吗?可是凌漠又是怎么从百度上找到那张照片的呢?她想来想去,突然想起,她在父亲的电脑里看过凌漠的资料。凌漠明明就是南安市南口区人,而那个建筑物样板群就在南口区!难道凌漠知道这个建筑物样板群,而故意误导她吗?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个自己父亲带出来的学生居然如此卑鄙地利用她去获取利益。凌漠的记忆力超群是有目共睹的,连他自己都从不避讳。不管上什么课,几乎老师说一遍,凌漠就可以立即背下来,这还让萧望哥狠狠地羡慕了一把。如果他真的记得东林学院图书馆,那他也应该记得附近全是荒地而根本没有其他建筑啊!唐铛铛实在是胸闷难平,最终,她还是决定起身前往男生寝室,去找凌漠质询。
前两天晚上的谈话,让唐铛铛心中的凌漠形象并不差。说夸张一点儿,凌漠那一张白净的脸、那神秘的刀疤还有淡淡的语气,甚至给唐铛铛带来不少好感。
唐铛铛的内心还是认为凌漠应该不会是故意骗她,一定是样板房的重叠同样也误导了凌漠,而且,凌漠现在一定对她很是负疚。就这样,唐铛铛焦急地在宿舍楼下等待着。守夜者组织并没有女生不能进男生寝室之说,但唐铛铛依旧矜持地选择了在广场见面。
凌漠出现在她的视野的时候,和以往一样面色平静。连一丝一毫的愧疚之色也没有。
“凌漠,你为什么要骗我?”看到凌漠没事儿人似的,唐铛铛顿时暗暗有些恼火。她不想藏着掖着,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怎么了?”凌漠茫然。
“你说那个建筑是在东林市东林大学附近,结果呢,那明明就是我们南安市南口区的!”唐铛铛越说越委屈,“你害得我们南辕北辙,耽误了时间,而且因为我们晚到了一天,案犯被人杀了!”
“什么?不可能吧!可那背景应该就是东林学院的图书馆啊。”凌漠脸上乍现的惊讶,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表演。
“确实,我们最后找到的,是一片建筑物样板区域。目标建筑物的后面,就是图书馆建筑的样板。”唐铛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审讯”凌漠,“你是怎么在手机里找到这张照片的?”
“我,我只记得曾经好像看过那张图片,对流浪狗印象深刻,所以还能从百度里找到。”凌漠一脸真诚地解释,但是并没有拿出有力的证据去证明自己,“因为图片里是模型,所以这才误导我以为那个建筑是在真实的图书馆建筑的附近。”
“你不是到现在都以记忆力超群自居吗?”唐铛铛脸蛋涨得通红,“难道你就记得图书馆的样子,却不记得图书馆的周围都是荒地,没有建筑?”
凌漠说:“我是小时候去过东林学院,那时候确实周围都是荒地。但是我以为是后来才在图书馆旁边又盖了这个建筑,毕竟这么多年了。”
唐铛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再将对话深入下去,只有说:“那你也应该告诉我疑点,而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肯定是在东林学院附近!而且,而且,我搜过你的资料,你根本就没去过东林市对不对?你……你是不是为了赢,才故意骗我的?”
凌漠一脸无奈:“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没有骗你。”
唐铛铛脑子一片混乱,她越说越急,眼眶里甚至闪起了泪花:“如果你没有骗我,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吗?”
凌漠看她急了,反而冷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唐铛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能证明。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没有骗你。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你还是先回去冷静下吧。我先走了。”
“不准走!”唐铛铛喊。
凌漠已经转身,渐渐消失在男生寝室楼道的那一片阴影之中。
唐铛铛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难道自己真的冤枉了凌漠?不然,他怎么可以做到如此理直气壮?
