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世间大多数人并不相信真实,而是主动去相信自己希望是真实的东西。这样的人两只眼睛哪怕睁得再大,实际上也什么都看不见。
——(日本)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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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让子墨去看步态对不对?”萧朗把胳膊搭上了凌漠的肩膀,说,“你之前就根据步态推断说那三个人不是凶手,果真还被你推断对了。现在这三个人算是解脱了,终于不用受咱们公安的‘骚扰’了。”
“步态不一定能搞定。”凌漠默默躲过了萧朗的胳膊,说,“既然是策划周全的作案,刚开始踩点的时候,又不能明确哪里有公安监控,凶手必然会伪装步态。所以,我刚才说了,是依靠子墨的直觉。”
“直觉是什么东西?”萧朗难以置信。
“直觉,或者说是第六感,看起来是一种摸不到看不着的东西,但这个东西真的很有用。”凌漠说,“至少在山体滑坡那次,子墨的直觉就起作用了。虽然现在咱们的科学还不能完完全全有依据地去解释直觉这个东西,但它确实存在啊。目前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也总还是有的。”
“靠直觉去破案,我总觉得不靠谱。”萧朗说。
“当然不靠谱。”凌漠说,“我们也不是去依靠直觉来破案,而是依靠直觉来寻找线索,最后利用线索找到证据而破案。很多刑警都有直觉,很多案件的最终破获,最初的线索也都来源于刑警的直觉,以后啊,你多看看刑事案件案例实录就知道了。不过,子墨的直觉和他们的不一样,她的直觉范围更广,更敏锐。”
“被你说神了,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不一样。”萧朗不以为意地说,“你说,既然是有人栽赃,他就那么断定警方会以那三个人定案?”
“不知道。”凌漠说,“可能是以为警方会刑讯逼供吧,网上不是很多人都默认警方肯定会刑讯逼供吗?”
“又或是零口供。”萧朗抿着嘴巴点头说。
“零口供定罪的案件,对证据的要求是严格的,是必须要有完整证据链的。”凌漠说,“现在我们的法治进程,对零口供案件的定罪已经是没问题的了,很少因为零口供而出现冤案,但是需要警方竭尽所能完成所有证据链的连接。”
“只是凶手一厢情愿吧?认为公检法会草率定案。”萧朗鄙视地说。
“是啊,现在公诉人、法官对案件都是终生负责了,自然不会草率定案。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存在任何合理怀疑,法官都不会审判定罪的。”凌漠说。
“看起来还真像是网上说的,法律都是保护犯罪人的什么的。”萧朗摇了摇头。
“不能保护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就不可能保护无辜百姓的合法权益。”凌漠说,“想要司法公正,最先是要把司法的权力装进笼子里,笼子外的权力,势必走向黑暗的深渊。”
“怎么感觉你快变成个诗人了。”萧朗挠挠头,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守夜者组织数据实验室的大门口。
“铛铛,怎么样?”凌漠推开大门,唐铛铛一个人坐在十几个屏幕的操作台前,飞快地移动着鼠标。
“又直接喊铛铛,铛铛是你叫的吗?”萧朗不服气地伸手去捂凌漠的嘴巴,转头笑嘻嘻地对唐铛铛说:“铛铛的手速真是快得少见!你不去电子竞技实在是可惜了!你要是玩了lol(某款网游的简称),哪有那些战队什么事儿!”
凌漠艰难地把萧朗的大手从自己的嘴上移开,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问:“是不是数据有点多?”
