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并州城北,临河客栈。
韩斌眼巴巴地看着李元芳一个个地打开桌上的纸包,咽了咽口水。冒着热气的豆沙馅饼、香味扑鼻的酱牛肉和烤羊肉。待看到柿子干和大红枣时,他决定不再假装斯文,伸出手去,抓起一块柿子干就往嘴里塞。店伙在门外招呼道:“客官,您要的碗筷。”李元芳走过去打开房门,店伙托着两副碗筷走进来,搁在桌上,朝那一桌丰富的食品看了好几眼,笑道:“客官,这么吃着太干,我再给您送点热粥过来吧。”
“多谢。”
韩斌咽下柿子干,拿起筷子转战酱牛肉和烤羊肉,接连吃了好几口,突然停下来,看着李元芳问道:“嗳,你的药呢?你没买药吗?”
李元芳道:“嗯,你总算想起我来了。”
韩斌脸一红,嘟哝道:“等你到现在,我饿了嘛。”
“知道你饿了,这些够你吃了吗?还满意吗?”
“还行。你的药呢?为什么没买药?”韩斌满嘴豆沙馅饼,仍然坚持地问。
李元芳答道:“我在百草堂碰上了陆嫣然,和她说了半天话,就没有买药。”
“嫣然姐姐!我好想她。”
李元芳眉头一蹙,道:“嫣然姐姐,叫得还真亲热。上次你就说认识她,这回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
韩斌斜了他一眼,道:“嫣然姐姐是对我和我哥哥最好的人。她是我的好姐姐。”咽下口馅饼后,他又不怀好意地笑着说:“你和嫣然姐姐说话了?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你像一个人?”
李元芳真有些吃惊了,他瞪着韩斌道:“什么像一个人?你说我像谁?”
韩斌十分得意,回瞪着李元芳,等了一会儿,才说:“你现在好凶,凶的时候就不像了。不凶的时候嘛……你其实很像我哥哥。”
“你哥哥?!”李元芳努力回忆山道上那个死者狰狞的面容,自言自语道:“我见过他的样子啊,怎么可能?”
韩斌恨恨地道:“你见过的是他死时候的样子!”他低下头,轻声道:“他死的时候已经大变样了,根本看不出他原来的样子。本来我哥哥长得很好看的,嫣然姐姐都这么说。”
李元芳“哦”了一声,道:“那你和他倒不怎么像嘛。”
韩斌咧开嘴笑了:“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可你真的和他有些像,最像的是眼睛。嫣然姐姐老是说我哥哥,虽然是个哑巴,不会讲话,却长了双会说话的眼睛。”
李元芳颇有些尴尬,“嗯”了一声道:“你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好好给我说说你和你哥哥的事情,还有陆嫣然。”
“还有狄公子!”
“狄公子?”
“是啊,狄公子和嫣然姐姐老在一块儿,你要我说嫣然姐姐,就不能没有狄公子啊。”
李元芳点点头,道:“很好,这些正是我想听的。”
正说着,店伙端着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摆在桌上。韩斌瞧了瞧,摇头道:“这个没味道,我不要吃。”李元芳道:“你也吃的够多的了,这些就留给我吧。”
韩斌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往椅子上一趴,道:“好吧,那你就问吧。”
李元芳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陆嫣然,还有狄景辉的?”
韩斌转了转眼珠,道:“这个其实我也记不清楚了,那时候我还太小了。是嫣然姐姐后来告诉过我,当年我哥哥带着我到处要饭,冬天来了,我们两个快冻死饿死了,还是狄公子看我们可怜,给我们吃的穿的,还把我们带到了蓝玉观。”
“蓝玉观!”李元芳大惊,自言自语道:“狄景辉和蓝玉观还有关系?”
