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缓缓吹进警察局的窗户,却丝毫吹不散我的无精打采。这种三月的午后,总是甩不开春困。我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继续写起一宗盗窃案的结案报告。一旁的老赵端来锈迹斑斑的茶壶,给我的杯子添满热水。
“啊,谢谢。”我冲老赵点了点头,随即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浓茶。
“最近真是天下太平啊,也没什么大案子。”老赵用浑厚的嗓音说道,“不过在我们这种郊区小地方,要想有大案子也难噢。”
“是啊,偶尔来几件盗窃案就不错了。为什么警察的工作能这么清闲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老赵立即摆出严肃的表情,“警察清闲可不是坏事。没人作恶本来就最好不过。但是,再小的案子也要认真对待啊,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可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惭愧地继续低头写报告。没写多少,我的思想又开起了小差,开始胡乱搜寻脑中的记忆库。上一次遇到重大案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对,应该是前年十月那宗发生在昆虫研究所的胶带密室杀人案吧。已经好久没有碰到这类怪诞离奇的案子了,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庆幸?此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美丽的脸庞,精致的黑框眼镜、俏皮的马尾辫,已经好久没见夏时了呢。自从那个案子之后,我只是偶尔和夏时在聚会时碰见过几次,平时最多也只在qq上聊聊天。这个特别的小女生,现在在做什么呢?她会不会也像我现在想她这样,想起我?已经好久没被她欺负了呢……
“你在干什么?”老赵雄厚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愣着干吗?有工作了。”
“哦……哦哦。”我站起身,极力掩饰尴尬。此时,我看见老赵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她的皮肤很白,齐肩的长发遮住了两边的脸颊,和额头齐平的刘海下是一双羞涩的眼睛。女孩身穿一件类似水手校服的蓝色外衣。
老赵指了指我,对那个女孩说:“这是我们的刑警小王,你把具体情况跟他说一下。”
女孩点点头,用看似天真无邪的双眼望着我。我急忙示意道:“哦,你来这边坐。”
“你叫什么?今年多大?”我拿出记事本,首先问她道。
“我叫森空幼,19岁……”她望见我茫然的神情,又给我解释了一遍名字是哪三个字。
真是个特别的名字,我暗忖,不知道她的人是不是和她的名字一样特别呢?“你是来报案的吗?”我问道。
女孩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到最后一页,递到我的面前。“这是我爸爸的日记,他前几天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我在他书房的抽屉里发现了这个……您先看一下吧。”
我接过笔记本,开始阅读日记的内容。日记的主人,也就是女孩的父亲,竟在日记里记载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他写道自己在一间门被反锁的地下室里发现一具人的白骨,白骨的头部有一道弹孔,墙壁上还嵌着一粒子弹,可现场完全找不到手枪。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看完这篇日记的我惊叹道。我似乎嗅到了诡谲的气息,一股热力直冲脑门。“你爸爸是?”我问她。
女孩接过话,说:“我爸爸叫森郁,是一家装潢公司的员工。我想,日记里提到的那间地下室,应该是委托他们装潢公司装修的某间房子里的吧。我看到这篇日记,觉得事态可能比较严重,如果我爸爸在日记里写的事情是真的,那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案件吧。所以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
“好的,谢谢你及时报告我们,你家就住在这附近吗?”
女孩愣了愣,随即点了下头。我询问了更多她父亲的相关信息,并摘下她的联系方式后,告诉她:“这本日记可以暂时留在我这儿吗?等案件明了之后,我会还回去的。还有,这篇日记写在这本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看日期,是在你爸爸去世半个月前写的,我想这半个月内他或许还写过新的日记,你回去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日记本。”
“哦,好。”女孩颔首。我送她离开后,立刻拨通了森郁所在的“胜造装潢公司”的电话。
在胜造装潢公司狭窄的办公室内,我见到了公司的老板,他是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与他握手后,我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一位叫森郁的员工?”
“是的,他上个星期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老板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说道,“老森是我们施工部的得力干将,工作非常积极,为人也很和善,你们找他……”
“哦,没什么,有件案子原本需要他的协助。我想问一下,大概在半个月前,森郁负责装修施工的项目是什么?”我翻开记事本,边记录边问。
“你等一下,”老板转身从架子上取出一个文件夹,查阅了一会儿后说,“半个月前,他正负责梧桐湖边上一间老洋房的装潢任务。”
“梧桐湖?”
“是啊,就是f县附近的那个。我记得那是一座六十年代的建筑了,好像屋子的主人准备将它改建成度假屋。”老板合上文件夹,一边回忆一边说。
“你还记得上个月13号,森郁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我记得那篇日记上的日期是2月13号,于是这样问道。
老板思索了片刻,说:“没什么奇怪的事啊,怎么啦?我记得这时候已经是施工后期了。”
“那座老洋房里有没有地下室?”
“有的,对了,就是那天,2月13号,老森和另一名临时工下去勘察过。本来房屋主人预备把地下室改建成桌球室的,我们的设计方案都做好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叫我们把地下室的入口用水泥彻底封住,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
果然有猫腻,我的心弦颤动了一下。一定是发现了尸体,才不得已终止原先的计划,企图让地下室永远尘封在黑暗中。
“那天森郁勘察回来后,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我引导性地问。
“没有啊。”老板不解地摇摇头。
“那名临时工还在这里吗?”