唐铛铛头也不抬地说:“比我想象中的要多。目前看,除了赵元家里的那个摄像探头以外,还有十一个公安监控摄像探头。因为不知道凶手的行走路线,十一个路口监控都要进行分析。除此之外,就是赵元家里的那个摄像探头,数据量很大。他们家每天来咨询的人都有数十个。而且,我们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范围,也找不到完全重合的人脸像,所以这就很难了。”
“这个,确实。”凌漠说,“如果说要踩点的话,时间拉长到一个月最保险。”
“一个月没有办法的。”唐铛铛说,“我看了一下,除了赵元家的摄像探头有接近两个月的数据以外,公安摄像探头因为不是交警抓拍摄像探头,而是治安卡口监控,自动覆盖的那种,所以也差不多只有二十三天的量。从发案那天可以倒推提取二十三天的影像,再往前就没有了。”
“我觉得二十多天差不多够了。”凌漠说,“如果凶手行动迅速,一周就够了。不过,保险起见,你还是要对二十三天都进行观察。”
“嗯,那样还是有很大的数据量的。”唐铛铛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为难的表情,“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你都说踩点了,那就找那些贼眉鼠眼的。”萧朗在一旁打了个哈哈。
“你又瞎说。”唐铛铛嗔怒道。
凌漠沉思了一会儿,说:“不,萧朗没有瞎说。”
这个结论甚至出乎了萧朗的意料,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踩点的人,必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既想要获取信息,又不想暴露自己,这种心理必然会表现在其表情之上。”凌漠说。
“这,说了白说啊,谁和你一样,还能读心啊?要不你替代铛铛来看也行,铛铛看电脑看多了对眼睛不好。”萧朗说。
“既然公安监控无法看得见样貌和表情,那么我们就从近距离拍摄的赵元家的监控入手。”凌漠对着唐铛铛说,“你说每天都有几十个来赵元家窗口咨询的人,那么即便是推到一个月前,也总共没有多少人。为了防止凶手化妆踩点,你要做的,就是在这么多人里寻找长得相似、衣着相似或者是看起来东张西望、心里有鬼的人。这些人中,应该会有人看到了摄像探头,或者向摄像探头的方向张望。”
“你这么一说,敢情你还是让铛铛来看视频啊?”萧朗不忿地说,“你还真是会偷懒!那么接下来你去干什么?调查赵元的矛盾关系吗?”
“矛盾关系怕是没那么好调查了。”凌漠摊了摊手,说,“我看了笔录,在这三年里,为了排除其他人、其他动机作案的可能,警方花了不少心思,调查了一千五百〇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反映赵元夫妇和其他人发生过矛盾。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个赵元,应该是一个好好先生,那么这种触发谋人杀人的事件,一定是一起别人注意不到的小事件。”
“那你来看监控,让我们家大小姐休息休息。”萧朗说。
“不,这么多影像数据,只有我来处理是效率最高的!”唐铛铛的双手回到了鼠标和键盘之上。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一会儿让子墨来帮铛铛。”凌漠指了指萧朗,“我们去北安。”
“哎呀,你真的要去啊?”萧朗兴奋地说,“那里的鱼丸拉面最好吃了,大小姐我们一起去吃啊!”
“我们不是去吃东西的。”凌漠摇摇头率先离开数据室,唐铛铛则低头飞速地敲击着键盘。
萧朗左看看,右看看,对唐铛铛说:“大小姐别急哈,我打包回来给你吃。”
北安市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队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物证室。
聂之轩的机械手里握着一支激光笔,在一块画满了地图的白板上指指点点:“我们提取物证的方法,一般就是通过现场分析、重建,还原犯罪分子的行动轨迹,然后在其行动轨迹上可能遗留有痕迹物证的地方进行提取。对于赵元案,当初也是根据这种模式进行了提取,并未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但是,既然现在我们对案件有了全新的认识,现在我们也有必要把当初提取物证的流程重新捋一捋。”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现场的区域已经全部拆除了。”北安市公安局的项明法医说,“如果守夜者能早一些介入这个案子就好了。这个案发现场,我们保留了近两年之久,但是最终还是因为政府的整体拆迁要求,放弃了继续保留现场的诉求。”
