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的调查有了些许收获。首先去了一趟银行,调查了森郁的账户,发现就在森郁写好那篇日记的第二天,他的账户里多了五万元。这莫名多出的五万元很有可能是汪秦付给森郁的贿赂金,要他隐瞒发现尸骨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日记内容的真实性自然也进一步提高了。汪秦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曝光,森郁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日记会在不久后让女儿和警察看到。这一切或许都是命运的安排,至此,我再度发誓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另一方面,我们根据胜造装潢公司其他员工所描述的那名不明临时工的体貌特征,以及身份证上的不清晰照片,正在全力搜寻他的下落。然而,目前毕竟没有找到真正的尸骨,并不能立案,仅凭我们局里那些单薄的人力,想要兴师动众地找寻一个人,还是相当困难的。况且即使找到这第二名人证,从现有的状况来看,他一定也收受了贿赂,要他开口说出真相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我等待搜查结果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汪秦死了。
我驾着警车开到距离我们郊县几十公里外的事发现场,那里是z海的一处海滩,是片著名的度假胜地。每到周末和节假日,闲散的人们就会来这里放松身心,感受大海的神秘气息。可毕竟没有到盛夏,不是游泳的季节,海滩上的人并不多。略带咸味的海风吹在我的脸上,让我不习惯地眯起眼睛。不远处的海水以浪花的形式抚摸着海岸,并发出有节奏的浪击声。可惜目前的我无暇欣赏这海天一色的浑然美景。我踩着湿软的沙子,蹒跚地走向沙滩深处的一间小木屋。
木屋的外墙涂成了咖啡色,人字形的屋顶上还有个类似烟囱的凸起物。这种别具一格的小木屋是这里的特色。我粗略数了数,海滩上一共有十几间这样的屋子,应该都是用来出租给游客的度假小屋。
一位市区的警员驻守在木屋门口,我走上前,亮出自己的证件并说明来意。照理说发生在这里的案件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但因为汪秦是我正在调查的一名案件关系人,所以他的死我有权参与一部分的侦查。
木屋内部的面积实际上并不大,却精致到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进门便能看见一张玲珑的玻璃圆桌,正中央的水晶果盘装满了五彩斑斓的水果。左手边摆着一张别致的小床,深蓝色的床面光用视觉就能感受到它的柔软,躺上去一定更为舒适。屋子右边则划开了一块区域作为简易的厨房,汪秦的尸体就卧倒在厨房水斗前的地面上。
市区刑警支队的一名负责人看见我,便说:“你就是f县的王警官吧。”那个人看上去体态健硕,眉宇间透着一股正义凛然的气息。他身穿一件黄色大衣,有点儿像电视里经常看到的那种民国时代的“探长”角色。
“我是,你好。”我伸出手想要跟他握手,对方却不以为意地说:“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希望你不要干涉我们的调查,你只要告诉我你那边的情报就好。我叫曹君华,你可以叫我曹队。”
“哦……”我放下悬空的手,抿了抿嘴。市区的人都那么大架子吗?可也没办法,毕竟对方才是案件的主要调查人员。屋子里除了曹君华外还有另一名翻看着小册子的警员,法医和鉴定人员正蹲在尸体边摸索着什么。我小心地踏入厨房的区域,汪秦庞大的躯体占据了厨房的大部分面积,他穿着一件长袖花衬衫,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尸体边上是一个炉灶,上面还装设了一台小型吸油烟机,和炉灶相垂直的位置有一只很大的水斗,水斗的排水口被什么东西堵着,里面盛满了浑浊的水,几条小鱼正悠然自得地在水里游动。阳光从水斗前面的窗户洒进来,把鱼鳞照得闪闪发光。
“曹……曹队,”我转过身看着那个魁梧的男子,“能说下具体情况吗?”
“我还没问你话呢,”曹君华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说,“你说有人在死者的一间郊区洋房里发现了尸骨?”
