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有一份安顿,他常在山中,山不再是空旷,不再是寂寞,而是一种欣赏,一种闲适。看看他写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心是怎么闲?闲到枝头桂花那一丁点扑簌的声音,他居然也能察觉,这心还不闲吗?现在,不要说细小的桂花,就是大块的石头坠地,我们的心往往也没有感应。生活把我们的心磨粗糙了,怎么才能在生活的忙碌间隙里,养起那份闲心闲情,去听见桂花落地的声音?“夜静春山空”,夜可以有多静?夜安静得让人觉得整个山都空了。真空了吗?鸟儿很敏一感,明月出来的时候,居然把它们惊醒了。“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一声、两声,泠泠的鸟鸣声响起来,才知道什么叫“山空”,什么叫“夜静”。
民间做菜有个说法,“要想甜,加点盐”,其实说的就是一丁点反差,就像为了歌曲的流畅,加上半拍休止符。没有鸟鸣的一声两声作对比,空和静还不那么明显,不那么让人陶醉。而这种“空”和“静”,也只有王维才能发现,才能欣赏。因为王维的身心安顿。人心如果不悠闲,不纤细,不从容,他怎么可能看见、听见、体会、欣赏,沉醉在这一切中?
都说王维的诗有深深禅意,其实,这份禅意就是他晚年的心。我们从小就熟悉王维的《山居秋暝》,以前读,最欣赏的是诗中描摹的美景,如今在安顿的意义上重新读,角度又有不同。还是那座空山,还是那个秋天,还有他的明月,还有他的清泉。空山新雨,晚来秋色,明月松峰,清泉白石。这一切千古不改,人在其中,却不孤单。他不光有画家的眼睛,还有音乐家的耳朵,他能听见别人听不到的动静。“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还没有看见人,他就听见竹林里女孩子打闹的嘻嘻哈哈声,就知道那些浣纱的姑娘要回来了。远远地望去,莲叶为什么哗啦啦地动起来了呢?莲叶动,渔舟就要回来了。这样的风情,这样的动与静,在眼前,在身边。“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春天走远就走远吧!怎么那么多人伤春?非得念念不忘停留在春天里,才有蓬勃的生机和希望吗?四季流光涤荡,春天走远,人还可以留在清秋,留在内心的安宁中。
这是秋天真正的安顿。再往前走,就是一个严冬了,大地如此萧瑟,生命如此易逝,年华不可阻滞地又老了一岁。无论秋与冬,最关键的是人心能不能安顿,人在流光中能不能把持住自己的心,不让心跟着流光漂泊。人可以伤春,,可以悲秋,在所有的春恨秋愁走过之后,我们的心能够获得安顿,能够被春花秋月涤荡得宁静宽广,这才是诗词在心灵中留下的真正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