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拿到了一笔长期补助,每个月八十块钱。玉生很高兴,心想这么攒一年他就有本钱去做点旁门生意了。这一年,城里冒出来很多个体户,他们背着麻袋包裹,推着带滚轮的小柜台出现在街头巷尾,他们都挣到了钱。
根生提着一篮水果来看复生,恰好水生去省城培训,顺便带着复生见见世面,家里只有玉生一人在。根生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玉生择菜、烧饭。根生说:“你不必忙,我不吃饭,坐一会儿就走。”
玉生说:“找老婆的事情,水生可曾对你说过?”
根生点头说:“说过。但我想想,自己一穷二白,找女人结婚,找个差的我自己不愿意,找个好的又未免亏待人家。”
九九藏书玉生说:“人和人讲究缘分,不完全是看钱。”
根生说:“这也只是说说罢了,我自己都还想找个有点家底的女人呢。反过来说,人家嫌弃我穷,极其正常。”
玉生说:“女人要找的是靠得住的男人。根生,你这些年,都荒废了,爸爸活着的时候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喜欢胡来。以后凡事要想明白,要知道分寸。”
根生一笑,拍拍膝盖说:“别人讲这种话,我不爱听,但你讲出来,我是听的。”
玉生摇头说:“其实你对女人也很好的,那一年他们打断你的腿,你并没有把汪兴妹招出来。”
根生说:“不提汪兴妹了。玉生了解我,我很高兴。”
过年之后,水生和玉生合计,让根生和珍珍见一面。玉生认为,这两个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像社会上的小青年一样约在外面不太合适,干脆叫到家里来吃饭比较好。珍珍起先支吾,后来同意了。玉生张罗,拉了复生一起择菜,水生负责做饭。根生换上了干净衣服,一早就来了,两手空空,毕竟有点不好意思,就去街上买了一个油鸡、两瓶啤酒。到中午时,珍珍骑着自行车来了。
水生看见珍珍不禁一愣,她的眼眉和汪兴妹是一样的,忍不住又看了看她的胸,比汪兴妹不如。想到自
九九藏书己也快四十岁了,居然还这么下流,有点惭愧,忙招呼大家坐下来喝茶、吃瓜子。根生不慌,起身让珍珍坐沙发,自己端了一杯茶坐到条凳上,不说话。珍珍不经意地瞟了瞟根生的腿,摇摇头。
吃饭时,根生喝了点啤酒,话多起来,说:“水生现在是厂里的明星了。”
玉生说:“怎么讲?”
根生说:“从来没有人能帮其他车间的人要到补助,这不合规矩,但水生帮我申请到了。”
珍珍说:“你在要补助啊?”
根生说:“不好意思,我有点穷。”
玉生说:“根生现在有别的打算,想在水仙巷那边摆一个香烟摊,四点钟下班就去做点外快生意,有做头的。”
珍珍说:“倒是,贴补家用足够了,只是要勤快,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出摊也是守时守信的活,人家要买烟,你恰好没在,白跑一趟,下次人家就不来了。”
根生说:“珍珍懂生意经。”
珍珍说:“外头假烟多,做正经生意,不要卖假烟,会被人打。”
根生说:“这都是见人下菜碟的事,过路生意,多半都卖假烟。”
珍珍说:“城里就这么大,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能对穿市区,哪有什么过路生意?人家不服的话,一会儿就过来找你扳账了。”根生笑笑。珍珍说:“所谓过路生意,不过是欺负老实人罢了。”
玉生说:“根生听好了,不要卖假烟。”根生点点头。复生说:“爸爸,前天你买了假烟没有去扳账。”水生说:“我老实啊。”
众人一起笑起来,忽听外面一阵狂叫,乒乒乓乓砸窗户的声音。珍珍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煞白。玉生跑到厨房去看,奔回来说:“不得了,有个神经病在砸我们楼道里的窗。”珍珍说:“不是神经病,是我前夫。”众人愣住。珍珍说:“不过他也跟神经病差不多了。”
水生整了整衣服,把脚上的拖鞋换成皮鞋,这才走出去看情况。只见一个瘦高个子男人,情绪已经失控,正拿着一根角铁到处乱砸,整栋楼的人都冲出来看热闹,无人敢劝。水生还没开口,珍珍推门出去说:“不要再闹了。”这男人看见珍珍,方才回过头来,把手里的角铁挥到了她鼻子前面:“原来你在这个男人家里。”
玉生说:“胡说八道,珍珍是到我家来做客,什么‘在这个男人家里’?你先别走,这楼道里的玻璃,你一块一块都得给我赔出来。”
男人不理玉生,拉住珍珍说:“跟我回去。”珍珍说:“你不要再跟踪我了,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打我也打够了。”男人拎着棍子说:“我不打你了,我要和你复婚。”楼梯上看热闹的人全都笑了。珍珍脸上无光,甩了男人的手,回到屋子里想拿了包走,男人以为她是要回去继续喝啤酒,赶进屋子,伸手一把抓住了珍珍的头发,珍珍浑身发抖惨叫起来,仿佛已经被他打断了骨头。玉生心想,看珍珍的样子应该是吓出神经病了,见水生发愣,玉生便追进去拉开他们。屋子里很窄,几个人乱成一团,复生也吓哭了。忽然这个男人大叫一声,原来是被根生用胳臂勒住了脖子,根生将他倒拖出去,放倒在地。
男人跳起来,简直不敢置信,说:“你打我?”
根生说:“我打你了。”
男人说:“你们好几个人打我一个。”
根生拍拍腿说:“看清楚了,我是个瘸子。”
根生说完这话,正面一拳,把这个男人打进了楼道口的一堆自行车里。根生虽然瘸了,但他的两条胳膊比以前粗壮多了。男人嵌在车堆里动弹不得。根生说:“这一拳是让你记住,打女人是不对的。”
珍珍拎了包出来,冷冷地说:“有什么可多讲的?孟师傅,你也回去喝酒吧。”
珍珍走了,男人也走了,根生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看客们散去,叮嘱水生明天去配玻璃。几个人回到家里,看着没喝完的啤酒和一桌菜,玉生说:“根生,你不该动手打人。”
根生说:“难得一次。”
“打过一次,得手了,占了便宜,下次就会继续打人。”玉生摇头说,“不过也算了,我觉得珍珍身上的麻烦很多,我可不想你跟她结婚以后还被她前夫踢房门。”
根生沉默了很久,说:“玉生讲得也有道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会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这件事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玉生都不再提根生的婚事。春天时,根生的香烟摊摆出来了,在水仙巷口,附近就是大马路,每天下班时间往来的人很多。根生必须提前二十分钟溜出厂,在下午四点之前摆出他的香烟摊。起先他只是拿了一个纸箱放在路边,箱子竖起来,像一个柜台,上面放样品,里面放货,后来他想做一节柜台,水生带他去旧货市场买了一个,让段兴旺帮着在底下装了四个轮子,这就可以推着走了。柜台和香烟平时寄放在一个熟人家里。
水生又想起了根生的婚事,问玉生:“什么时候再给他介绍个,他现在一天能多挣十几块钱呢,以后会好起来的。”
玉生说:“你不知道,有天我去厂里,发现根生在码头上和珍珍说话。”
水生说:“他们还有来往啊?”
玉生说:“是啊,我也没想到。”
又过了几天,水生去水仙巷找根生,见根生推着柜台车出来,珍珍在后面跟着。根生看上去年轻了不少,有买烟的过来,大声喊:“瘸子,来一包大前门。”根生也不生气。水生想,没错,根生以后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