前往指挥部汇报情况的萧望,在指挥部的门口,就听见“火狐”组组长韩柱正在向指挥部汇报的情况。“火狐”组本次任务,简单明了、一气呵成。凌漠虽然在第一天的查缉战术课上突发异常,甚至伤了唐铛铛,而且在事后并没有对这一举动做出合理解释,但是他却在后面的分析研究中,最先利用自己超群的记忆力,发现了犯罪嫌疑人g的性格特征,根据这些性格特征明确指出了g的下一步走向。以至于在抓捕过程中,警队采用守株待兔的形式,就轻而易举地抓获了g。
美中不足的是,原本以为同属恶势力犯罪团伙成员的g,却对其首领如何策划、煽动本次逃脱计划一无所知。数名审讯专家经过一上午的审讯,也没能让g开口。甚至最后专案组动用了测谎技术,没想到测谎技术得出的结果,居然是g对逃脱策划不知情。
这让整个逃脱事件变得扑朔迷离。如果说之前的案犯只是盲从的话,这个策划者原先的马仔,绝对不应该不知道策划的方案和源头。
虽然源头还并没有被守夜者们发掘出来,但是因为g的特殊身份,让守夜者们对策划者a、b的追捕工作有了新线索。
根据g的交代,案犯a很疼爱自己的弟弟b,也非常迷信。据说他无论大事小事,只要难以决断了,就会去找一个叫聪慧道长的道士给算算。社团的人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个道长不过就是个江湖骗子,因为每次他都能从a那里获取不少好处,而出的主意经常会是一些骇人听闻、胡扯八道的东西,比如有个极端的邪术,说是要用喝阳刚之人的血来治疗阳痿、用活吞蚯蚓来治疗便秘什么的。不过,a一直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没人敢和a谏言。a对这个聪慧道长已经到了极其依赖的地步了。至于聪慧道长的具体信息或者联系方式,倒是没人知晓,大家都觉得他神神秘秘,但也都可以理解。毕竟,这就是江湖骗子的作风。
案犯b也有个很重要的特征。他其实是一个血管性阳痿的患者,如果要维持正常性生活,就必须长期服药。但是这个线索,也只有像g犯这样比较亲近的人才会知道,毕竟是一个伤害男人自尊的疾病。而且,b犯不信西医,偏信中医,吃药的话只吃一些常见的调理中药。虽然他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但是目前还能靠中医勉强维持性生活。b也表示,在中药失效之后,他将试一试聪慧道长的办法。虽然a果真是吞过几次蚯蚓,引得周围人恶心好几天,但好在取人大量的血必须要杀人,a也不会轻易为弟弟去犯大罪。
a和b只是恶势力的头领,下属们虽然都不认为他们身上背负有命案,但也不敢完全否认。要是他们真的有命案在身,却因为死者家属没有报案或是尸体被掩藏了,而一直没有案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情况,就可以解释他们策划逃脱的初始动机了。但对他俩为何不单独逃脱,而是要策划这么大规模的越狱行动,还是不能完美解释。
守夜者导师们一致认为这些线索非常有用,必须拿出来给两个组共享。但是他们一致不建议两组学员开展对a和b的调查。不管他们之前有没有命案在身,毕竟,这两个人杀害了民警,策划了逃脱,是穷凶极恶之人,很有可能对学员们的安全造成威胁。导师们决定建议警方抽调精干力量,组成特别行动队,专门沿上述线索,对两名案犯的行踪进行追踪。
萧望听得认真、思考入迷,甚至韩柱出门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萧望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膛走进了指挥部。守夜者的老成员们在讲台上坐成一排,各自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从外公和父亲的表情中,萧望已经猜到了最终的结果。但是他没有马上气馁,仍然声音洪亮地把“战鹰”组整个分析、抓捕过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出来。
“虽然前期分析结果准确无误,并且精彩异常,但由于我的失察,未能在采取抓捕行动前核实各个环节,急于求成,最终因为抓捕时间被耽搁而导致犯罪嫌疑人被其他人提前杀死的结果。我对本次任务没有完美完成负责。”萧朗总结了一句。
“为何会判断失误地点?”萧闻天问。
“是因为我的指挥和判断失误。”萧望隐藏了凌漠误导的这一细节。
“所以,结果你知道了?”萧闻天的声音里尽是惋惜。
萧望点点头,说:“与‘火狐’组相比,我们任务过程存在瑕疵,结果未能尽善尽美。我们输了。”
“既然你对结果没有争议,那么请你归队,按照游戏规则,小组内部先对本轮淘汰的学员进行投票。”萧闻天说,“今天天黑之前,上报你们的淘汰决定。”
“我们已经决定了。”萧望说,“本轮我们淘汰的学员是,我。”
“什么?”傅元曼和萧闻天一脸愕然。
“你确定,你们首轮淘汰的就是队长?”司徒霸也很惊愕。
“对。”萧望斩钉截铁。
“为什么?”萧闻天的声音猛地高了,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之色。
“我觉得,即便是淘汰,铛铛也应该在你之前。据我所知,是因为铛铛的武断,才指错了方向。”唐骏对萧闻天的心情感同身受,不同的是,因为唐铛铛之前的求助,唐骏清楚地知道,本轮“战鹰”组失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萧望既然有意保护唐铛铛和凌漠,他也不好点破。当然,他含沙射影地说此番话也有自己的私心,毕竟他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在组织里吃苦。
萧望给了唐骏一个坚定的眼神,意思是告诉他,不要拆穿整件事情。
“至少,萧朗也应该淘汰在你之前。”萧闻天补充道,“他这轮有成绩吗?”
