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我就揽下了送饭、喂饭的活。那个女人从来不听我的话,到后来,我也就不再劝她了。阿明和阿悦现在也懒得折磨我了,看见我来送饭也就瞄上几眼,只是要将里面的菜和汤都吃了。这倒也不打紧,我看那女人身体健硕,少吃几顿也没什么事。她还是一个劲地试图来踢我,只不过我现在摸清了她下脚的路数,就这么着过了一个礼拜也都相安无事。
每次送完饭,我都假装在看不远处的风景:我瞥见看门的阿勇举着刀,却连连打着哈欠;我看见冷若冰霜的阿建每到六点钟的时候就会从里面出来,过不了半分钟阿华就会进去替代他看守;最麻烦的是,我从没有看到阿明和阿悦出来过;阿华每次来都会带着饭盒,应该是给阿明和阿悦的;到了晚上,门口的阿勇就会被阿翔和阿兰替代,一直看守到第二天的早上再换回来。
所以,我仔细地考虑过了,整个晚上对我而言丝毫没有机会,每时每刻都有人守着。至于白天,我也只有送饭的时候才能接近小屋,但我一个人能对付阿勇、阿建、阿明和阿悦四个人吗?想破了脑袋我也没想出什么法子。
阿刚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一再对我重复那句话:“等钱到手了,我们什么女人找不到。”我觉得也是这回事,我连这女人的脸都没见着,瞎起什么劲呢?但我一直在想着那天她踢倒我后翘在半空中的高跟鞋,还有她脸上挂着的饭粒,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偷笑。
有一天,阿刚把饭盒递给我后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低声问我:“老实说,那女人的饭菜都是给阿明和阿悦吃了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想这不该是阿刚问出来的问题,这家伙脑子里也和我一样只有女人。
见我不回答,阿刚只好说出来因:“我才不关心那女人吃没吃着饭。你知道是谁叫我来问你的吗?”我心中一紧,心想难道我的意图已经被老大知道了,叫阿刚来试探我?我咽了咽口水,装作镇定地问:“是谁?”阿刚瞥了瞥四周,在我耳旁道:“老庄。”
“老庄?”我几乎尖叫出声。大家都知道老庄是二把手,每次的绑架行动都是他计划出来的,对大家来说,相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大而言,老庄更像是我们的头儿。阿刚忙捂住我的嘴,神情悚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庄要问你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是他问的,你就老实回答好了。”
我点了点头,示意的确都让阿明和阿悦吃了。听见我这个回答,阿刚忽然紧张得不得了:“老庄说如果是这样,就让你今晚过去见他,他有话和你说。”我大气也不敢出,心想定是老庄知道了我的心思,正琢磨着怎样弄死我呢。见我不说话,阿刚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今晚我就带你去见他。”
我感觉手上的饭盒越拎越重,那女人趁我不备又踢了我几脚,还发出“咯咯”的傻笑声。我倒没有躲开,心想今天就让你踢个痛快吧,也许明天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喂完饭,看着她红色高跟鞋尖上亮亮的光泽,上面似乎反射出了我这张苦脸。我苦笑一声,将东西收拾好,起身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她的脸。厚厚的布头将她的上半张脸都蒙住了,我只能看见好几天没洗的长发肆意地披散在她的额头,还有嘴角处淌下的汤水,慢慢流过她圆润的下巴。
我不自觉地想要过去帮她擦掉,脚下却中了阿悦一鞭。我的左腿完全失去了知觉,一下子跪在那女人的面前。只听身后阿悦“呸”了一声:“你们臭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只要是女人,就算是看不见脸,也整天想着那些龌龊的事!”
