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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将明月比佳期 B-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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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现实中,向宁出现在桑离面前的刹那,他看见的不是桑离明媚的笑容,而是不断掉下的眼泪。

是晚自习的课间,15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向宁在操场上拦截到正准备用跑步的方式来驱散困意的桑离。漆黑的操场上,冬天的北风呼啦啦地吹,吹到桑离眼睛里,眼泪唰的就开了闸。

向宁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他看看桑离,看见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有眼泪掉下来。她也不擦,就直直站在他面前,拳头紧紧地攥着,脖子仰高,眼神好像有点高兴又好像很不高兴。天那么冷,操场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却只有眼前这个小姑娘,很倔强地保持着跑步前的用力状态,梗着脖子看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三分钟,可能五分钟,他看着不远处灯光明亮的甬路上走来走去的学生,隐约还看见有女孩子手中捧一块类似于烤红薯之类的物体。

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小离,你冷不冷,我买烤红薯给你吃?”

下一秒钟,刚才静止得像雕塑一样的小女孩已经“哇”地一声哭着扑进他怀里,他甚至被她的冲击力推得倒退了一步,踉跄着才站好。然后他低头,看见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子紧紧抱住他,紧得好像再也不要松开手。

她一边哭一边抱怨:“你上午都不看我,我就站在大门口,你都不看我……你还说要给我打电话,可是你根本就没打……”

寒冷的冬夜里,有笑容在向宁脸上徐徐绽开。

他伸出手,把桑离拥进自己怀里,低头,可以碰到女孩子冰凉的耳朵。他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贴住它,在她耳边说:“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小离不哭。”

听她啜泣,他紧一紧自己的胳膊,小声说:“也不能怪我啊,校门口那么多人扫雪,我哪知道你也在里面啊。”

桑离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水,抽噎着:“你也没给我打电话!”

他伸出手捂住她的脸,笑着答:“我当时满胳膊都是石膏,也拿不动话筒啊。”

他把手掌从桑离脸颊上拿开,轻轻舒展一下自己的左胳膊,有点遗憾地说:“可惜以后弹钢琴会受影响吧,学了那么多年呢。”

“什么?”桑离吓一大跳。

“不太敏感了,力度也拿捏不好,”向宁有点惋惜地说。

桑离看看向宁的胳膊,用手碰一碰,又很快松开,惶惶地抬头问:“怎么可能呢?”

“我骗你干什么?”向宁好笑地看看桑离,“怎么你比我还难过?”

桑离又想哭:“不是吧……”

向宁急忙揉揉桑离的眼角:“别哭别哭,多大的事啊,我本来也不喜欢弹钢琴啊。”

“啊?”桑离看着他,抽噎,“可是你弹得那么好,都九级了。”

向宁满不在乎:“要不是我妈,我犯得着学那个东西吗?我倒是挺喜欢跟我爸学毛笔字,哎改天写幅字给你看看啊,可惜书法不考级,不然你这会就该庆幸多亏我的右手还好好的。”

他说得那么轻松,桑离也终于变得轻松起来。然而也是直到这时,桑离才发现自己是那么不了解眼前这个自己惦记了五个月的人——他会钢琴,会书法,篮球不错,英语口语很好,他还会什么?

可是,桑离的心里还是有了深深的遗憾,因为她曾经那么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听向宁弹钢琴。只给她自己弹,没有田淼,没有其他任何人,弹《小背篓》、《雪绒花》……而她在一边唱歌,阳光温暖,笑容恬淡。

那天,她小心翼翼地抱住向宁的胳膊,晚自习已经被抛到脑后,上午课间时他没有看见自己的过错也不打算声讨了,此时此刻,她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人,这个比自己大四岁,总能给她安全感与温暖感的人,抓住了,不放手,一辈子都不放手。

也是向宁回校复读以后,桑离与向宁的接触机会便明显增多。

向宁成绩好,考取名牌大学几乎没有悬念。于是他便放下他自己的功课不管,总是到初中部给桑离补课。那时候高中部的校服是深紫色与白色相间的运动服,向宁习惯在校服外面套一件羽绒服,于是就变成圆鼓鼓深蓝色羽绒服与深紫色运动服裤子的搭配。按理说应该很不协调,可是放在十八岁的少年身上,居然就是很青春、很好看。