“是的,不过那两个发现者,一个死了,一个我们正在找。”我干脆地答道。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证实尸骨的事咯?”曹君华皱起双眉,将一只手插在腰际。
“嗯……”我点了点头,并不想说太多。
“看来郊县的刑警办事效率不高啊,”曹君华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想汪秦的死应该只是一宗单纯的意外,和你调查的事没有关系,你可以回去了。”
“啊?”顿时一股强烈的不满涌上我的心头,“话不能这么说吧,你至少跟我说下汪秦是怎么死的吧,有没有关系我自己会判断。”
曹君华拍了拍外衣上的灰尘,瞥了我一眼,随后对旁边的那个警员发号施令:“小周啊,把情况跟我们这位大老远跑来的警官稍微说下。”
边上那个正在小册子上记录着什么的高个男子微微点了下头,开始机械般地诉说:“初步的验尸结果,汪秦是由于心脏起搏器失灵引起的心脏衰竭而亡。体表没有任何伤痕和遭到袭击的迹象。”
“汪秦有心脏病吗?要用心脏起搏器?”这我还是刚刚才知道。
那个机械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的,汪秦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确切地说是患有一种‘心脏起搏和传导功能障碍性疾病’,心脏可能随时停止跳动。两年前他在我市的k医院做了心脏起搏器植入手术,起搏器是一块由电池和电路组成的人造脉冲发生器,将它植入患者的胸口后,它能定时性地发放一定频率的脉冲电流,代替心脏的起搏点,使心脏有节律地跳动起来。”
“原来如此,”我低头思索着,“可起搏器为什么会失灵呢?”
“这个要等解剖后才能知道,可能又会是一起医疗纠纷,总之这件事是意外事故。”
“可是,也可能是谋杀啊,”我实在反感对方那种草率的态度,“如果遭到电击呢?电流完全有可能使心脏起搏器失灵啊。”
曹君华忍不住发话道:“小周,你再把当时的状况跟这位警官说明白了。”
“好。”小周唯命是从地把小册子翻到后一页,继续说,“我们仔细检查过这所屋子的电路设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所以死者不可能在屋子里触电。另外,从汪秦进入这间木屋到他倒地身亡,木屋唯一的两个出入口——门和窗都在一位证人的监视下,他证实了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屋子,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带着电击棍之类的东西接近过木屋。”
“是……是这样啊……”我挠了挠脸颊,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所以,”曹君华又加大了嗓门,“这位f县的精英警官,你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如果死者真的是被谋杀的,那凶手一定是看不见的幽灵了。”
确实,如果真像曹君华调查的那样,从目前的状况看,汪秦不可能是遭人袭击。但为了谨慎起见,我必须再亲自调查一遍。“那个证人是谁?我想亲自问一问。”
“就是外面那个卖烧烤的,你要问就去问好了,他可是亲眼看见汪秦倒地的。对不起我们还很忙,恐怕没工夫招待你了。那个,小周,叫人把尸体抬走。”曹君华说完,便走出了小木屋。
从坚实的地板踩进柔软的沙滩,仿佛走进了一个飘渺的世界,周围的一切真的是实际存在的吗?在胡思乱想中,我看见十几米开外的一处烧烤摊,于是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位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胡子大叔正捏着几串小黄鱼,放在炭火上来回地烤。
“师傅,给我一串鱿鱼。”中午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饭也没来得及吃,正好饿了。
“好嘞!稍等一会儿。”大叔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随即在一旁的塑料袋里取出一串肥美的鱿鱼,放在炭火上,嗞嗞的烧烤声更加刺激着我的食欲。
“不好意思大叔,”我准备进入正题,“我是调查那个案子的警察,”我指了一下小木屋的方向,“您能跟我说下您看到的具体情况吗?”
“哦,又是警察啊,刚才不是都问过了吗?”大叔爽朗地一笑,“什么时候给俺颁个好市民奖啊?您说汪老板啊,他经常来这里玩的,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到这里住一晚,我跟他很熟的。”他用聊家常的口吻说着,“那间度假屋,他每次来都会租那里,说那个位置能听到最好听的海浪声,我是觉得海浪声都一样啊。哎,这说走就走了……作孽噢。”
“他每周都来吗?”
