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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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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明海眯起眼睛:“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想想,还有什么大老板和她们关系密切呢?”

童晓作势思考了一番,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老爸:“难道是他?”

童明海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说实在的,原先我压根也没往他身上想,不过这次日本人死在‘逸园’,李威连说自己当时正在‘双妹’,我才一下子意识到,他和这母女三人的关系一直没断过。”

“会不会是李威连的公司搬过来之后,他见到她们在这里开了店,偶尔去坐坐怀个旧,也有可能啊。”

“这话是没错,但赞助她们的大老板又会是谁呢?我只是觉得,李威连的可能性最大。而且正好是1997年底西岸化工中国公司的总部迁往上海,从1998年起,他就离开香港重新回到中国大陆长期工作了。”

童晓冲着童明海直挤眼睛:“爸,看来你还盯上这个李威连了,这么多年了都不放过人家。”

“哼,可能是当初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吧……”童明海猛吸了口烟,不再说话,似乎陷入到久远的回忆之中。

童晓也低头沉默起来,突然童明海开口了:“晓晓,你去查查这个人。”

“谁?”

“一个叫张华滨的人,也是华海中学的学生。比李威连、袁佳他们小三年级,1981年正好初中毕业。你去查查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行。”童晓点了点头,又问,“爸,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查这么个人了?”

童明海看了看茶几上的瓷杯:“受人之托嘛,你小子就别多问了,先去查吧。”

五月的夜,仲夏的夜。汪静宜的等待如同夏夜的寂静一样悠长,月色清凉如昔,洒落在开遍了粉色小花的竹篱笆上。不知不觉地,她已经等过了整整三年的时光,当这个夏季过去的时候,她将升入医学院新一届的毕业班,再等到下一个仲夏来临,她就要在自由的天空中振翅飞翔了。

三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月光映衬的河水中,汪静宜的倒影依然像她刚开始等待时那样娇美,很可能更加美丽了。但是她把娇艳隐蔽在夜色中,只等着她的暗夜精灵到来,由他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掀开她的青色面纱,透明的羽衣下,是仅仅属于他的情爱之光。夜更深了,意味着他马上就会到,神秘的萤火在河面上、篱笆外灵动闪耀,青草和野花的清芬飘浮不定,一阵比一阵更加甜蜜……

“啊!玫瑰!”一捧紫红的花束从天而降般来到汪静宜的眼前,她惊喜地叫了出来,醇郁的浓香扑面而来。她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刚要伸出手去接,他却笑着把花往回收:“小心,有刺。”汪静宜跑进教师办公室,找来平时盛放凉水的玻璃壶,在河里汲上清水,李威连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满捧的玫瑰放进去。

“真甜!”汪静宜抱起水壶,深深地吸着花香,“原来玫瑰花的香气是甜的啊!”借着月光,她仔细看那深绿色的萼片,“真的有好多刺……咦!这是什么?”汪静宜发现了那枝杈上的褐斑,她放下水壶,一把拉过李威连的双手,那上面果然还淌着血,掌心里伤痕累累。

他还是笑得很开心:“怪我自己没计划好。路上那个苗圃,我惦记了好久,从春天起每次来都要去绕一圈,我看着他们把花种下去,可是老不开花,真恨不得自己去浇水施肥。本来以为还要过些天才开,哪想到今天骑车过去一看,都开得这么好了,就只能用手直接摘了。哎呀,真疼啊,我还怕时间长了被人发现,都想用牙咬了!”

汪静宜一边吹着他手上的伤口,一边笑:“用牙咬?那你就该满嘴流血地跑到我面前了,那样更吓人!”

“嗯,这次太匆忙了,花还不够好。以后我一定送你更好的。”

“傻瓜,这就是最好的了……”她依偎到他的胸前,大学三年她从来都不乏追求者,但是他们之中还没有人想到要送她玫瑰花,只有他是不同的,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静宜,我要跟你说件事。”

汪静宜“嗯”了一声,她闭起眼睛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其实她觉得,这味道比花香更能令自己陶醉……“什么?!你说什么!”汪静宜猛地从他怀里挣出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真的已经考完自学大专了?”

