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她是在一场大病中度过的,等熬过来时已是春暖花开,百草争绿。芬芳馥郁的沟谷看上去怎么也不像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倒像是一切太平,万物呈祥。少一奶一奶一灯芯对大自然这种不知人间悲苦的冷漠恨之入骨,就连一向令她神思飞扬、心血激荡的油菜花也让她关到眼外。终日守着十七岁的小寡一妇 葱儿悲声叹息,仿佛美丽的日月从此要让她永远堵在门外,暗淡的心情再也不肯为下河院带来一丝一毫的希望。
后山中医刘松柏一精一湛的医术医得好身一子却医不好女儿心事,只能无望地背起药箱,躲到后山采药去了。
草绳男人和木手子像两条忠实的护家狗一刻也不敢松懈地守护着下河院,就连七驴儿这样的常客也让他们拒在了门外。二拐子像条癞皮狗,隔空不兮就要跑车门外闹腾,但是一看到那两双猎狗一样的眼,顿时便沮丧了。
马驹被彻底关起来,再也出不得院门一步。
日子在异常艰难的步子中缓缓走进六月,小寡一妇 葱儿夜里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突然让灯芯惊坐起来,瞬间悲伤去了一大半。一把抱住葱儿,悲喜一交一 加地说,我的傻丫头呀!
丫头葱儿脱一光了衣裳睡觉时问,石头裆里那个硬棒一棒是做甚的呀?
少一奶一奶一灯芯走出下河院这天,天蓝得透明,一望无际的菜子欢腾着,雀跃着,把勃勃的、抑制不住的生命启示传递给她。站在地埂上,心哗一下开朗,犹如春天解封的大地,新芽拱破坚一硬的地皮,奔腾的河水冲开冰封的河谷,天地间万物不息的汹涌声音穿透心肺,激起一一浪一一一浪一的喧响。
栖集在山凹里的鸟趁风翔起,天空一片生动。
少一奶一奶一灯芯想,该到油坊看看了。
一切都朝美好的方向走着,如果不是突然而至的灾难,这年的菜子沟,应该说是很完美的。
两场大火是先后烧起来的,烧得有些怪诞,烧得沟里人心惶惶。
先是草绳家,草绳男人去了南山窑上。草绳夜半起来小解,突然发现火光冲天,等她唤醒众乡邻,大火已吞没了大片房屋。应声赶来的沟里人用尽了力,直到天亮才将火扑灭。新盖的房子毁了,望着化为灰烬的三间廊房,沟里人无不扼腕叹息。草绳家的灾难还没过,木手子家又着了,火从草垛燃起,借着风势,迅猛地燃向整个院子。尽管木手子做了充分准备,面对熊熊大火还是束手无策。沟里人要救火,木手子却冷着声色蹲在夜空下,样子沉着得令人发恐。木手子执意不让救火的举动第二天便成为沟里人的怪谈,一致认为下河院几个长工都让恶鬼缠上了。
伏天一过,沟里关于鬼神的谣言传得毛骨悚然。药铺那场大火被人重提起来,传言渐渐趋于一致,说是药铺里烧死的三个冤魂不散,有人甚至说亲眼看见披头散发的芨芨夜半在木手子家草垛前跳舞。跟日竿子和中医李三慢不和的人家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一觉睡过头自己也葬身火海之中。木手子带着妻小在大火燃尽的废墟上重新盖房。那夜之后,木手子不再说话,仿佛突然哑了般终日闭着嘴,黑青的脸如大火烧焦般骇人。
木手子家起火的那个夜晚,二拐子摸进西厢房,女人舒展着身一子,发出均匀的鼾。月色映照得熟睡中的女人美丽无比,生动的脸庞是他梦里无数次抚一摸过的,高隆的一乳一房傲然耸立,结实硬一挺的褚红色一奶一头是他一生都想咂一吮一的葡萄。二拐子为这一天等得太久,付出的也太多,现在,他有充足的理由享受这个夜晚,享受这个女人了。屋子里弥漫着撩人心魄的暗香,他以不可阻挡的勇气压住女人,女人粉一白的身一子仍是那么绵一软,一温一 一热的肌肤像是刚刚从热水中浸一润了般细滑,二拐子喘着粗气说,你不让睡我偏睡,打今儿起天天睡。
梦里的女人正在享受,她躺在如花似锦的菜地,白云悠悠地飘过,盖住羞涩的太陽,恍惚中一张美白的脸倾下来,那一身味儿是她再也熟悉不过却从未亲身领略过的,颤颤地伸出双臂,勾住他白净颀长的脖子。这样的场景女人幻想过无数次,女人情愿醉死在美梦里。猛乍惊醒却见压住她的是二拐子,惊叫一声,剪子明晃晃戳过来,二拐子一闪身,捏住她手腕说,想戳死我,没那么便宜,当我是六根,一只水獭就能哄到磨塘里?
