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完全搞错了方向!完全被鸦城老师所欺骗了!
被认定自杀的九十九屈杰居然是被鸦城近距离射杀的,而被认定被人从胸部开枪谋杀的天童卢五居然是自己开枪射击太阳穴而自杀的!
但是,御手洗浊还没有完整的说出这个无头尸奇案的全部真相,那就是动机!
鸦城老师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自编自导自演这出杀人悲剧呢?
到底为了什么呢……
“对于故事中凶手的部分,我们最不该谴责的是他怪异的行径。整件事该检验的重点是,这杀人诡计真能执行吗?假如可以,那它以后会不会被执行,便不需列入讨论。某人从某个上锁的房间逃出来,是吗?既然他可以为了娱乐我们而违反自然的法则,那他当然有权利行为暴戾乖张!如果有人自愿表演全身倒立,那我们实在很难强求他一定得乖乖站在地上。”
御手洗浊忽然背诵了一段我很熟悉的话。
啊!那是狄克森·卡尔闻名世界的《密室讲义》(注:狄克森·卡尔的《三口棺材》中有一章是著名的“密室讲义”也即“细论‘上锁的房间’”)中的一段话!
御手洗浊为何突然要对鸦城仙冬说起这段话呢?
鸦城终于开口了:“御手洗君,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是的,‘这杀人诡计真能执行吗?假如可以,那它以后会不会被执行,便不需列入讨论’。痴迷于各种‘匪夷所思的诡计’的推理迷们当然不会亲自尝试,为了执行某个已经被认定行得通的诡计而去杀人犯罪。当然不会如此。所以你说的这些话对于我来说,有些些微的差别哦!我并非先设定好诡计再去杀人,我当然是先有杀人的欲望再设定好诡计呀!任何真正的想杀人而后快的人都是这样的……不要再展开你的‘悲劣的情绪’啦!”
御手洗浊点头道:“我洗耳恭听你的理由。”
鸦城仙冬道:“当御手洗君初次露面,并且大放阙辞的时候,我就对你抱有特殊的好感。原因就是他所说的一番话实在是太符合我的心意了!世界上充斥着庸俗和低劣,我所坚持着的事业又能算什么呢?的确,当今世界上,纯粹的或者说纯洁的推理电影已经灭绝了。为了在影视圈能占有一席之地,我做出了不断的妥协,从外在的包装在内容的改变,甚至有一次我摒弃了原作中的诡计,我简直感到我犯下了一桩严重的罪孽!我太对不起原作的作者了,我将他的作品愚蠢的粉饰一番后拿出来摆在众人的面前,让这位作家难堪和失望。随着我事业的继续发展,我就越感到这种负罪感的强烈。
“和我不同的是天童卢五。他死也要坚持忠实原著的电影。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天童做到了我所做不到的事情,我对于天童只有敬佩的份!这样,在世人眼中顽固到底的天童和我看似风光无限的大导演,以及真正热爱推理小说的少女半斗西子成了莫逆之交,也可以这么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天童卢五和半斗西子是我真正的朋友和知己,我想他们两个也是如此的吧!
“啊!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结束了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是更勇敢的?”鸦城忽然念起了哈姆雷特的著名自白。
“我们当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呢!是生存还是毁灭!是生存还是毁灭!天童卢五终于作出了一个最终的决定,他将毁灭,傲然的毁灭、轻蔑生存于这个世界上的价值!我们无法不尊重天童的选择,我只后悔我没有他那样的勇于为了某种永恒的精神而献身的意志!
“在天童决定自杀之前,九十九屈杰来到了《二十角馆》的剧组。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将对于整个倒退的人类的仇恨通通涌向了九十九这个孩子。他太过于追求名利和声望了,不停的奋斗只不过是为了换取人们虚伪的掌声!他毫无自己真正的追求,仿佛只因为一道疤痕而消除了他在这个人世的所有应承担的价值。从见到九十九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忍受由他所引起的对于全体人类的轻蔑和仇恨!
“直到有一天,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要结束愚蠢的《二十角馆》的拍摄,同时要将人类堕落和虚伪的代表——九十九屈杰杀死!我感到我如果不立刻实现这个愿望,我将自我覆灭。在这个时候天童卢五已经决定了他自杀的结局。我害怕被人指责为凶手,被一群愚蠢的东西指责为杀死愚蠢的东西的凶手!我害怕有一天也遭到这愚蠢的东西的惩罚!
