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春节的时候,艺术学院早就放了寒假。校园里平时人就不多,这会更是冷冷清清。
向宁除夕才能回家,郭蕴华因为母亲生病早早就离校奔赴娘家,向浩然是市委书记,别说这会,就是除夕也要在那个陌生城市里慰问不能回家过年的人们……每个人都忙,桑离孤零零地守在寝室里,咳嗽一声都能听见回音。
于是桑离干脆整日都呆在中悦和暖的咖啡厅里替段芮弹琴,美其名曰是要段芮安心考研,实际上是因为她不想回寝室看那冰冷的四面墙,也不想回家看桑悦诚和田淼冰冷的两张脸。
沈捷也忙,不过只要有时间,他还是会带桑离去南部山区的家里喝野菜粥,或者陪她去音乐学院上课——渐渐,连叶郁霞都会调侃沈捷“你父亲是不是要感谢我,让他儿子这么频繁地跑回上海来”。
然而桑离知道,沈捷其实从不带她回自己在上海的家。
不过这是件好事,和他的世界保持越远的距离,桑离内心里的安全感就会越多,自责就会越少。她承认自己还是有些贪婪的——贪婪他带给她的某些机会,或许也贪婪他在她冷、孤独的时候带来的那些温情。
女孩子,就算可以抗拒机会,却很难抗拒寒冷夜里的雪中送炭。
那天真的是下大雪,桑离从中悦出来的时候大约十点半,公交车已经停发,她打不到车,很绝望地在街头愣了有几分钟,终于决定徒步走回学校——3公里左右的路程,其实算不上远,如果抄近路走菜市场旁边的小胡同,大概还会更近一些。
走前她还仰头看了看中悦楼顶灯火辉煌的旋转餐厅,那下面就是沈捷在中悦的套房。这么晚了,他大概不是在应酬就是在处理公务。整晚都没见他来咖啡厅坐坐,桑离心里突然有点没着没落。
路上的雪很厚了,桑离一步一步艰难地顶着风雪往前走,偶尔抬头看看四周,别说出租车,就是私家车都很少。她认命地叹口气,拐弯就进了可以抄近路的小胡同。胡同里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人影都没有,桑离走过去,就看见自己的影子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投在雪地上,有点吓人。
是突然,就在桑离还琢磨着到底哪天回家的时候,从身后冲过来的外力猛地把她拖倒在地。那一瞬间桑离还有些发懵,可是紧接着捂紧她嘴的大手套和耳边呼哧呼哧的粗气告诉她——不是自己摔倒,也不是做梦,而是……抢劫?
下一秒,连喊声都没来得及出口的桑离被巨大的力量拽进胡同里的一处死角,那里没有光线,漆黑一团,头顶上方大约是遮雨布,身后是潮湿的砖墙。桑离拼命挣扎,可是一个厚实的手套紧紧捂住她的嘴,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哭着踢、拽、踹,可是不知道又从哪里多出来两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往她嘴里塞了团东西后就把她摁倒在地。紧接着,一双冰凉的手探进她的衣襟,拖出她的毛衣,用巨大的力量拽断了她的内衣带子,那双肮脏的手,就这样摸上她的身体!
桑离的头彻底炸了!
漆黑的角落中她“呜呜”地叫,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至少有两个男人,更能感受到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时那成片的鸡皮疙瘩还有如潮水般涌上的恐惧与绝望。她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可是她的手被捆住了,脚踝被抓紧,嘴里塞了东西,她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那双手,看不清来自哪里的那双手,毫不犹豫地拽拉她的裤子,桑离急了,可是她无法挣脱。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身体在粗糙的沙石地面上不断地扭动,甚至都能感受到皮肤被磨烂时那样犀利的疼。就在她的双腿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桑离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前一窜,头撞在一个铁皮桶上,铁桶倒地,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狭小的角落里越发响亮!
也是那一瞬,外面的路上有人大喝一声:“谁?!”
身上的外力在顷刻间消失,桑离的身体坠落地面的瞬间,她只隐隐看到奔跑着的两个背影,纤瘦的、青涩的……分明就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随后,眼前一黑,桑离终于彻底晕过去。
中间短暂地醒过来一次,隐约,只记得周围有刺目的白,似乎是在医院里。
大约有个女警察问:“小姑娘,你告诉我,怎么跟你家里人联系?”
桑离迷迷糊糊地便报出了沈捷的手机号。
后来许多次,当桑离回忆起那一段的时候,她都会问自己,为什么那时候,她只想到了沈捷?