灯芯手里的剪子“当”地一声掉炕上,身一子雷击了样软一瘫下来。生了锈的秘密猛乍让人倒出来,血淋淋的,再往下听,软一瘫的身一子抖成一一团一 ,像是刀插一进喉咙,生和死已由不了她。男人得意着把故事讲完,等着她伸展身一子,等着她捞稻草般把他拉炕上。灯芯在男人的等待中慢慢冷静,眼前已没第二条路,不稳住男人明儿早起她就臭了沟谷,苦心换来的名声会让血腥冲洗一尽,往后路咋走一点信心都没。
她闭上眼,舒开身一子。心里不再有屈,不再有诅咒,诅咒能顶屁用,六根不是天天诅咒她么?
男人兴奋了,一句话能打倒女人实出于料想,本打算还要扯上马驹,那命可比女人自家命还值钱,女人不会不顾。二拐子顺顺当当爬上去,顺顺当当解一开裤子,高喊着压向女人的一瞬,一张脸忽悠地打女人身后晃出来。
是騷货芨芨的脸。
二拐子惊得弹起,恐慌至极地叫,芨芨你个死鬼,敢坏我好事,死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骂到这儿影子不见了,再俯身又有了,一连几次,二拐子还没挨女人竟自个泄一了。
一大摊。浓烈的腥臊味和着尿臭。
少一奶一奶一灯芯突然大笑起来,陰森森的笑声穿破黑夜,像是飞向另一个世界去了。
二拐子完全没想到,自个在灯芯面前竟成了废人。一连几晚摸过去,一连几晚泄在了外面。想了近十年的身一子白晃晃在眼前,竟享用不到。女人的冷笑总是在半夜响起来,毛骨悚然,不像是灯芯的声音,而是像芨芨。二拐子天天深夜拿了烧纸,点给芨芨,只差磕头了,芨芨还是不肯放过他。
半月过后,少一奶一奶一灯芯去了趟后山,回来把一包一皮药丢给一奶一妈一仁顺嫂,说熬了给命旺喝。夜半时分,喝了药的命旺突然通体騷热,热一浪一把他瘦弱的身一子吹起来,不顾一切跳到里屋炕上,抱住女人就像抱住一条河,恨不得全身扑进去浇灭愈燃愈烈的火。女人偏是不让他灭,两个人纠缠在炕上,声音折腾得满院都是。女人听到窗根下的声音,知道等的人来了,一把搂了命旺,疯狂声响得沟里的狗都跟着吠了。
油灯通红的亮,下河院女人不知啥时也用起了煤油灯,灯光映着炕上白灿灿的两堆肉,纠缠声叫唤声呻一吟声连成一片,再看炕上的人,那不是人跟人干了,二拐子见过的牛马也没那么凶,他望呆了,望傻了,也把自个望没了。
女人完一事后推下命旺,泄一了火的命旺倒头便睡,一点不在意炕下突然多出个人。女人故意挺一起燃得像火球般的一奶一子,直直地戳向男人眼,男人让她的身一子激怒了,激火了,扑上去想惩罚女人,女人却说,知道他怎么厉害了么?
男人让女人一句话引到歧途里,惊讶和羡慕露上脸,忽然改变主意地俯在女人身边,求她把法儿说出来。女人呶呶嘴,示意炕头的药碗。男人这才想起女人去后山的原因,跪地上求她道,给我也喝一碗吧,你知道我的心病呀。
次日正午,女人将男人唤到西厢房说,药给你熬好了,这阵喝还是夜里喝你自个拿主意。男人哪能再等,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身一子立刻有了热,耐不住就想上炕,女人却穿鞋下炕说,到你家去吧,这院里不安稳。女人轻车熟路往前走,男人火烧火燎跟后头。巷道里静极了,沟里人全忙着收割菜子,哪还有闲空满巷里乱串。
一进屋,男人便烈火烧身般猛扑上去。女人倒也爽一快,发出欢快的叫唤,刺激得男人已完全由不得自个,感觉离烧死不远了。
这个正午是二拐子一生中最为一精一彩的时刻,女人终于让他制一服 了,终于乖乖躺他身一子下。他的思想跟身一体一样疯狂一抽一动着,仿佛过了这个正午他就是下河院的主人。这感觉太美妙太动人了。
这时候,就听到女人心里发出一个声音,似乎极痛苦,极不甘心,却又那么的坚定。
不要怪我,谁也不要怪我,都是你们自找的!
