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查部门随后分成了两组,一组对这片区域归属的数千人进行逐一摸排,另一组人则对这片区域仅有的几个公安摄像探头进行了观看。
很快,案件就出现了转机。侦查人员在区域路口的摄像探头里,发现了三个人同行的影像。虽然这个路口的摄像探头并不能反映出三个人是从外界进入这个区域,还是从这个区域往外界走,但是三个人同行这一特点,自然就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周二晚间七点半的时候,这三个人出现在了视频监控的视野里。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间点,既然凶手于当天晚上六点半断了监控视频的电,并且开始作案,那么七点半也差不多完成了全部的作案过程了。
更关键的是,警方通过三个人模糊的衣着状态和背影身形,很快锁定了这片区域里的两家住户。杨姓人家的父子——51岁的杨壮和23岁的杨天其,还有杨家对门邻居赵家的30岁的赵匡。这三个人关系密切,经常一起出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什么都做。尤其是有人反映,这三个人没有正式的工作,会在附近工地、医院接一些散活来维持生活。他们因为生活拮据,所以经常会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虽然还没有被公安处罚过,没有前科劣迹,但是口碑是很差的。
不过,一直与人为善的赵元夫妇对这三个人倒是很好的。赵大花反映,赵元每年制作的咸肉、香肠,经常会送给他们三人一点。最重要的线索是,这三个人,偶尔会在赵元不忙的时候,来赵元家里,在中心现场所在的赵元的住处打麻将,而赵元住处确实摆着一台自动麻将机。赵大花说,赵元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偶尔会和朋友打打麻将。即便是有一些赌博性质,但是他们的筹码都是很小的,开一局牌也就一两块钱,打一下午,输赢也超不过一百,所以,不太可能是赌资纠纷。
不管这三个人出于什么动机去抢劫,他们三人同行、和死者家非常熟悉、偶尔会进出于死者家,凭这三点,警方就足以怀疑他们了。
傅元曼在身后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这三个人经过公安摄像探头的影像。画面中,高个子的赵匡一边走,一边把胳膊搭在了杨天其的肩膀上,而一旁的杨壮一直把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低头走路。
“他们应该不是凶手。”凌漠自言自语道。
但是听觉超常的萧朗还是听见了,朗声说:“你咋知道他们不是凶手?”
“七点半如果作完案了,而行走步态很轻松正常,不符合犯罪心理学的观点。”凌漠说。
“那也许是装的呢!”萧朗说,“就几秒钟的影像。”
“所以我说‘应该’,而不是‘肯定’。”凌漠说,“凶手身上很有可能沾血,七点半的时候,天也刚刚黑,走在到处都是熟人的地方,没理由不去故意遮挡衣物上可能黏附的血迹。”
傅元曼站在讲台上,似乎没有听见凌漠、萧朗二人的议论,继续介绍案情。
警方在获取这一重要情报之后,立即采取行动,于案发当天晚上就把正在家里呼呼大睡的三个人控制起来了。在申请到搜查令之后,现场勘查人员对三人所属的两个家庭的住处进行了搜查。
很快,警方就在赵匡的家里搜查到了两部苹果手机和一部华为手机,经检验,分别属于被害人李江江、程源和冯起。对杨家进行搜查的民警,也寻找到了一条金项链和一枚金戒指,经辨认,分别属于被害人程源和方克霞。
负责现场勘查的民警并没有因为搜获重要物证而满足,他们继续对两座房子进行了细致搜查,一共搜出人民币现金约一万元。而有一些钞票上,似乎还有殷红的血迹。
被警方拘留的三个人在三间不同的审讯室里,纷纷喊冤,都称自己这几天都没有去过赵元家里,也没有见过赵元,更不可能杀人了。对于周二下午的不在场证据,三人均不能提供。据三人说,当天下午,三个人都在家里睡觉,三个人能互相证明,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一直睡到晚上七点,三个人起床相约去吃个晚饭,然后去隔壁镇子上的一个小赌场试试手气,当天晚上他们玩了通宵,还赢了不少钱。仅此而已,根本不可能杀人。
在审讯不下去的时候,警方向三个人出示了三个证据。一是从他们家里搜查出的上述手机和金银首饰;二是从他们家里搜查出的人民币上,有十七张百元钞和数十张其他面值的钞票上,检出了几名被害人的血迹dna;三是负责外围调查的民警提供的证人证词:离这片区域不远的一个夜摊集市上,有几名地摊老板说这三个人于案发当天晚上八点多,到地摊上询问哪里可以回收旧手机和金银饰品。
看起来,铁证如山了。
“看见没,铁证如山了,你的心理分析不好使了。”萧朗嬉笑着对凌漠说。
凌漠耸了耸肩膀。
在铁的证据之下,三个人依旧有新的说辞。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辩解,他们三个人去赌博的路上,确实捡到了一个黑包,包里有数据被清空、sim卡被卸下的几台手机、金银首饰和六千多元现金。他们一开始想变卖手机、首饰,但是毕竟有这么多现金,足够他们挥霍了,所以他们直接去了赌场。一夜的豪赌,最终六千元现金变成了一万元。于是,三个人分了钱和财物,各自回家睡觉,直到警察找上门来。