“于是,我和天童卢五商量,天童笑着对我说出了这个诡计的所有设想。能创造出这种诡计,并且不惜牺牲自己只是为了让这个诡计得以实现,你们难道不觉得天童卢五是个我们都亏欠、并且都应该十二万分敬佩的人吗!?”鸦城仙冬几乎歇斯底里的发作起来。
怒目瞪这我们这些“蠢物”,然后面向御手洗,继续说道:“于是,二十九日那天我约九十九屈杰到二十角馆中,和他虚伪的交流着关于这部新剧……的愚蠢至极的想法!我给九十九下了安眠药,等他睡着之后,我再向他口中灌了大约一百多颗安眠药,造成他自杀的假象。然后将他藏在i4这间房间内。
“或许大家会问,为什么不让天童来杀死九十九呢?那样我岂非可以完全逃脱杀人的惩罚吗?但是我又怎么能对一个牺牲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的人进行这样的索讨呢?完全不行,我也不忍让天童卢五这毕生为纯洁的推理小说和电影而献身的人在生命的尽头还去举枪杀死一个‘愚蠢至极的生物’!
“我和天童的配合是天衣无缝的。天童房内的蜡烛大约是在十二点左右点燃的,这样既不会过早燃尽,也不会等我们到的时候再匆忙的点燃。其后所发生的一切也都如御手洗君所说的无二了。唉,当我砍下天童的头颅的时候,我从他仍未瞑目的双眸中看到了奉献、仇恨、傲气、愉悦和解脱。可我呢?我仍然在你们这群‘愚蠢的生物’之中,默默忍受着你们的欺凌,自己却还在不停的撒谎,要对你们说:‘啊!我爱这世界!我爱这《二十角馆的时空倒置》’!”鸦城的情绪简直到了失控的地步。
“我清楚了这件案子的深层动机。那么表层动机也随之浮出水面了:‘第一,九十九屈杰作为堕落的、不纯洁的、愚蠢的人类的代表一定要死,而且一定要被我亲手杀死,因为我控制不了内心的愤怒和鄙视;第二,天童卢五不能帮我杀死九十九屈杰,我无法让一个我敬佩的人替我承担罪孽;第三,在我杀死九十九屈杰之后,我也不能让人看穿他是被我杀死的,因为像我这么一个高尚的、有理想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一个堕落的、不纯洁的、愚蠢的生物呢?我无法承担这之后人类的指责和审判!’于是,就出现了将九十九‘被杀’的事实经过一系列掩盖之后变成‘自杀’的假象的犯罪!……”御手洗浊的口吻完全没有鄙夷和揶揄的成分在内,反倒是有着敬佩和亏欠,“哈!真是对不起啊……鸦城老师,要是我理解了您和天童的动机,我就不会让你们难堪了……”
鸦城稍微平复了心态,道:“不必如此抱歉……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是因为得到了你这么个知己,才会向你道出我的罪行和动机罢了……呵呵,否则我怎么能承认自己杀死了——愚蠢的生物呢?总之,我十分佩服您敏锐的洞察和严密的逻辑演绎!”
这会儿,侦探和凶手居然彼此致歉、彼此尊敬万分!
完全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御手洗浊道:“对于老师您的犯罪,我无话可说,我既不可以批判、也无法称赞。你和天童、西子的悲剧自然是社会的扭曲而造成的,不过你们为什么没有试着去改变这个不公平、不合理的社会呢?”
鸦城仙冬对着御手洗嘲笑道:“如果能改变的话!御手洗先生!您干嘛还要四处流徙呢?”
这句话果然是一针见血……
御手洗浊这时忽然回头向鲇川漂马警官郑重的说:“警官大人,完全不必采信我的说法……何况我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嘛!”他搔了搔头发,有一种揭穿诡计后的兴奋和后悔交织在他的神情中。
“啊……”鲇川漂马一时没辙了。
而我犹在那里想到“如果假‘九十九屈杰’被我看到是被某人射杀的话,那么整个案件就会变成一件复杂难解的‘密室杀人事件’!”的时候,只听到御手洗浊用悲凉的声音向我们告别:
“人类全部的苦难便包含在一种‘既想出世又想济世’的复杂情绪中啊!这何止是悲劣的情绪啊!简直就是悲恸了!”御手洗浊和鸦城仙冬相互握手,一个或许将被“愚蠢的生物”无情的审判,一个仍将继续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