“他做完那个工程就离开了,临时工都是老森自己雇的,我一般不过问,我这儿只留有那个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和他的手机号码,希望能帮到你。”老板说完便从边上的一堆资料中找出那张身份证复印件,并从一份名单里摘录下一个手机号,一起交给我。
我搜集到足够的情报后,离开了装潢公司,原本想立刻去拜访那名临时工的,身份证上显示他的名字叫瞿保成,本市人,照片里是一张瘦小且憔悴的脸。然而一调查才发现,这张身份证是假的,上面的住址更是门不当户不对。现在很多没有户口的外来人员都会使用假身份证。那个手机号也早已欠费停机,一时之间根本联络不到他。
那么下一站就直接去参观参观那个地下室吧。
这里是s市郊县的一处旷野,我还记得两年前这里附近发生的“神的密室”事件,曾经引起过不小的轰动。现在正逢春季,周围绿意盎然,白鸟齐鸣,偶尔有一股凉风吹来,让我暂时忘却跋山涉水的疲惫。穿过旷野,沿着一条石子小路走了几百米,眼前出现一幢古色古香的老洋房。古铜色的墙壁配上红瓦砌成的屋顶,让整幢房子显得沉稳沧桑。房子的前面是一小片碧绿的草地,看得出是最近刚修葺的。蔚蓝的天空同时衬托出古旧洋房那独有的气派。
这间洋房的主人是一家酒楼的老板,名叫汪秦,洋房是祖父留下来的遗产,建造于六十年代初。汪氏家族是当时声名显赫的贵族世家,在这种类似世外桃源的地方建造洋房,在那时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到了今天,汪家只留下了汪秦这么一个独子。汪秦和妻子结婚后,一直住在s市的市中心。也是到了最近,酒楼生意变得不是很景气后,汪秦才决定把这里开发成度假屋,另谋财路。
以上这些都是我来这里之前调查到的情况。因为今天正好有一批货物要搬进来,汪秦也必须亲自到场,所以我提前到这里来等他。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一个胖乎乎的男人迈着步子往我这边走来,想必就是汪秦。
“啊,你就是之前跟我打过电话的王警官吧。”汪秦把肥嘟嘟的手伸向我。他身穿一件黑色的西装,戴着一副小框眼镜,挺着油满肠肥的肚子,着实一副富贵相。
我握着他的手,道:“是我是我,你好。”
我被请到屋子的客厅,因为刚经过装修,屋内的设施都是全新的,“富丽堂皇”这个词可以概括这里的一切。我坐在一张北欧风情的真皮沙发上,面前是一张紫檀木茶几。汪秦泡了一壶祁门红茶,他给我斟上一杯,问:“您这次来是?”
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醇和鲜爽的祁门红茶,说:“哦,也没什么,听装潢公司的人说,你本来想把这里的地下室改造成一间桌球室。可是后来你却让他们把入口封了,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我偷偷瞄了一眼汪秦的表情,他起先脸部僵硬了一下,然后刻意转为较为自然的神情,说:“是这样的,本来是想弄成桌球室的,不过我后来又进去看了一下,觉得空气太闷,而且里面非常潮湿,就觉得不适宜作桌球室,所以干脆叫他们把门封了。这个……有问题吗?”
“不瞒你说,”我决定单刀直入地拿出杀手锏,“当天来勘探地下室的一名装潢公司员工,他写了一篇日记……”我从公文包里取出日记的复印件,放到茶几上,移到他面前,“你看看吧。”
汪秦将信将疑地把日记拿在手里,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我时刻注视着他的神情,他看的时候很专注,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这……这是……”他看完后把目光转向我。
“你怎么解释?有人在你的地下室里发现了白骨。”我始终凝视着他的脸。
“哈哈哈哈哈,”汪秦笑出了声,他的反应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你就凭这一篇模棱两可的日记就断定这件事是真的,也太草率了吧。警官,我们家一直是安分守己的啊,怎么可能会掩藏尸体呢?说什么在地下室里发现被枪杀的白骨,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写小说啊!”
“可是第二天你为什么要把入口封住呢?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警官,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是觉得不适合作桌球室,认为留着这阴森森的地下室也没啥意思,所以决定封掉的啊。你不会仅凭一本日记就想抓我吧,那要是日记上写了我是外星人,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去研究所呢?”汪秦盛气凌人地辩驳道。
他的言辞虽然刻薄,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目前并没有真凭实据来证明地下室真的有尸体。
“那这样吧,能不能把地下室挖开来再让我看一看,如果真的没有尸体,这件事就算了了。”明知他可能已经把尸体处理掉了,我仍旧这样提议。
“那怎么行,入口都用水泥封住了,更何况你完全没凭没据,不然你直接把那个装潢公司的人叫出来当面对峙。”汪秦还是不肯让步。
“很遗憾,他前几天病死了,另一个临时工也暂时找不到他的下落。”我失望地说出实情。汪秦马上露出意外的神情,这不像是装的,看来森郁的死和他无关。但紧接着,他轻呼一口气,仿佛放心了什么似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决心要将此事追查到底。
“对了,再问个题外话,”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这里边上本来有一个叫梧桐湖的小湖吧?怎么我刚才没有看到。”
“哦,你说梧桐湖啊,”汪秦想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我提这个问题的用意,“因为附近化工厂的污水排放量过多,导致湖水酸度严重超标,鱼虾什么的都死光了,而且总是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就在去年,县政府派人把它填了。”
“哦,原来如此……”我喝光杯中最后一口红茶。
由于没有得到汪秦的同意,也没有证据证明真的有案件发生,今天恐怕检查不了地下室了,只得无功而返。回去之后我又跑了一趟胜造装潢公司,询问了其他当时参与洋房装修工程的员工,同样一无所获。
看来接下来只能期待森空幼——这个美丽的少女,能找到她父亲的新日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