“嗯。不过那个时候蓝玉观和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蓝玉观里面只有我和哥哥住的那一间屋子。”
李元芳点点头:“对,这个大人和我已经看出来了,蓝玉观唯有那一间屋子建在多年之前。”
韩斌趴在椅子上,撑起脑袋努力回忆着:“蓝玉观呢,其实就是那个热泉瀑布后面的山洞。山洞里面有一个修道的真人,叫蓝真人,他经常呆在那个洞里头修道,他是狄公子的朋友。嫣然姐姐告诉我,狄公子把我和我哥哥带去蓝玉观,就是因为这个真人需要有人每天给他送饭,但是他又喜欢清静,不愿意被任何人打扰,更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清修之地。狄公子看见我们兄弟两个,在这里无亲无故,哥哥是个哑巴,我又是个小小孩子,就觉得正好可以派来伺候这个真人,同时还可以让我们俩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一举两得,所以才把我们带去的蓝玉观。”
李元芳沉吟道:“原来是这样。”
韩斌道:“嗯,就是这样他把我和我哥哥带去了蓝玉观。我们住的小屋子里有个地道通到那山洞里面,我哥哥每天就走那条路把饭送给修道的真人。这大概是八年前的事情,我那时才两岁,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我们就一直呆在那里,隔一段时间哥哥去城里买些东西回来,钱都是狄公子和嫣然姐姐给的。”
韩斌用手指蘸了点水,开始在桌上画起些不知所云的图案,接着道:“因为我哥哥是个哑巴,又不会写几个字,狄公子和嫣然姐姐要跟他交待事情特别费劲,后来狄公子就给了他纸笔让他画,可没想到我哥哥画得特别好,把狄公子都看呆了。嫣然姐姐说,狄公子一个劲地说我哥哥天赋异禀,就给了我哥哥好多纸、笔、颜色什么的,还带了许多画卷来给我哥哥看,这下子我哥哥就发疯了。那年我五岁了,能记得清楚发生的事情。我记得我哥哥开始没日没夜地画画,什么都不顾不管,饭也想不起来去送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吃饭睡觉了,成天就是画啊画啊。所以,唉,从五岁开始,就是我来接替他给那个蓝真人送饭,连我哥哥自己也是我来照顾了。本来我哥哥只是不会说话,别的倒还好,可自从开始画画,他就真的除了画画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我一直觉得,虽然他是我的哥哥,可其实从五岁开始,就是我在养活他了。”说到这里,韩斌的小脸上展开温柔快乐的笑容,他轻声道:“嫣然姐姐说我哥哥是个画疯子,我也这么想。可我真爱这个画疯子的哥哥,你不知道,他画的画有多漂亮。不过那些画也没派什么用处,除了狄公子和嫣然姐姐喜欢了拿去的,别的画完就扔了。我哥哥也不在乎,他只要不停地画,其他什么都不管。”
李元芳轻轻抚摸了下韩斌的脑袋,问道:“那后来呢?”
韩斌道:“就这样子又过了两年,有一天嫣然姐姐说恨英山庄来了个夫人,要画壁画,就让我哥哥去帮忙。结果我哥哥一去就去了三个月。回来的时候累得筋疲力尽,病了好久。”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知道,因为那壁画非常大,画起来很辛苦。可是那冯夫人又特别奇怪,她让我哥哥画了两遍!”
“画了两遍?什么意思?”
韩斌皱着眉头道:“我也弄不太清楚,我哥哥又说不明白。好像就是先画了一遍,然后在那画上面又画了一遍,把先前画的都盖掉了。反正,那段时间冯夫人不让任何人进那间屋子,就让我哥哥吃睡都在里头,只要醒着就在不停地画,等画完回来,我哥哥瘦了整整一圈。连嫣然姐姐都说这个冯夫人太过分,说后悔让我哥哥去帮她。”
说到这里,韩斌突然看了看李元芳,笑起来,道:“咦,你们两个的毛病都差不多。我哥哥那次画完壁画回来,也老对我哼哼说他背疼。因为画壁画有时候一直要弓着腰,有时候又老要仰着脖子,他那么累了三个月,就搞得腰酸背痛了好久。哎,你为什么会背疼啊?”
李元芳一愣,道:“我?也没什么,以后再告诉你。”
韩斌点点头道:“好呀,那你记得以后一定要告诉我。你没有买到药,现在背还疼吗?”
李元芳道:“过会儿再说我的事。你哥哥画完壁画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斌思索着道:“嗯,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后来,我哥哥又去过恨英山庄几次,也是画壁画,但是时间都不长,一个月不到就回来了。再后来,他自己又老跑到那个山洞里去,说是在山洞里面画壁画,疯疯癫癫地,画的东西也不给我看,我也搞不清楚他在干什么。”
“那个蓝真人也还一直在修道吗?”
“大半年不见了。狄公子说他成仙了。其实原本这个蓝真人也不是天天在。一直是断断续续的,狄公子说他是真人,要出去游历的,所以隔一段时间就会不见,然后又来了。这几年来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样子,直到半年前……”
李元芳追问道:“半年前,蓝玉观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韩斌突然闭了嘴,再不说一句话,也不看李元芳,倔头倔脑地抿着嘴唇。李元芳刚想逼问,却看见他的眼睛里面泪光闪闪,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了,李元芳心一软,叹了口气,便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问完了。”
韩斌松了口气,抬头看看李元芳,问:“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的背还疼吗?”
