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持之以恒的冷敷,到晚上的时候,桑离的眼睛果然消了肿。黑眼圈还很顽固,她打了粉底,心想如果南杨问起,就说自己认床,睡眠不好。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当她在外滩流光溢彩的江边看见南杨的时候,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桑离的眼睛有任何问题?!
桑离有些纳闷了:是自己化妆的水平太高,还是外滩的灯光太昏暗?
事实证明——南杨其实是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南杨看见桑离的刹那激动坏了,他恨不得像小时候那样抱起她转圈:从过年到现在,他已经整整八个月没见她!
他开心地摸摸桑离的头发,问了她很多关于学校、专业、同学之类的问题,说到专业问题的时候他虽然听不太懂,可还是依自己丰富的大学生活经验建议她应当如何给未来做筹划……
桑离开心地看着他: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所有人都变了,可是她的南杨哥哥始终都没有变。
他仍然是她最亲近、最信任、最依赖的哥哥啊!
当她和他并肩走在那些古老而又洋派的建筑前面时,她甚至奇怪地想起了那年他送她的那件文胸,想起他的那张小纸条,想起他陪她成长的这一路。
她突然有点小小的哀怨,忍不住问他:“哥哥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读研究生啊,你要是考本校的研究生,现在还可以在省城陪着我。”
南杨笑了,伸手刮她鼻尖:“我不在,小离你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啊!哥哥怎么能守你一辈子呢。”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有点感伤,停一会才看着她晶亮亮的眼睛说:“以后向宁会陪你的,你要乖啊,不要给向宁添乱。”
桑离撅嘴:“干嘛这么说我啊,你怎么不说向宁哥哥都给我添乱?”
南杨笑了:“还‘哥哥’啊,你平时也这么称呼他?”
桑离纳闷:“不这么称呼,那怎么称呼啊?”
南杨的心情似乎突然愈加好起来,他的笑容绽放得再大一点:“行啊,那我俩待遇差不多嘛。小离不错,是乖小孩,没有重色轻哥!”
“重色——轻哥——”桑离咂摸一下,眨眼:“好酸……”
话音未落,被南杨弹个爆栗在头顶:“说谁呢!”
桑离笑眯了眼,开心地抱着南杨的一只胳膊在大马路上蹦蹦跳跳。南杨随她闹,只是用宠溺的目光看她,给她解释那些建筑的由来、买大杯的泡沫红茶,甚至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合了影。
是快捷的一次成像:照片里的男孩子搂住面前端了大杯红茶、笑得灿烂无比的女孩子,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而她摆出一个经典的傻“v”手势……
看上去,那样的亲昵,就像所有来旅游的情侣一样。
然而,他们不是情侣。
在桑离心里,这是和哥哥的合影,是兄妹之间最美好忠实、永不变质的情感。
在南杨心里,这是和喜欢的女孩子的合影,是等了近20年,终于可以拥她在怀的温暖。
尽管她不爱他,但他爱她,这就足够了。
是送桑离回中悦的路上,南杨才有些担忧地问:“你们经理这人怎么样?他为什么这么好心,带你来拜师?”
桑离心里一沉,脸上却仍旧保持了笑容,回答他:“是交换条件啦,我要无偿给他们演出很多次的。”
南杨听听,似乎逻辑上可以说得通,便点点头:“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也长大了,凡事三思而后行,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桑离点点头,觉得眼眶有点酸。
然而南杨下一句话及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田淼考上外国语大学了,英语系,厉害啊!”
“真的?”桑离有些惊讶。
“暑假你没回去,没看见你常姨都快激动坏了,”南杨微笑,“也真是不容易啊,英语系是大系,田淼小丫头最后那一年可真是拼了,据说连长头发都剪了,说是梳头耽误复习时间。”
桑离愣愣地听着,好久才感慨:“好有勇气……”
南杨笑笑,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她:“向宁不外派吗?他现在住哪里?”
桑离老老实实答:“听说住单位宿舍,本来说国庆节要回家,结果也没回,郭老师很生气呢。”
说完悄悄吐吐舌头,心想:幸好向宁没有回来,不然看不到自己,还不知道会惹多少麻烦。
“哦,田淼找我要向宁的电话,说是在那边总要有个熟人,我觉得有道理,就把向宁的电话号码给她了,”南杨迟疑一下,“你让向宁有空的话就去看看她,或者给她介绍个师兄师姐什么的照顾着,自己就不用常往学校跑了。”
桑离是何其敏感的女孩子:“田淼不会是喜欢向宁哥哥吧?”