向宁常常在中午或是晚自习课后去初中部教学楼给桑离补课,那时候教室里没有人,四周很安静,偶尔只能听到桑离做不出题时的叹息声,或者笔尖与草稿纸碰撞时的沙沙声。还有的时候桑离会趴在课桌上睡午觉,睡不安稳,总是半梦半醒,隐约还能看见向宁站起身,小心翼翼关紧窗户,或者把厚实的窗帘掖到密不透风。教室里的暖气很热,向宁常常会把一包牛奶放在暖气片上,等桑离睡醒就递给她,再监督她喝完。

相对于桑离的习惯性开小差而言,向宁讲题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他微微蹙着眉头,用笔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桑离看得犯困,就开始打哈欠。向宁瞥桑离一眼,继续讲题,桑离又打一个哈欠,向宁还是不为所动。直到桑离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向宁终于把笔放下,认真看着桑离。桑离满眼都是眼泪,急忙伸出手抹抹,手背上变得湿漉漉的一片。

向宁就笑了:“小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惹哭了呢。”

桑离梗一梗脖子:“除了我爸,谁还能让我哭?南杨不收拾他才怪。”

向宁很好奇:“南杨就从来没欺负过你?”

桑离仔细回忆一下,摇摇头:“好像……没有。”

向宁“哦”一声:“那如果将来我让你哭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打赢我。”

看着向宁那副故作一本正经的表情,桑离又打了一个哈欠,继续抹眼泪:“你让我哭?”

她的语气很不屑:“我让你哭还差不多。”

向宁失笑,想了想又点点头,一只手抚一下桑离头顶:“也是啊,估计这辈子,都是你让我哭的可能性比较大。”

桑离听不懂向宁的意思,只是瞪着水蒙蒙的眼睛看向宁,向宁微微笑笑,低头继续用好听的声音读题:“某旅行社组团旅游,30人起组团,每人的团费为800元。旅行社对超过30人的团体给予优惠,即旅行团每增加1人,每人的团费就降低10元。请你计算一下,当一个旅行团的人数为多少时,旅行社可以获得最大营业额?”

他的数字写得也好看,一边写一边念念有词:“设旅行团人数为x 人时,所获利润为y 元,那么y=[800-(x-30)10]x……”

桑离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可以闻到他运动服上清新的洗衣粉味道。她很努力想要听向宁讲题,可是越听越觉得乏味。于是她开始好动起来,伸手到向宁的运动服衣兜里,努力地掏。向宁停下笔,低头看看身边的桑离,见她低着头,看不到脸,只能看见一双手在自己的衣兜里鼓鼓囊囊地翻上翻下。

一串钥匙、一张10元纸币、一个写着“下课后吃什么”的小纸条、两张2元面值的饭票……缴获品似乎很丰盛,不过桑离单单捡那张小纸条端详。纸条上的字迹清清秀秀的,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笔。

向宁看一眼纸条,不动声色地继续讲:“所以可以得出,当 x=55,y有最大值……”

“这是谁写的?”桑离一脸好奇。

向宁把纸条拿回来,往兜里一塞,继续讲:“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算?”

桑离不理他,闷闷地坐在一边。向宁看她一眼,摸摸她的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桑离瞪他一眼,自己掰自己的手指头玩。

向宁叹口气:“你好奇心还真够强。其实就是我和我们班的女生打赌打输了,说好要请大家吃午饭,她们问我吃什么而已。”

他摸摸桑离的脑袋:“小离,你得好好学习知道吗?你想想,如果你考不上高中,怎么考艺术学院呢?”

听见“艺术学院”几个字,桑离突然精神起来:“你会唱歌吗?我听南杨说你妈妈是教唱歌的。”

向宁愣一下,咳嗽一声:“不会。”

“你撒谎,南杨说毕业前那次晚会上你就唱过,”桑离哀求他,“唱个嘛、唱个嘛……”

又想了想,补充一句:“不准唱流行歌曲!”