简单说,这么多证据都是被三个人捡来的。
办案民警当然不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说法,毕竟有那么多仍不能解释的原因。比如,即便真的有别人作案,把赃物丢弃在路口让这三个倒霉蛋捡到了,那恰巧进入现场的也是三个凶手?而凶手费尽心机地杀人、翻找,最后把所有的财物都拱手送给别人?经过调查,在这三个人家中搜出的财物,基本上是被杀五人拥有的全部财产了。
可是提前介入的检察官以及部分办案民警也提出了疑问:三个人的人数和现场痕迹显示的人数是对上了,这三个人家里也确实有来自现场的赃物,但是这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辩词也确实是合理怀疑。毕竟,现场并没有找到可以直接关联他们三个人的证据,按照法治精神来说,这条证据链上,确实缺少重要的一环。
大部分民警知道,虽然有很多案件大家都知道犯罪嫌疑人就是犯罪分子,但恰恰就是这个“法治精神”让这些犯罪分子因为“疑罪从无”而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这也没办法,毕竟“法治精神”保护了更多无辜的、可能被冤枉的人,所以民警也只有从自身找原因,寻找更加确凿的证据。
整个现场的物品几乎被反复勘查了很多遍,但是就是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有指向性的指纹和dna。尤其是现场的三双拖鞋,以及反复捆绑五人的胶带,警方也没能从上面提取到三个人的dna和指纹。胶带干净得出奇,只有在捆绑赵元的胶带上,有几枚方克霞的指纹,可能是两人接触的时候印上去的。
三个人就这样被拘留,然后转监视居住,再拘留,再释放。三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警方没能发现更有利的证据,而三个人也一口咬定这些赃物就是捡的。毕竟不可能刑讯逼供,三个人也有充分的时间去形成攻守同盟,但证据不足就是证据不足,案件就拖了下来。不过,即便是拖了下来,包括专案组组长、北安市公安局局长以及省厅的专家们,也都在内心确认,就是这三个人所为。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寻找到突破口,去让这三个人低头认罪。
“你们有什么好的办法和观点吗?”傅元曼介绍案情说得口干舌燥,他喝了口水,说道。
“现场情况太复杂了,只是简单看照片,怕是不好判断。”凌漠说。
“对对对,要去现场,要去现场。”萧朗附和道。
萧朗说完以后,一脸坏笑地低声对身边的唐铛铛说:“我和你说,北安市的鱼丸拉面真的超级好吃,一直想带你去吃来着,终于有机会了。”
“你居然还有心思想吃的!”唐铛铛惊讶道。
“不吃饱怎么干活?”萧朗满足地说。
“去现场倒是不一定,组长,咱们的大沙盘可以模拟现场情况吗?”凌漠说。
“别啊!”萧朗叫道。
“可以。”傅元曼微笑着点头说,“早就开始在准备了,现场情况录入系统,现在正在搭建现场情况,估计二十分钟后,你们可以身临其境。”
“北安市不远啊!开车就三个小时啊!”萧朗叫道。
没人理他,大家纷纷整理材料,向大沙盘走去,留下萧朗站在会议室里咽着口水。傅元曼最后一个离开,他拍了拍外孙的肩膀说:“现场那片区域因为这起命案,房价大降,现在已经是一片瓦砾了。”
凌漠戴着vr眼镜,率先走进了大沙盘。和照片上一样,沙盘里现在呈现出的是一大片胡同纵横交错、房屋排列密密麻麻的复杂地形。虽然凌漠和程子墨对地形的识别能力超越一般人,但是进入了这个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区域之后,他们也清楚地知道,研究犯罪分子的进出口,并没有任何意义,凶手只要熟悉地形,就可以从任何一个胡同进去,再从任何一个胡同里出来。就那么几个公安摄像探头,想要躲开其实易如反掌。
“如果这么容易躲开摄像探头,为什么熟悉环境的三个嫌疑人却没有躲开呢?”凌漠暗自想着。
大家沿着胡同口走到了中心现场,赵元的家。
进了中心现场,每个人就做起不同的工作。聂之轩最先走到了五具尸体的旁边,静静观察尸体的状态;程子墨绕着院落走了一圈,寻找有没有其他的出入口;唐铛铛则企图捣鼓现场遗留的电脑,可是电脑数据没有复制进来,于是唐铛铛先行离场,去找傅元曼要硬盘数据;萧朗则在门口一边观察灯箱电源被截断的断口,一边想念着他的鱼丸拉面。
凌漠则牢牢记住了三双拖鞋的鞋底花纹,然后一点一点地研究起整个现场的血足迹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就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在门口研究完电线就无所事事,却又不好意思去打扰唐铛铛的萧朗早已急不可耐:“我最烦你们这么磨叽了。”
“磨叽是有原因的。”聂之轩笑着拍了拍萧朗的肩膀,说,“我现在观点和凌漠一样了。”
“凌漠?凌漠什么观点?”萧朗问,“这案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吗?”