你们自找的呀!
二拐子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太晚了。一股黑血喷一出来,溅到墙壁上,头里轰一声,栽倒在女人身上不动了。女人这才收住身一子,抬猪一样抬下他。加了十倍乱心子草的中药喝下去,就是头儿马也该毙命。看到男人脸像火炭般渐渐熄灭,泛出焦黑,女人才长出口气,穿衣下炕,很快到了下河院。不大工夫,她换了一身衣裳,有说有笑的去地里看人们收割了。
一奶一妈一仁顺嫂是第一个发现儿子暴死的人,惊叫一声便跌过去,等沟里人发现时已是第二天后晌。少一奶一奶一灯芯就像听到一只狗死了样平静,对报丧的人说,买张席子卷了吧。
一奶一妈一仁顺嫂让木手子和天狗抬进下河院,脸上的笑自此永远消失了,她成了真正的傻子,天天坐太陽下瞪着天,怀大敞着,猪尿泡样的一奶一子露外面,灰垢粘了一层,不出一月便枯萎得没一点样儿了。马驹每打前面走过,总要抓一把灰撒她一奶一子上。
菜子沟下河院少一奶一奶一灯芯终于全面执掌了下河院大权,东家庄地这个秋天里异常地衰老下去,终日搂着傻孙子牛犊,躺在下河院的老树下不起来。男人命旺再次被拴进北厢房,二拐子的丫头蒿子终日侍候着。
木手子新房盖好的这个上午,少一奶一奶一灯芯特意拿了炮仗去贺喜,沟里看热闹的人见她目光灼灼,神采飘然,呼前喝后,威风一点不比当年的东家逊色。这个正午一条惊人的消息在沟里迅疾传开,下河院打今年起租子全都减到五成,自垦的荒地收成全部归己。这可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呀,立时,沟里关于新东家灯芯的美言如清油横溢的香味缭绕得整个沟谷风都走不开。
后山中医刘松柏骑马前来的这天晌午,少一奶一奶一灯芯正在惩处一对一奸一夫一婬一妇。中医刘松柏缺了一条腿,是在黑鸡岭采药时掉崖下摔断的。那地儿恰是灯芯轿子险些摔下的地儿,本来半崖里一条腿挂在树上,算是救下了命,谁料滚下的石头不偏不倚重重砸在腿上,当时便断了。他拄着拐杖,伙在热闹的人群里,见女儿拿着刺刷无情地一抽一打下贱的一婬一妇,眼里完全没了头次代公公庄地惩治时的不安和羞恐,从头到脚让威严和神圣衬托着,中医刘松柏悬着的心才踏踏实实落了地。长达半生的努力终于修成正果,走出人群,仰望着妹妹松枝坟茔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
多年前的往事禁不住浮上心头,后山中医刘松柏骑着毛驴进了下河院,东家庄地不屑的目光打量他很久,看不出其貌不扬的刘松柏有甚特别,居然年纪轻轻就被人唤做神医。引他到了上房,从被窝里一抽一出二房水上漂细如鸡腿的胳膊,中医刘松柏三根手指捏上去,把了好久,最后缓缓说,五服药下去,估摸一着能有转机。
没等三服咽下,二房水上漂孱弱的身一子竟有了力气,躺炕上能说话了。东家庄地简直不敢相信奇迹,一口一个神医叫得刘松柏惊乱不安。两个人很快成了莫逆。等五服吃完,二房水上漂挣弹着下地时,东家庄地愁云般化不开的心事已在中医刘松柏的运筹中了,于是,十六岁的妹妹松枝在看似随意实则深谋远虑后提到了桌面上,在二房水上漂身上抱了半生指望的东家庄地心终于动了,迎娶三房的事定了下来。
三房松枝进门一年后的一个雨夜,一头青骡子急急奔向后山,二房水上漂旧病突发,躺在炕上呻一吟不止。中医刘松柏顾不上歇气,急急给病人把脉,这次他的神情远比东家庄地沉重,从睡屋出来一言不发,握着毛笔的手抖动不止。东家庄地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不祥,委婉地说,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说完便心事重重进了三房睡屋。