她不愿意回答。
因为她无法否认,就在那个时候,在自己最害怕、最孤独的时候,她的潜意识告诉她,沈捷会保护她。
在这个城市里,只有沈捷在她身边。
那时,她或许真的不爱他,可是不能否认,她信他。
凌晨一点半,沈捷刚准备休息,就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
他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
桑离差点被□?
沈捷嗓子里的一口气都险些没上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冲进电梯,直奔地下停车场。随后,寂静的雪夜里,g城街道上,一辆银色宝马以每小时上百公里的速度闯着红灯!
沈捷吓坏了。
从中悦到中心医院不过十几公里的路程,路上车很少,沈捷一路踩着油门没用多久就冲进了医院大门。直到他在观察室看见桑离的刹那,看见她闭着眼安静地躺在那里的样子,那一颗心才从嗓子眼渐渐落回去。
他轻轻走过去,走到桑离的床边,看桑离蜷缩在被子下面,缩成小小的一团。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不出所料,皮肤上满是划痕和青肿,已经涂了药,却还是面目可怖。
沈捷眼神一暗,转身走出观察室。
门口女警察照例盘问:“请问你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我们想给她做笔录,但是她目前情绪很不好……”
“我是她叔叔,”沈捷打断她,但语气诚恳,“谢谢你了警官,不过我不想看见她再受一次伤害。律师马上就到,让他和您谈吧,我想在律师来之前我还是先陪着她。”
他转身指指桑离,女警官犹豫一下,点头答应了。
桑离真正醒过来时已经是近中午。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房间。微微转一下头,能看见身侧是厚厚的窗帘,阳光被窗帘挡住,只从缝隙里漏出些许光芒。再看看,昏暗的房间里家具很简单,床、床头柜、衣柜,仅此而已。
她没有来过这里。
这里是哪里?
她下意识地动一动四肢,皮肤和柔软丝绸之间的触感告诉她,被子下面的自己不着寸缕。
记忆渐渐回来。
那是一场梦吧……那个漆黑的夜晚,风雪交加;粗砺的地面,沙石磨在身上时细碎而尖锐的疼;那样的绝望,在冬天的深夜,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桑离闭一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她伸手掀开身上的被子。
暗淡的光线里,身上大块大块的瘀青和一道道的划痕触目惊心,似乎都在告诉她:不是梦,真的不是一场梦……
她就这样静静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自己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在昏暗的屋子里显现出一团团的暗影。没有受伤的地方仍旧是细腻皎洁的皮肤,这是自己的身体——是她以为只能留给新婚之夜的向宁的身体。为这,她还曾用毫不亚于拒斥暴徒的力度拒斥过沈捷。
可是,就在真正遇见危险的时候,向宁,你在哪里?
她不笨的,她知道这里是沈捷的房间。她甚至记起昨夜半昏迷中,自己复述的那个电话号码——你看,她再怎么拒斥,还是会被这个人看遍自己的身体。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遍体鳞伤的、肮脏的身体……
有什么东西,湿而滑,一路坠落,溅在真丝被套上,迅速消失不见。
突然响起敲门声。
桑离抬起头,看着房门的方向,却没有说话。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门口。
隐约听见沈捷试探的问话:“桑离,醒了吗?”
她没有回答,他便又敲一下门,再问:“桑离,醒了吗?”
她还是没有回答。
沈捷以为她还没醒,便轻轻推开门走进来。刚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没适应屋里的昏暗,只是隐约觉得有人坐在床上,可是又看不清楚,只能凭借自己对屋子的熟悉往床边靠近。
直到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他才猛地被吓一跳,瞪大眼看着坐在床上的桑离。
桑离也直直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那些伤痕张牙舞爪地暴露在空气里,让人不忍看。
“shit!”沈捷低低地骂一句,一个箭步迈上前,抓起被子围住桑离的身体,一直围到她脖颈处,围成不透风的一个茧子,这才顺势坐到床边,把桑离揽到怀里。
他的动作轻轻的,显然是怕碰到桑离的伤口。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抗拒。她只是无比顺从地靠在他胸前,感受到他的两臂围住自己,围出一片无比踏实、无比安全的小小空间。就像那次在温泉度假村一样,渐渐就感受到他的体温,透过软而薄的被子,缓缓温暖了桑离冰凉的身体。
她疲惫地闭上眼,微微歪一下头,靠在沈捷颈窝处。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还有他的拥抱,带给她的不是恐惧而是暖洋洋的依靠……
沈捷轻轻叹口气。
渐渐,沈捷肩头的衬衣便湿了。
可是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
寂静的房间里,除了彼此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