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桑离换一身深灰色格子长裙出门采购,走在小区院子里时,莫名其妙的就犯了怀旧的老毛病。
真是很奇怪,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田淼。
居然,还想起她们吵架、她们撕打、她们躲在各自的帘子后面悄悄地成长。
现在想来,没有像《过年回家》那样把一个送上天堂、把一个送进监狱,已经是她和田淼的造化……
想到这里时她叹口气,再一抬头,却看见了马煜。
或许是因为樱花林里一遇,桑离和马煜说了几句话的缘故,从那以后马煜每见到桑离都会微微扬一下手,笑容并不浓重却舒适熨帖。隔着落地玻璃窗,桑离总是轻轻点头,笑容很礼貌,并不疏远也不见得多亲近。事实上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在那个樱花散落的午后有点大脑缺氧——她这样的人,习惯了不去相信任何人,怎么会把自己的私事说给陌生人听?
不过,从b座到d座,两家的距离倒真是不远。渐渐,“偶遇”就变成“经常”。
“出门?”马煜从车窗里招手,“我带你。”
桑离摇摇头,晃晃手里的车钥匙:“我开车。”
马煜好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开车。不过仔细想想,这樱园位于半山位置,出入不便,谁家又没车呢?
于是他点点头,挥挥手离开。桑离目送马煜走远,似乎再次轻轻叹口气,才从车库开出自己的银色宝莱。
坐进驾驶室的时候,桑离又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
那时,与她同寝室的顾小影很喜欢这款车,便总是趴在寝室楼窗户上看着楼下不远处的停车场张望,一边看一边念叨:“我要开宝莱我要开宝莱……”
那时候一间寝室四个人,相比于开朗活泼、热爱幻想的顾小影,冷静理智、头脑清楚的穆忻会准确凝练地泼冷水:“宝莱是二奶车你不知道啊?”
顾小影拧着脖子还在犯癔症:“我就是要开宝莱开宝莱开宝莱……”
想到顾小影目光呆滞、念念有词的样子桑离就忍不住想笑,于是又想起了顾小影上个月刚买了“马六”,也是银色的,1.8自动档。挂牌后第一周就撞碎了左后方转向灯,三周后撞瘪了前保险杠,再过两周被横向里冲出的出租车几乎撞飞后门,吓得顾小影家“管大叔”差点休克。
不过顾小影这厮显然是皮糙肉厚不怕折腾——肇事后不思悔改,还没忘给桑离打电话,开头第一句就是:“离啊,我出车祸啦!”
当时桑离正在倒咖啡,手一哆嗦差点把咖啡壶扔地上。
“你说什么?”桑离有点喘不上来气。
然后就听见顾小影没心没肺的回答:“我老公在里面安排修车的事情,我在大修厂门口晒太阳,想你了,打个电话。”
“顾——小——影——”桑离咬牙切齿,从牙缝里蹦字,“麻烦你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行不行,我不像你,心脏是不锈钢的。”
“离啊,我就知道你心疼我,”顾小影抓紧吐苦水,“我老公那脸黑的,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吓死人了啊!你说至于吗,不就是撞了个车门吗,还有保险公司啊,他着急什么?再说保险公司这次一赔付,我前阵子交的那个全保就赚回来啦,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正听顾小影絮叨着,桑离就听见听筒里又传来隐约的男人声音:“顾小影,别在这儿扯闲篇,回家写检查去!”
桑离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顾小影的语气越发幽怨:“桑离你听见没有,他居然让我写检查?!他凭什么让我写检查?姑奶奶我从上幼儿园到研究生毕业,什么时候写过检查?!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民教师,都是我要别人写检查,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让我写检查了?我告诉你桑离,要嫁人可以,一定不要重蹈我的覆辙,这个大六岁的男人就会有两道代沟,连滚带爬都不一定能翻过去。哎你听到没有?听到就出声,别装死!”
顾小影越说火越大,桑离忍住笑,“噢”了一声以示回复。心里还纳闷,顾小影旁边那位在干什么?听见顾小影这么大放厥词,居然还没有扼住她那自诩为“秀丽、秀气、秀美”的脖子?