南杨急忙否定:“别胡思乱想!这些年对向宁有好感的女生还少了吗?他还不是为你这个长不大的小丫头守身如玉。你别误会他啊!”
桑离脸一红:“哥你说什么,什么守身如玉啊,不要带坏小孩子。”
“小孩子……”南杨哈哈大笑,“也对,你是小孩子嘛。”
他一边笑一边感慨地看着桑离:“可是现在,就连我们的小孩子都有男朋友了……”
他的声音里有如此明显的感伤:“我们的小桑离到底还是长大了。不知道将来小桑离会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就连我们想见你一面,都只能在电视上?”
桑离听了,抱住他的胳膊撒娇:“哥你想什么呢,别说我压根不可能那么出名,就算我将来真的上电视了,你们发个话,我敢不回来吗!”
听了这话,南杨终于笑出来。他揽过桑离的肩,一边走一边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那些关于理想、关于人生的计划。
南杨不知道,其实只有在他面前,桑离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缺的、拥有一切爱与关怀的小女孩。
这一点,就连向宁都是不能比的。
不过桑离早就该想到:沈捷的话是不能信的。
那晚,沈捷还是在晚宴结束后到桑离房间来坐了足足一小时,不过出乎桑离意料的是,这一小时里,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杯杯地喝茶。
喝到第四杯的时候,一趟趟跑着给他倒水的桑离不耐烦了,重重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拍,横眉冷对,“我要去睡觉了,你想喝水自己去倒,要么就去楼下咖啡厅,找侍应生给你倒!”
刚要转身走开,却被沈捷拉住手腕拖到身边坐下:“陪我坐会儿。”
并没有多少命令的语气,听起来,倒好像是哀求。
桑离愣住。
她低头看看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突然有些吃惊的发现: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两人的交流始终都很愉悦,也或许是因为那一瞬她突然心软,再或者是因为她心宽所以忘得快……总之,她竟然没有因为前一晚发生的事情而对他产生多么强烈的敌视?!
并且她还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是多么排斥沈捷的接触,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不纯洁的、不道德的,可她竟然还是容忍他闷声不响地伏在自己肩头足有半小时?!
难道,自己天生真的是“红颜祸水”,真的从骨子里就不检点?
这个想法令桑离忍不住全身发冷的哆嗦一下。沈捷感受到了,终于抬起头松开桑离,疲惫地靠近沙发里,长长叹口气。
桑离又愣了。
她几时听过他叹气?
“你怎么了?”过很久她才问。
“没什么,就是累。”沈捷皱着眉头答。
“哦,那你不要回去睡觉吗?休息一下就会好的。”桑离当即建议。
“你不用急着赶我走,我其实就是想来坐一坐,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闭着眼,似抱怨,“不管我走到哪里,他们都有办法找到我,都有办法逼我,大概也只有在你这儿,他们才不好意思来烦我吧。虽然,得委屈你背黑锅。”
桑离依旧发愣。
过好久,才听见他叹息一样的声音:“桑离,如果我常驻上海,你会很高兴吧?”
“怎么会?!”桑离脱口而出。
沈捷一愣,睁开眼看着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说真的?”
“当然,”桑离表情严肃,“如果你不在g市中悦,我肯定也不能再兼职了,那我从哪里赚这么多薪水攒学费啊?!”
沈捷张口结舌,有点好笑,又有点失望,过会才晓得答:“我的作用,就是给你发薪水交学费?”
“也不是啊,”桑离有些不忍,“你教会我很多事,我都没来得及谢谢你。”
其实这是实话,至少是在认识沈捷之后,她与人交往的能力大大增加,似乎再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哭泣,或者只肯缠南杨一个人的桑离了。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终于还是说:“我今天中邪了你知道吗?我居然为了一个黄毛丫头提出延期回中悦总部就职,我父亲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啊?”桑离瞪大眼,难以置信又忐忑不安地用手指自己,“你不会是……说我吧……”
声音一点点、一点点毫无底气地低下去。
沈捷斜她一眼,叹气:“父亲说的对,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一边叹息一边站起身往门口走,走到门边时突然停住,仍然背对桑离说:“桑离,记住我说的条件,如果你想参加明年春天的青年歌手大奖赛省内选拔赛,现在就该动手准备了。”
说完,他才打开门,离开。
这夜,桑离再度辗转反侧地失眠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