一服药下去,水上漂疼得满炕打滚,疼叫一声让东家庄地心乱如麻,半是猜疑半是认真地问,你下的到底啥药呀?中医刘松柏自言自语说,明儿晌午下不了炕,就准备棺材吧。说完跳上青骡子,回后山去了。二房水上漂并没像东家庄地预想的那样很快毙命,次日晌午还挣弹着走到屋外,冲陰沉的天空巴望了几眼,又到后院看着膘肥体壮的马说,人还不如一头牲口,语气里丝毫不掩盖弥留人世时的哀伤恨憾。这样的日子居然延续了五六天,正在东家庄地大叹神医就是神医的空儿,睡屋里一声钝响,二房水上漂一个跟斗栽倒再也不说话了。二房水上漂死后浑身青黑的症状让一娘一家人马巴佬和闻讯赶来吊丧的亲戚一口咬定是中医刘松柏下了黑手,马巴佬的老一娘一甚至抓着东家庄地的手长久地跪着不肯起来,定要让他答应为冤死的女儿雪仇。
往事如烟。中医刘松柏看到短命的妹妹至死未能悟透的心机终于在女儿身上得以辉煌实现,心血沸腾,神气荡漾,女儿坚定自信的目光再也不用他担忧了。
送走中医爹,少一奶一奶一灯芯在舒暖的陽光下伸了伸腰,心气激荡得真想做点甚么,一抬眼就望见衣冠楚楚的七驴儿,一股薄荷味儿和着男人淡淡的体一香嗅进鼻子。望一眼眉清目秀的七驴儿,心血荡漾得已不能自已了。
这个晚上西厢房一改往日的默静,七驴儿飞动的手敲打至一半,就让绵绵的一双玉手握住了。一温一 情四射的西厢房迎来了天天期盼中的事情,两个人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搏杀。
七驴儿尽享云雨完成一番大业后,纵身下炕,穿衣的一瞬,少一奶一奶一灯芯清楚地闻到了一股清油味儿。
七驴儿一出门,猛就看到树一样立在墨夜中的木手子。
南山煤窑的丑事再次被端出来已是冬季快要来临的一个日子,全面执掌下河院大权的少一奶一奶一灯芯在秋季里干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包一皮括她将南北二院腾出来,专门安置那些临时逃难或逃兵来沟里的人。此举引得沟里惊声四起,那么好的院子竟要让给外乡人住,真是舍得!少一奶一奶一灯芯轻轻一笑说,甚外乡人不外乡人的,细算起来,这沟里,有哪一个不是外乡来的呢?一句话说得沟里人顿时哑巴了。
接着,少一奶一奶一灯芯亲自去了一趟管家六根家,柳条儿早已没了当年的人样,蓬首垢面,衣冠不整,她被几个丫头合着劲儿抬进了草棚里,过着狗一样的生活。少一奶一奶一灯芯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一点不在乎六根丫头们歹毒的目光。末了,冲四堂子说,把这院扒了,赶着盖院新房。四堂子说,行不得呀少一奶一奶一,这都深秋了,咋个盖房?
我就不信深秋盖不成个房,我还不信癞蛤蟆长不出五条腿来呢!少一奶一奶一灯芯丢下话,脚步一甩又去了中医李三慢家。
一应事儿全都了结掉后,男人孙六被带进下河院。
少一奶一奶一灯芯指着一头早已备好的青驴儿说,骑上它,回你的后山去吧。
男人孙六先是沉闷着,脸上赤一道子白一道子,很快,他弄清了叫他来的目的,望着驴上驮的一斗菜子还有两桶清油,扑通一声就给下河院跪下了。
不是我啊,少一奶一奶一,真不是我,是……
少一奶一奶一灯芯已进了西厢,草绳男人牵过驴缰绳说,走吧孙六,念你断了一条腿,甚也不追究了,回你的后山,好好奔日子去吧。
不是我啊,少一奶一奶一,不是我——
一条腿的孙六骑在驴上,还是不甘心地冲下河院吼。
少一奶一奶一灯芯耳朵里,翻来覆去就是后山半仙刘瞎子的那句话,你爹,你爹这个人啊——
打发掉孙六的第三个后晌,在家里闷等了几年的二瘸子终于被隆重而体面地请到了下河院。吃过喝过后,少一奶一奶一灯芯亲自牵过来一头骡子,备好鞍,要扶二瘸子上去。二瘸子哪能受得了这个!这些年,他等啊等啊,再等,怕是头发一胡一 子全白了。他终于相信,少一奶一奶一灯芯没忘掉他,下河院没忘掉他,可——
二瘸子挣弹开草绳男人,往前一步就要给少一奶一奶一灯芯下跪,灯芯一把扶起他,目光示意他甚也甭说,只管上路就是了。可二瘸子终是耐不住,非要说,嘴唇哆嗦着,压了几年的话不知打何说起。少一奶一奶一灯芯猛地放下脸,二瘸子,甭给脸不要脸,就你那点陈谷子烂芝麻,下河院不想听!