向宁被逗笑了:“不唱流行歌曲唱什么?”

桑离很认真地想了想,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唱《小小少年》吧,那年市里举行歌咏比赛,有个独唱第一名的男孩子就是唱的《小小少年》,特别好听。”

向宁吓了一跳,看着桑离:“不会吧?这么幼稚……哪年的比赛?”

桑离答:“小学的时候。”

“怪不得,”向宁松口气,“我记得那是我们小时候才唱的歌。”

“唱嘛,”桑离笑眯眯地威胁,“你不唱我就给你告老师,说你上课和女生传纸条,你早恋!”

“我早恋?”向宁瞪大眼看着桑离,忍不住笑,“你知道什么叫早恋吗?”

桑离挑高眉毛:“我怎么不知道,还不就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每天腻在一块,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像我们班陶佳就喜欢我们班长呢!”

“哦,”向宁点点头,“那你喜欢谁啊?”

桑离很警觉:“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了你,万一你出卖我怎么办?”

向宁哑然失笑,一边笑一边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袖子快要被拽掉了。他低头看桑离一眼,只见她正两手抓紧自己的运动服袖子,无比期待地看着自己。大概僵持了有一会,向宁终于投降,伸手一边拽自己的袖子一边说:“好,好,我唱,你松松手,我袖子快要掉了。”

桑离终于松开手,兴高采烈地趴回到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向宁。向宁看看四周,确定教室门窗都关得很严实。这才清清嗓子,看桑离一眼:“我记不太清楚歌词,就唱一段啊。”

桑离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扬扬手,示意向宁快点开始。

向宁略一沉吟,然后抬头轻声唱:“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一年一年时间飞跑,小小少年在长高,随着岁月由小变大,他的烦恼增加了……”

他的声音很干净,然而又带着男孩子特有的低沉。他唱歌的时候眼睛看着前方的黑板,似乎在努力回忆歌词,然而又似乎是沉浸在情境当中。他的歌声那么好听,好听到桑离突然觉得这样美好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她伸出手掐掐自己的胳膊,“呀”地叫一声。

向宁刚唱完最后一句,被桑离的叫声吓了一跳。急忙低头看桑离:“怎么了?”

桑离不说话,只是瞪着向宁,向宁伸手在桑离面前晃晃,表情很挫败:“有那么难听吗,叫什么叫啊!”

桑离听到这句话,却突然笑了,她凑近过去,仔细看向宁的脸,向宁被她看得有点发毛,急忙推开她:“唱得不好就直说啊,别装神弄鬼。”

桑离却突然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向宁的下巴:“啊啊啊,你有胡子!”

向宁差点被噎着,没好气地看桑离:“废话,男生能没胡子吗?没胡子的那是太监!”

桑离还是很震撼,紧紧盯着向宁的下巴若有所思:“可是,南杨都没有……”

“怎么会,”向宁不信,“那是你没看见,你凑近点看看不就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桑离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和向宁之间的距离太近。她脸一红,又撤回到桌子上趴着。正午的太阳光从教室前面没拉窗帘的窗户外射进来,暖洋洋的。这样的时光太美好,美好到让桑离忍不住想微笑。

与此同时,向宁心里却好像也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他伸出手,轻轻揉揉桑离的头发,自言自语:“小离,你怎么这么小呢,你得快点长大啊。”

桑离懵懂地看着向宁,看他温和的面庞,感受到他手心暖暖的温度。他的字迹还留在她的练习册上,他的歌声还回响在她耳边,他离她那么近,似乎用和南杨完全不一样的方式在告诉她——她不孤独,他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孤独。

那是一个安静的、单纯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午后。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这世上你能想到的所有关乎爱情的亲密,甚至,就连“爱情”的定位都没有过。可是,也就是这样的午后,包括午后阳光里向宁的歌声、向宁的手心温度,甚至一个十八岁男孩子初生的胡茬,都成为桑离一辈子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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