李威连静静地看着汪静宜,她轻呼一声,扑上去抱紧他:“怎么可能?你的工作那么忙,怎么有时间?!”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考出来了。”李威连把汪静宜搂得更紧些,在她的耳边说,“我要接着再考本科。静宜,我会和你在同一时间拿到大学文凭的,你相信吗?”

“我相信……”汪静宜感到眩晕,这个夜晚仿佛到处都有梦想的光芒。

“等到那一天,我就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

汪静宜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湿湿的,胸中充满爱的馨香,来自玫瑰,也来自他。

他们没有等到那一天。实际上,这是他们当年的最后一次相会。待到再次见面,就是整整十五年以后了。

左庆宏被双规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了,汪静宜仍然得不到他任何确切的消息。女儿左菲娅正在期终考试,汪静宜骗她说爸爸出长差,暂时没让孩子起疑心。除了继续想方设法探听丈夫的情况之外,汪静宜也忙着处理家里的各种文件、账户和单据。她知道,左庆宏多半逃不过这一劫了,她要为这个家的未来、为女儿的前途做好准备。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独自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汪静宜头脑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并不是和丈夫将近二十年的婚姻细琐,而是她和李威连分离又重逢的场景。许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左庆宏的胡作非为,最初的恐惧感在知悉丈夫的不忠后荡然无存。汪静宜发现,即使自己劝丈夫见好就收,他也有更多的地方去淫乱、去挥霍,倒不如尽可能为自己和女儿多争取一些实际的利益。汪静宜根本不屑用争吵和眼泪来与比自己年轻风骚的女人争夺丈夫,她对自己的身份有持重,对自己的地位有把握,对自己的价值亦有信心。而与此同时,她也为有朝一日失去丈夫做足了准备,在心理和财务的各个方面。

因此时至今日,现实的崩塌对汪静宜来说,好像已成定局,反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李威连在此刻弃她而去的举动,令她深切回味起多年前自己的行为——在最绝望的时候遭到抛弃,这恐怕就是当初她给予李威连的,现在他又不折不扣地还给了自己。

她知道,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永别了。这就是经验带来的好处,人可以清醒地判断自己的处境,也能够冷静地品尝幻灭。而不像1984年的他们,一味憧憬着未来,却脆弱得无力抵御任何打击;甚至也不像1999年的他们,尽管在狭路相逢时已经懂得伪装,被创伤和仇恨浸透的心依旧渗出深深的血痕来,正是这种痛楚使他们的重逢畸变成新的契机,又指引了他们近十年来的关系——不是由爱,而是因恨所引发的纠缠。现在,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1999年的年初,左庆宏被提拔成为海关通关处的副处长,这是一个真正有实权的位置,对于自视颇高却命运坎坷的汪静宜来说,也算是韶华将逝之际一桩鸡肋似的喜讯。她原本的志向哪里是左庆宏能企及的,但屡遭挫折之后,汪静宜渐渐学会了接受现实。

那次左副处长接受了一个邀请——参加美国西岸联合化工中国公司在希尔顿饭店举办的新年招待会。邀请中写着:“请携夫人出席”,汪静宜便随同丈夫一起前往希尔顿饭店。这晚左庆宏的兴致特别高,因为升职以后,他刚刚开始有机会参与这类场合,还因为他的妻子必定是席间最美丽的女宾之一。这年汪静宜虽然已过三十五岁,容貌和风韵依然处于相当完美的阶段。

在西岸化工中国公司总经理致欢迎词的时候,汪静宜一眼就认出了李威连。在她的眼里,他似乎没有丝毫改变,又仿佛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过去的十五年如同一夜酣眠,汪静宜在认出李威连的那一刻从梦中惊醒,醒来时仲夏已逝,隆冬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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