“不。我刚才已经说了,本组的失败,是因为我指挥失策。”萧望淡淡地说,“萧朗在本轮中起最关键作用,因为他发现了案犯的特殊行为特征。唐铛铛在本轮中起到决定性作用,因为她的技术破解了最后的难题。他俩是功臣。”
“那其他人呢?”冯建国说。
“其他人虽然没有功劳,但是也并无过错。”萧望毅然决然。
“我觉得,用长远的眼光考虑,你才是这个组最有潜力的学员,你不可逞一时之气,最后让‘战鹰’组一败涂地。”萧闻天不依不饶地挽留。
萧望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从整个任务的过程来看,我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所以我有负您的重托和期望,没能表现出‘最有潜力’的样子。我觉得萧朗和铛铛,才是‘战鹰’组的骄傲。”
“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征求组员的意见比较好,我们需要的是民主的结论。”傅元曼默默地说。
“我觉得既然是游戏,就要有游戏的规则,我无功有过,当然是我被淘汰。”萧望说,“如果老师们因为亲情或者是其他的原因,让我去淘汰其他学员,那才是破坏游戏的规则。没有了规则,这个竞赛还有意义吗?”
萧闻天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傅元曼挥手制止。傅元曼知道,萧望刚才的一番话有理有据,如果自己再坚持,便有不公之嫌。而且,他已经看出,萧望去意已决,执意挽留毫无意义。
“好。尊重你的决定。”傅元曼说,“十分钟后,张榜公布。萧望收拾行装,下午之前,交回徽章、手枪等一应物品,退学。”
说到“退学”两个字的时候,老人的声音竟在瑟瑟发抖。
萧望关切地看了外公一眼。
指挥部里的气氛很是沉闷,其他几个导师收拾好自己的记录本,纷纷离开,只留下萧闻天和傅元曼。他们知道,这两个守夜者组织的老组长需要空间,和他们认为的重点培养对象,好好谈谈。
“为何如此决绝?”见其他人纷纷离去,萧闻天默默地说。
萧望蹲在父亲的身边,右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安慰似的说:“爸,不在守夜者,我也会是好警察,不对吗?”
“可是你知道吗?你是我和你外公共同的期许!”萧闻天的眼角有些湿润,“我们希望你能够继承我们的衣钵,我们希望你能挑起组织复兴的重担。”
“萧朗也是!”萧望说。
“他?他愿意当警察吗?他来这里是我连哄带骗弄来的!三个月后,三个月后,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决定!”萧闻天痛慨。
“永远不要用固定的眼光看待萧朗。”萧望安慰情绪失控的父亲,“至少,这一轮他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
萧闻天没有吱声。
还是傅元曼先想开了点儿,他笑着说:“回去好好干,以后还是有重进守夜者的希望嘛。”
“嗯!一定!姥爷。不管在什么岗位,小望都不会让您失望。”萧望说。
根本睡不着觉的萧朗在操场上跑完几圈后,一身是汗地回到了宿舍,见萧望正在给行李打包。
“怎么了,哥?又有任务要出差?”萧朗一边擦汗,一边说。
“你真的不想当警察吗?”萧望岔开话题,说。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萧朗脱下汗透的背心,光着脊梁,说,“我还是更渴望无忧无虑的生活吧。咱们家啊,有你这个‘策划者’的继承人继承家业就可以了,哈哈。”
“没人比咱俩更亲、更相似了,咱俩是一脉相承啊。”萧望慈爱地盯着弟弟。
“那我就是基因变异?”萧朗不知为何萧望郁郁寡欢,腆着脸想把哥哥逗笑,“或者,我是我妈充话费送的?”