果然,刚这样想的时候,下一秒钟手机已经易主,一个很温和的男人声音传过来:“桑离?”
桑离很礼貌地回答一声:“管大哥。”
管桐的声音很无奈:“桑离,你有时间劝劝小影,就她那技术,怎么就不能慢点开车?她当这是f1方程式啊?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个大学教师,怎么就不能稳重点?”
话音未落,顾小影开始咆哮:“谁快三十岁了?管桐你说谁呢?你都快四十岁了我都没嘲笑你!”
清官难断家务事!桑离火速撤退,告诉管桐:“管大哥,我改天一定劝她,不过你也知道不一定有什么用……嗯你吉人自有天相,我就不多说了,拜拜!”
……
这样的场景,每次想,桑离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作为大学时代唯一的朋友,顾小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少数能让桑离笑出声的人之一。
或许也只有顾小影,结婚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请桑离做自己的伴娘。如果不是桑离在看见嘉宾名单后临阵请辞,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大的麻烦。虽然惹得顾小影好大不高兴,却至少保全了管桐的面子。对于个中缘由,管桐属于不知道,顾小影属于能猜到却不愿意多想。可是,她桑离却不能不想,不能不在乎。
那些年少时候犯下的错,那些一意孤行走弯了的路,所有这一切苦痛让她桑离一个人来承担就好,何必牵连别人?
想到这里,桑离忍不住叹口气。在越来越热的天气里,心脏却有些许发凉。
到“沃尔玛”的时候车位很满,桑离险些停不下车。最后还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无奈地摆摆手,冲着宝莱摇低的车窗说:“把音乐声音关小点,我帮你指挥。”
桑离有点发呆,抬头问:“你怎么在这里?”
马煜瞪她一眼:“这里是超市,又不是女性会所,我怎么不能来?”
他转到桑离侧后方,一边挥手一边说:“往右打死,倒……继续倒,好,回轮……”
他的声音带点成熟男人的醇厚,桑离一边倒车,一边有一丝丝的走神。
直到马煜喊一声“停”,顺手拍拍桑离的车后备箱,桑离才把自己有点偏轨的思想拽回来。桑离下车时就看见他穿白底浅色条纹衬衣、黑色长裤站在一边微笑,一边笑一边说,“早知道是同路,不如坐我的车,省事又省油。”
桑离也淡淡地笑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马煜微微愣一下,跟上她的脚步上楼,笑着问她:“你都是这么防备别人的?”
桑离讶异地看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马煜扭头看一下桑离:“感觉吧……感觉有个壳挡在中间,总像隔着点什么。”
桑离微微一笑:“马先生,那你对谁都是这么开诚布公?”
马煜怔一下,笑了:“对不起,失礼了。”
桑离摇摇头,一边挑拣手推车一边说:“哪里算失礼呢,只是这个世界上模糊而看不清楚的东西太多了。你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而我早就放弃了看的愿望。”
马煜接过桑离手里的推车,与她并肩往前走,微笑:“你不像学声乐的,反倒像学哲学的。”
桑离回报一个浅淡的笑容,又看一眼身边装束笔挺却推着超市购物车的男人,转移话题:“马先生,你周末出门购物穿这么一本正经干什么?”
“我本来要去公司,”马煜解释,“yoyo吵着说要吃小熊饼和‘不二家’奶糖,我只好先来给她买。”
桑离略一迟疑,然后仰起头,声音轻轻的:“马煜,其实你很幸福。”
马煜一愣,他似乎在刹那间看穿了桑离寂静表情背后的那些落寞,可是这些情绪倏忽间又不见了。
下一秒,他只听见桑离略略显得高兴的声音:“看,小熊饼,yoyo喜欢什么口味?”
马煜转头,看见身边的桑离背对他蹲在货架前,专注地研究面前口味繁多的饼干,自言自语:“一定喜欢草莓的,巧克力味的比较传统,噢还有白奶油……”
马煜盯着桑离长而卷的发,觉得此刻的气氛颇多怪异:似乎很久之前就彼此认识,而这个女子,就该在自己身边,微笑,拉琴,甚至挑一盒给女儿的小熊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