“是啊,天暖和点儿开始,他几乎每周都来,”大叔将我的鱿鱼翻了个面,继续说,“每次都是早上过来,先把行李什么的搬进屋子,然后开窗通风,接着外出和约好的渔民去海里捕鱼,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回来,然后自己在屋子里做饭,把捉来的鱼虾什么的当场烹调了,他还给我尝过味道呢,汪老板的手艺很不错噢,毕竟是酒楼的老板。这有钱人的日子,真是惬意啊。哪像我们,纯粹是讨口饭吃。”
“那他今天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翻开记事本,准备做记录。
“今天啊,”大叔想了想,“我8点多来摆摊的时候他已经来了吧,这时候小木屋的窗子开着,汪老板不在里面,应该已经去海里捕鱼了。一直到中午……大概11点过一点儿吧,我看到他拎着满满一桶鱼虾回来了,他走进木屋,不一会儿我就从窗子里瞧见他的身影。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汪老板突然倒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赶紧进屋看他,发现汪老板趴在厨房的地板上。我走过去喊他,使劲摇他的身子,他都没有反应,我就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探了探他的鼻子,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我就马上去找海滩的管理人员报警了。”
我从现在的位置注视着小木屋,发现门和厨房里的那扇窗确实都在视线范围内,要想不被烧烤师傅发觉潜入木屋,确实不太可能。会不会凶手一直躲在屋子里呢?也不可能,这间屋子没有藏身的地方,进门后一切都尽收眼底,床也是实心的,躲不了人,房门则是朝外开启的,无法躲在门后面。如果屋子里真的有入侵者,首先汪秦进去的时候不可能没发现,再者烧烤师傅进去的时候也不可能没看到。
“您是从窗户看见汪秦倒地的吗?”我再次确认道,“他倒下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或者……不寻常的地方?”
“没有啊,您要辣吗?”大叔娴熟地在鱿鱼上刷上酱料,“他好像正把捕来的鱼放进水斗里,我发现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水斗里还有几条鱼在游呢。”
“不要辣,哦……”我拼命地思考,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诡计?“汪老板走进木屋后,大叔您真的没有看到有可疑的人接近屋子吗?”我再次不放心地确认道。
“真没有啊,”大叔并没有显得不耐烦,每次都是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的问题,“鱿鱼烤好了,您慢用,三块五。”
我从口袋里取出四枚硬币,递到大叔的手里。这时我注意到,大叔的手指有不少烫伤的痕迹,还有一些老茧。对了!会不会是这样呢?我的脑海里顿时萌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汪秦倒地的时候或许并没有死,只是由于什么原因暂时昏厥了过去。待大叔去报警时,凶手再潜入屋子用电击棍之类的凶器将其杀害。这是推理小说中最经典的时间差密室啊。那么,大叔为什么没感觉到汪秦还有气息呢?那是因为大叔手指上的伤疤和老茧影响了他的皮肤灵敏度,也许汪秦当时还有微弱的气息,但大叔不灵敏的触觉并未发觉到。就连这个探鼻的方法也是他从电视里学的,本身就不专业。所以他误以为汪秦当时已经死了,也完全有这个可能性!
正当我兴奋地和大叔商讨这种情况时,大叔却嗤之以鼻:“不可能啊小伙子,我是用没有伤疤的手指去试探的,还在鼻子前放了好久呢,是真的没气了,我知道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草率对待啊。后来我还把耳朵贴在他后背的心脏位置,也完全没听见心跳声。就算我手指坏了,耳朵不会也跟着出毛病吧?还是说,汪老板的心脏长在右边呢?”
我的推论彻底瓦解,看来汪秦当时确实死了。那么这真的只是一起意外事故吗?如果这是谋杀,那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吃着鲜嫩美味的鱿鱼串,和大叔告别,随后径直走向小木屋。首先,我检查了木屋的房门,门的边缘和边上的外墙各安了一个金属小孔,门这边的小孔上扣着一把挂锁。汪秦外出捕鱼的时候,应该是将房门锁住的吧。我来到屋子里,又仔细查看了窗户,窗的外侧安上了防盗细铁条,铁条间大概只能通过一只手。水斗里的鱼还在水中漫无目的地嬉戏着,炉灶旁放了一只红色的桶,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小鱼和小虾。
因为外面的风很大,木屋周围并没有留下清晰的脚印。这一点恐怕已经不重要了,木屋所有的出入口都在烧烤师傅的监视下,谁也不可能进入屋子,这是一个广义上的密室。如果汪秦是被杀死的,那么,这就是一起不可能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