“以你的才智,可以把我们萧家的荣誉继承下去。”萧望没笑。
“喂,老大,今儿是咋啦?别搞得和临终遗言一样好不好。”萧朗说,“咱们家有你!你是老大,你去继承。”
话音刚落,宿舍门猛地被人推开,门口站着气喘吁吁的唐铛铛。萧朗猛地看到唐铛铛,赶紧从床上抓起衣服挡住赤裸的胸膛,叫道:“喂!大小姐!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唐铛铛完全没有理睬萧朗,拽住萧望正在往箱子里放的衣服,声音都带着哭腔:“为什么淘汰的是你?”
“啊?”萧朗恍然大悟,“这帮老头不是扯吗!凭什么淘汰你?这一轮是凌漠使诈,该淘汰的是他!”
“我更愿意相信凌漠不是有意使诈,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和导师说。而且,淘汰我,是我自己的决定。”萧望拍了拍萧朗的肩膀,说,“愿赌服输。”
“那你也不能被淘汰。”唐铛铛说,“我走就是了,反正我爸爸也不同意我当警察。”
“你俩都别客气,我走。”萧朗把衣服重新扔在床上。
“你们俩是功臣,哪有功臣被淘汰的道理?再说了,你们俩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就这么跟凌漠认输了?说的就是你呢,萧朗,你不是总不服气那小子吗?”萧望暖暖一笑,“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俩至于吗?你们啊,好好代替我去表现,争取最终击败‘火狐’组。”
“可是萧望哥,我真的不想……不想要你走!”唐铛铛的眼睛已经红了。
萧望拉着弟弟妹妹坐到床边,低声说:“其实,我离开并不一定是坏事。还记得那个案犯v吗?我一直在怀疑他才是策划者。所以,即便离开守夜者,这三个月的长假,我也不会回单位去销,我要利用这三个月的时间,抓住v。如果我所料不错,我肯定是要立功的,既然立功了,还怕守夜者组织不召回我?所以啊,如果你俩还想和我共事,就好好地表现,别被淘汰了,等着我回来。”
萧朗和唐铛铛听萧望这么一说,才稍感安慰。
萧朗问:“可是那个v,在入狱的时候连身份都没有查清,那么你怎么去找他啊?”
“我这几天,抽空找辖区派出所民警问了。”萧望说,“这个v当初因为在公交车上盗窃被抓现行后,在派出所一顿胡侃,但是就是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个人口音里有明确的东北口音,而且是沈阳附近区域的。”
“所以你就去东北找他?”萧朗学着东北话说,“那旮旯几千万人口怎么找?”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萧望神秘一笑,“你们就不用管了,我会经常来电话抽查你们俩的学习情况哦!给我好好表现。”
两人微微点头。
“还有,萧朗你要答应我。”萧望说,“铛铛就像是咱们的亲妹妹,毕竟这里是战斗在一线的组织,随时都会有危险。我要求你,萧朗,尽自己的全力保护铛铛的周全,等我们再相聚的时候,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放心吧,少不了。”萧朗即便是心情阴郁的时候,依旧改不了自己的逗比本色,“不过你得数清楚她有多少根头发先。”
萧望哈哈大笑,唐铛铛紧紧抿着嘴,又怕萧望笑话,硬是把自己的眼泪给憋了回去:“萧望哥,你要早点儿回来啊!”
萧望又安慰了两人几句,提起行李箱走出了宿舍。
宿舍门口,九个组员默默地列成一队,像是为萧望送行,就连留在市局帮助解剖尸体的聂之轩也闻讯赶回基地,默默地站在队尾。萧望大为感动,上前和每个组员拥抱。虽然只有一周相处的时间,但是他们已经建立起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在和聂之轩拥抱的时候,萧望悄悄地说:“帮我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聂之轩坚定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