“这个确实是限制我们重新工作的一个问题。”凌漠说,“我们只能从当年已经提取到物证室的物证里入手,希望能有新的发现。”
“不管怎么样,试一试吧。”萧朗的面前摆着一个纸盒,里面装满了鱼丸拉面,他一边往嘴里塞面条,一边含混不清地说。
“我现在来重新捋一下我们的新思路。”聂之轩说,“凶手经过反复踩点,明确了现场情况和监控情况。他挑选了周二下午六点半的时间,这个时间既没有邻居,行人也稀少。凶手最先在灯箱处潜伏,确定了周围无人之后,剪断了灯箱的电线。此时,灯箱和摄像探头停止供电,但是并没有影响旅社内的电源,因此没有引起被害人的注意。接着,凶手走进旅社院落,在门房处,以住店为由,骗开门房的大门,并且在趁其不备的情况下,利用凶器控制住赵元老两口。在威逼方克霞捆绑好赵元后,又亲自对方克霞进行了捆绑。在捆绑完成后,冯起突然提前回到了旅社,此时无法藏身的凶手和冯起发生了轻微的搏斗。但是毕竟手持凶器,并且可能体能、武艺上存在优势,冯起也被控制住了。出现了意外的情况,对凶手是个极大的刺激,他疯狂地用胶带捆绑冯起,还没完成捆绑,李江江两口子陆续回来。凶手利用对冯起的办法,逐一控制住两口子,并进行了疯狂的捆绑工作。但在捆绑结束后,凶手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窒息征象必须要人体处于窒息状态数分钟后才会出现,这几分钟之内,凶手并没有做出其他动作。最终,凶手因为某种原因,拿定主意,杀人灭口。在割开五个人的颈部之后,他收集了五个人放在房间或者随身携带的财物,并且抛弃在某地。在财物不远处,凶手潜伏窥望,直到他看见有三个人一起路过,并且捡起财物、分赃。在获取这些情况后,凶手重新回到现场,把自己的手套和现场的三双拖鞋沾血,在现场进行翻找、走动,造成三个人穿着拖鞋在现场翻找财物的假象。完成这些后,凶手独自离开现场。”
“整个过程中,有可能留下痕迹物证的是……”项法医咬着笔杆,说,“一是灯箱剪断电线的地方,不过灯箱我们取回来了,明确有很多灰尘减层的手套印,说明凶手是戴着手套完成这些动作的。二是现场的搏斗、行走和翻找的痕迹,可惜现场已经拆除了,即便是我们提取回来的因为搏斗而掉落的窗帘和窗帘杆,因为载体不好,也不具备提取物证的条件。三是存放赃物的手提袋,当初三个人分赃后,就丢弃了手提袋,后来我们组织警力在周边垃圾里寻找,也没有找到。四是现场捆绑众人的胶带,这个已经送交你们守夜者组织了。”
“我看了,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都没有。”凌漠说。
“再就是,现场的拖鞋了。”项法医说,“不过,根据当初我们dna实验室的检验结果,也没有发现疑点。”
“我们这次来,重点就是为拖鞋而来。”凌漠说,“dna检验部门当初没有发现三个嫌疑人的dna,因此检验的报告和图谱没有附卷。”
“我们这里都有存档。”项法医说。
凌漠点点头,说:“我要说的是,当年dna检验技术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发现三个嫌疑人的dna,而不是没有发现dna,这两者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这个确实,毕竟三年来,我们还都没有怀疑过别人,内心一直确认就是这三个人所为。”
“如果有别人的dna,岂不是就有线索了?”凌漠说,“任何人都会出脚汗,尤其是在现场频繁活动之后,肯定会有dna的遗留。”
“理论上是这样。”项法医说,“不过dna检验不能从理论上推出结果。我们找到dna,就说明犯罪分子留下了dna,找不到,就说明没有留下。并不能说,理论上留下了,就一定会留下。”
“那,究竟是有没有找到除了死者以外的其他人的dna呢?”萧朗停止咀嚼,急着问道。
“有。”项法医说,“三双拖鞋都是旧的棉质拖鞋,是给客人用的,而这种拖鞋又不能像塑料拖鞋一样清洗。所以,每双拖鞋上,我们都提取到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混合型dna。”
“混合型dna的分析确实是很难的。”聂之轩说,“我们很难把这么多掺杂的dna数据逐一分解出来,而且即便是分解出来,也不知道谁才是凶手。”
“是啊,只能从这些复杂的dna数据里寻找已有嫌疑人的dna,从而起到一个排除的作用。”项法医说。
“如果在一双拖鞋上寻找谁是凶手,那确实是不可能的。”凌漠微微一笑,“但是,我们的这位凶手自己一个人穿了三双拖鞋,并且每双拖鞋行走的距离都不近。”
“啊,我明白了。”聂之轩恍然大悟,“凌漠的想法真不错,从三双拖鞋里含有的复杂dna数据中,寻找共同点。把所有的共同点都挑出来的话,凶手的生物学特征就明确了!”