“刚才凌漠不是说,那三个人的步态不像是作案后的嫌疑人吗?”聂之轩说,“我现在也觉得这案子有很多疑点都不支持三个人是凶手。”
“真的假的?”萧朗瞪大了眼睛。
“走,去会议室,我们好好唠唠。”
到了会场,案情研究并没有开始。据傅元曼说,凌漠要去了现场提取到的捆绑五个人的胶带,去守夜者组织实验室里分析去了。现场的胶带把尸体捆扎得很紧,就像是木乃伊一样,所以法医们无法把胶带逐一解开,只有用剪刀避开胶带打结的地方剪开了胶带,然后整体递交给了实验室。实验室的民警也只是从胶带不同的地方提取了小块进行dna实验,整体观察、寻找指纹,而并没有破坏胶带的捆扎顺序。把胶带复原,还是可以看得出当时凶手是如何捆扎被害人的。
又是三个小时,把吃完泡面的萧朗等到了抓耳挠腮的状态,凌漠才走进了会场。凌漠说:“我问一下,是先捆,还是先杀?”
“先捆。”聂之轩说,“尸体的创口和胶带的创口是吻合的,所以是捆好了再砍的。”
“之前你说,尸体有威逼伤、抵抗伤,但都很轻微,对吗?”凌漠问。
“嗯。”聂之轩点了点头。
“听起来,你们有所发现?”讲台上的傅元曼微笑着问。
“确实啊,组长,这案子不简单。”聂之轩说。
“说说看吧。”傅元曼说。
“你说,还是我说?”聂之轩用征求的眼光看着凌漠。
凌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我就说一下我的疑点吧。”聂之轩说,“我的疑点,是从胶带开始的。这个案子给我们所有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抢劫杀人案。这是因为谋财案不同于谋人案,不会上来就杀人,多半有威逼、控制、逼供财物所在的过程。现场五个人都被胶带捆绑,看似是一个被威逼的过程,但有个逻辑上的问题。”
“什么问题?”萧朗急切地问。
“现场是割颈导致大量出血的,而血鞋印也说明是地面上有了血,凶手踩上去,再去各个房间翻找财物的。那么,既然是先杀人,后翻找财物,为什么要控制人呢?”聂之轩说,“难道不应该是先控制人,问出财物所在,再去翻找,最后杀人吗?”
“可能凶手对这几个人被逼供出的话有自信?”萧朗猜测道。
“这也是一种可能。”聂之轩说,“不过,现场的胶带我们都看了,牢牢地把几个人的嘴巴都贴了起来,那么他逼供什么?”
“这……”萧朗沉吟道,“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个确实是一个疑点。”凌漠说,“我刚才研究了胶带,是先捆住口部,再把胶带拉下来捆手脚和身体。胶带没有截断,而是一条胶带一路捆到底。”
“也就是说,在控制被害人的时候,就直接先封了嘴。”萧朗说,“胶带那么结实,法医都解不开,显然也不可能在此之前解开让他们说话。”
“这样看起来,这个胶带确实多此一举了。”程子墨扔了一颗口香糖进嘴,说。
“另外,五名被害人,除了赵元夫妻两人身上的胶带只封住了嘴巴以及手脚以外,其他三个人全身都裹满了胶带,被裹得像个粽子。”聂之轩说,“其他三个人的尸体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窒息征象。其实有一点常识都知道,口鼻同时被胶带封住,是会窒息死亡的。那么,他要割开他们的颈部又有何用?”
“恐其不死?灭口?”萧朗说。
“我们之前分析的,是熟人作案,但是只和赵元夫妻熟悉啊,并不和其他三名死者熟悉啊!”聂之轩说,“感觉像是泄愤。”
“如果是谋人,这五个人互不相干,必然会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是凶手的真正目标,其他的不过都是一些生人、无辜的人罢了,何必要恐其不死?”傅元曼说。
“真正的目标我们一会儿再说。”凌漠说,“仅仅分析胶带的顺序问题,只能说是一个疑点。凶手补刀的行为,可以分析是泄愤,一样也可以分析为伪装。”
“伪装?”萧朗已经收起了他猴急的模样,开始努力思考,“如果有伪装,那这案子就麻烦大了。”
“目前的依据,判断有伪装行为,还草率了。”傅元曼说。
“组长,我当然有其他的依据。”凌漠信心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