我想辩解,却浑身无力,也许就像阿悦说的那样,我对这女人也不过是有着这番冲动罢了。我无力得连另外那只脚也要跪倒下去,只听到阿明说:“如果不是老大吩咐,我早就把那女人办了,还轮得到你这小子?”说着,阿明过来用枪重重地打了我一下。
出了门,我依然看见阿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能一下子看穿我的心事我快步走出了屋子,心中还是想着阿明的那番话。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地方?不仅好菜好饭伺候着,还不许别人碰她?这帮匪徒一向是出了名的没有人性的。
晚上,等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阿刚过来叫我去见老庄。这时,我心里已经没有早上那般忐忑了,反正也救不出那女人来,我也不想救她了,老庄问我什么话我就照实说好了。
老庄的面前生着一堆火,他坐在那儿看见我来了也不说话,阿刚唯唯诺诺地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
后来还是老庄打破了沉默,他站起来,问了一句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你觉得你适合这个地方吗?”我心想,他怎么不问我喂饭的事。我愣在那里,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说:“老大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早上我去给那女的喂饭……”
我想把话题转到那女人身上,但老庄摇了摇头,又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不适合当匪徒吗?”我不想说话了,我觉得无论我说什么,今天都回不去了。但老庄的眼里却透露出了一股慈祥,他道:“因为你下不了狠心。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们做的事情。我更知道……”老庄顿了一顿,似乎想让我自己说出来。
可是我怎么能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庄呢?人是他千辛万苦绑来的,如今我这个小喽啰却为了自己一丁点的生理冲动想要把她放了,这种事怎么可以承认呢?我想我今天必定是死路一条了,当时就不该注意到那女人,正如阿刚所说的,只要钱到手了,什么女人……
“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庄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接着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我心想他一定是想在最后跟我说点宽心话,让我死得明明白白,这一向是他的作风。我的脸色惨白,心里只是想到果然自己明天不能去给她喂饭了,死到临头还是没有见到她的样子啊……
老庄看见我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居然轻声笑了起来:“我之所以这么问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走投无路才来当匪徒的。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们是两种人,你不能去当一个害人的人,你更适合当一个救人的人。”我听到“救人”这两个字,装作不明所以,不动声色地答道:“我不是很明白,只是我没有什么本事吧。”
“不,你明白我的意思。要救那个女人……”老庄盯着我的眼睛,我被他盯得把持不住,目光一直四下飘移,“就要过四个人的关,阿勇尚且可以对付,只要出其不意地一击,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难在另外三个人身上,阿明和阿悦一直守在最里面,你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就一定不能活着出来了。即便把他们放倒了,阿建你也过不去。”
我咽了咽口水:“不,我没有想救那女人的意思……”我说不下去了,我实在不善于撒谎。现在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老庄你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重要吗?”老庄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即便你救了她出来,也不会有好日子的,但总比在这里强多了。我知道你看不惯这里的人,一年多以来,你一直在装傻。你明明很聪明,却一直故意做傻事。不知道为什么,你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和动力,你想要靠堕落来惩罚自己,但你最终还是无法与之为伍。”
老庄的话严肃得令我羞赧,我想到那些绑匪所做的龌龊的事情,想到羸弱的妇女和孩子在黑暗中的啜泣,也想到我一个人在门外冷眼旁观。也许老庄生的这把火是为了我,为了将我逐渐麻木的心灵再次燃烧起来,我终于愿意承认自己的想法了:“的确,我是想救那个女人,也许是因为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要找个理由走吧。”我看着老庄,也许下一秒钟他就会从口袋里抽出利剑刺死我这个叛徒。
但是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小伙子,你还年轻着呢。”他顿了一会儿,仿佛在回忆着往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小袋东西塞给我:“虽然老大吩咐要大鱼大肉伺候着那姑娘,但我们都知道那些饭菜尽落在了阿明和阿悦的肚子里。那就很好办了,这一袋是安眠药,不用很多,就能让人睡上一天了。至于阿勇,我说过他是一介匹夫,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所以绝不会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接过袋子,正在诧异老庄为什么要帮我,他又道:“问题在于阿建。你去送饭的时候是五点,而他每到六点就要和阿华换班。”
我接着他的话分析道:“是的,他总是先出来一会儿,然后阿华就进来了。”
“但是这个时间差还不足以让你把那姑娘救出来。”
“是不足以,如果阿建能提早个十分钟出来就好了。”
“倒也并不是没有办法,阿建这个人并不比阿明和阿悦好对付,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我眉毛一挑,十分兴奋。
老庄又道:“但你把那姑娘救出来之后,得想好退路,怎么才能快速地离开这里。”
我想了一会儿,告诉老庄:“我有摩托、有车。我明晚就去把它开过来。”老庄似乎显得很满意,点点头说:“我就说你不适合这里。如果不是为了体验刺激,那就是喜欢作践自己的受虐狂。”我不置可否,老庄又揶揄我道,“看看你,现在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傻了吧?那你快走吧,我就等着看老大恼羞成怒的样子呢。”
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到老庄脸上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我攥着那个袋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阿建的致命弱点究竟是什么?”老庄“啊”了一声,似乎才从幻想中缓过神来:“他瞎了,他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