“真是好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项法医拍了一下脑袋,说。
“凌漠还是挺聪明的。”萧朗满脸期待,继续安心吸起了他的拉面。
“当年的数据,我们的数据库里都是有的。”项法医说,“现在只需要调取出数据,我和聂法医花一点时间分析一下,就会有结果了。”
“那就拜托你们了。”凌漠捅了捅萧朗的胳膊,说,“现在请几个熟悉案情的同行,陪我们去一下现场吧。”
“现场现在是一片瓦砾啊。”项法医说。
“就是,这没吃完,这多浪费!”萧朗停下飞舞的筷子,不舍地说。
“我也不知道能发现什么,但是既然来了,不如去身临其境。”凌漠说。
“那好吧,我马上派车。”项法医说,“那儿地势复杂,你们的车太重,怕是不方便。”
“嘿,到了,醒醒。”凌漠把在自己身边酣睡的萧朗给推醒了。
“啊?到了?”萧朗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说,“吃饱了就困。”
“我们北安市占地面积一万一千多平方公里,我们从局里到市立医院,差不多有四十公里。”北安市公安局的驾车民警说,“差不多是城市最北到最南的距离了。”
“这里,拆了有多久了?”凌漠坐在停下的车里没动,看着窗外的一片狼藉。
“从命案发生后,就开始计划拆迁了。”民警指了指远处市立医院的东面,说,“你看,那儿就是新建的回迁小区,去年建好的,这里的居民分到了拆迁补偿的房子,就搬过去了。这里开始拆迁,也就是今年年初的事情吧。”
“还有几天就是2018年了,那这里也拆了有一年了。”凌漠说。
“是啊,这一片可能是政府用来做政务中心的。”民警说,“毕竟发生过恶性命案,开发商的开价都不高。”
凌漠点点头,开门走下了车,一阵寒风吹来,让凌漠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可以看出,这一大片区域,和医院果真只有一路之隔,但是此时已经是一大片瓦砾了,看不出这里当年的“繁荣景象”。如果有房子,应该可以看出这片区域的边界,但是如今成了一片瓦砾,其边界也不清楚了。凌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求民警指出当年凶案现场的具体位置,实在是有一些苛刻了。
“都拆了一年了,还有人做饭啊?”萧朗指了指远方,说,“那儿在冒烟。”
“这怎么可能?”民警哑然失笑。
“不信啊?不信开过去看看。”萧朗见民警不信,有些不服气,转头拉着凌漠上车。凌漠正因为到了现场却什么也不能做而郁闷,此时听萧朗这么一说,他是相当相信萧朗的感官能力的,所以也算是升起了一线希望,于是连忙招呼民警开车向萧朗指向的地方开去。
好在刑警支队派出的是一辆越野车,车子在瓦砾上疯狂地颠簸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在萧朗一声“停车”的提示下,停了下来。
萧朗先是跳了下来,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帮民警打开了驾驶室的门,拖着民警下车,说:“看着没,看着没,那儿的枯草烧焦了一大片。”
“哎呀,还真是,厉害厉害,佩服佩服。”被萧朗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民警,此时言不由衷地称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