二瘸子吓得连忙闭了嘴,骑上骡子去南山窑上了。
二瘸子要说的,就是老管家和福的死。
其实包一皮括草绳男人和木手子,这件事早已心知肚明,之所以久长地压着,就是听了少一奶一奶一灯芯一句话,有些事儿,听见了装没听见,知道了装不知道,这人啊,装得越多,心就越重,心一重,活人就没一点味儿了,你说是不?
老管家和福是二拐子害死的。
南山煤窑大灾的前一天,管家六根找过二拐子。管家六根左等右等,不见窑巷有何动静,终是相信,窝儿朵不是一个干大事的料。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放驴的二拐子。
关于下河院屠夫青头的死,就是在那个松涛轰轰作响的黄昏到了二拐子耳朵里的,不过,管家六根提到那包一皮让青头毙命的毒一药时,特意提起了一个人,老管家和福。管家六根说,是他,是他打沟外拿来的毒一药呀,还亲自……
二拐子听不下去了,二拐子纵是再不孝,听了这话,心里的火还是腾地燃了起来。所以灯芯说,不该听的,最好还是不听,一听,心就乱了。
窝儿朵不敢做的事,二拐子终是做了,不过,他做得并不密,打新巷出来的一瞬,正巧让自个舅舅二瘸子给看到了。
二瘸子这些年,过得真是不容易呀。要守住这么一个秘密,容易么?
好在现在二拐子没了,一奶一妈一仁顺嫂也成了一口气,二瘸子再进了下河院,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少一奶一奶一灯芯颓然叹出一口气,为等这一天,她容易么?
历经数年风雨的下河院终于走向太平,仿佛不再有任何力量能破坏它的安宁与和谐。雪落雪融,油坊的榨油声从喧嚣走向平静,这个冬天是少一奶一奶一灯芯一生中最一温一 情难舍的日子,她的脚步穿梭在下河院与油坊之间,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奔波的一段路,生命的希望和未来的畅想在日复一日地奔波中被无限拉长,延伸到一个目光无法抵达的远处。
缥缥缈缈的爱情似乎跟白雪一样圣洁而美妙。
它让两个人儿在下河院和油坊之间,踩出了一条相思的路。
所有的灾难和不幸都为这条路让道,好像一踩到这条路上,幸福便像沙河水一样滔滔不息。
突然有一天,少一奶一奶一灯芯迈向油坊的步子终止了。
路断了。
少一奶一奶一灯芯惊恐地盯住路,不相信自个到现在还能把路看错。
可她确确实实看错了。人世上,有哪条路不是危机四伏,不是险象丛生?爱情,幸福,梦……少一奶一奶一灯芯纵声一笑,感觉自个真是荒唐,人世真是荒唐。
菜子将要榨完的这个后晌,少一奶一奶一灯芯忽然叫住木手子,跟他说夜里出趟门。一直被浓重的心事锁紧愁眉的木手子听完少一奶一奶一灯芯的安顿,脸上即刻漾起明亮的笑容,快快收拾好东西,没等天黑就催少一奶一奶一上路。
夜幕低沉,沟色掩在一片黑暗中,少一奶一奶一灯芯跟着木手子朝沟外走去。两个人一路无话,只有沉沉的脚步声洞响在沟谷。天已还暖,冰封的大地泛出湿气,通往沟外的山道曲曲弯弯盘桓在山坳里,像伏一在山上的一条巨蛇。这是通往沟外的惟一路径,也是一条让沟里人望而生畏的险要之路。少一奶一奶一灯芯径直将木手子领到目的地,说,就在这挖吧。
木手子放下手中的锨跟洋镐,借着黑夜四下看了看,这儿是一个下坡道,陡峭的山路在坡上拐个弯,急急地朝下延去。路面刚够一辆车过去,往南是直入云霄的陡壁,往北是一悬到底的危崖。单从山势看,这儿比黑鸡岭还险要。木手子抡起洋镐,朝坚一硬的路面抛去。冬尽春至的日子,夜风虽寒却有了湿一软的春意,吹得人身上痒痒。费力将冻层揭开,下面便是湿土了。木手子越挖越顺手,越挖越有劲。他在脑子里忍不住骂自己,蠢呀,蠢,少一奶一奶一是谁,纵是一沟人合起来算计她,也未必能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