李元芳点点头:“疼,不过不用管它,我都快习惯了。”
“那不行。”韩斌跳下椅子,跑到李元芳身边,说:“我帮你揉揉背吧,过去我哥哥背痛的时候,我就帮他揉。”
李元芳愣住了,看了韩斌一会儿,才道:“好,那你就试试。”说着,他微微闭起眼睛,任凭韩斌的小手在自己的背上好一阵子摩挲,方才回头笑道:“行了,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这么不痛不痒的,有什么用处?”
韩斌失望地耷拉下脑袋,低声道:“怎么会呢?我哥哥说有用的啊。”李元芳轻轻地把他揽到臂膀中,道:“有用的,谢谢你。可我不能让你太辛苦。”
02
下起雨来了,雨滴在屋子外面的河面上,耳边全是淅淅沥沥的声响。他们的屋子里面越发阴冷,李元芳觉出韩斌冻得有些发抖,便把这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他自己的背又痛又冰,这时已经完全麻木了,倒反而不觉得很难受。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李元芳突然放开韩斌,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他跳起来,把柜子的门打开,朝韩斌使了个眼色,韩斌心领神会,立即蹦了进去,李元芳马上把柜门合上,环顾了下四周,从腰间抽出幽兰剑,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到门口,贴在门上听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又仔细听听,这才长舒了口气,将剑插回鞘中,打开房门,迎着来人,轻唤了一声:“大人。”
狄仁杰把滴着水的雨伞靠在门边,笑着说:“好大的雨啊。这个季节不下雪倒下雨,反而更加阴冷入骨啊。”说着,他迈步进屋,拍了拍身上粘到的雨水。
李元芳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呆了呆,赶紧绕到狄仁杰的身后去关门,一边问道:“大人,您怎么来了?您有事让狄春来找我过去就好了,这外面还下着大雨……”
狄仁杰看着他笑,摆手道:“无妨,一下午都呆在家里,也想出来走走。左右有车,狄春在门口看着呢。只是你这临河客栈的穿廊好得很,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这么一小会儿下头已经积起了寸把高的水,我看干脆改名叫河上客栈算了。”
李元芳低头一看,狄仁杰的靴子和裤腿都湿了,急得说:“大人,这可怎么办?”
“别急,没湿到里头。”狄仁杰微笑着说,目光却扫在那一桌的饭食和两副碗筷上面,又转回来看着李元芳道:“元芳,不请我坐下吗?”
“大人请坐。”
“好。”狄仁杰坐到桌边,看李元芳略显局促地站在自己面前,笑道:“一向都是你到我屋里来,今天我到你屋里来,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你也坐啊。”
李元芳没有坐下,却从桌上拎起茶壶,倒了些水在碗里,自己看了看,嘟囔道:“全都凉了。”他抬头对狄仁杰说:“大人,您要喝热茶的,我这就到前面柜上去取。”他拔腿就要往外跑,狄仁杰一把拉住他的手:“行啦,去了也没用。我进来的时候都看到了,柜上一个人都没有,灯都灭了,旁边的厨房里也漆黑一片,你就是去了也找不到热水。”
李元芳狠狠地把茶壶往桌上一放,道:“什么破地方!大人,您要不急,我自己去烧水给您喝。”
狄仁杰大笑起来:“好了,好了,别发狠了。我不渴,你就别忙活了。”他又朝桌子偏了偏头,道:“晚饭还挺丰盛?元芳,你什么时候也爱吃豆沙馅饼了?我记得你似乎不喜欢吃这种甜腻的食物。”
李元芳低下头,轻声道:“来了个朋友……”
“哦?那朋友现在?”
“已经走了。”
“啊。看来我来得不巧,早来会儿你还可以给我介绍介绍。”狄仁杰一边戏谑着,一边观察着李元芳的表情,可看到他满脸的尴尬,心里却又着实不忍起来,轻叹口气道:“元芳,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住?太简陋了。”
李元芳答道:“我没顾得上那么多,再说,也没想到您会来……大人,您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来看看你。”
又是沉默,只有屋外哗啦啦的雨声和雨滴落到河面上、屋檐下的嘀嗒声。李元芳走到狄仁杰对面,在桌边坐了下来,眼睛望着前面,似乎拿定了主意不先开口。狄仁杰从侧面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心里有些怨着自己,不由觉得又是辛酸又有点可气,想要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心里却又没底,怕万一谈不好再出什么岔子,真是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样瞻前顾后难以决断的时候,思之再三,还是决定先从案子谈起,便道:“元芳,今天上午探查蓝玉观现场以后,我们还没有详细分析过。”
“嗯,大人您说。”李元芳的神色稍稍松弛了一些。
狄仁杰道:“元芳,今天上午我们发现了蓝玉观中的死者分为两类。一类是被杀的,这十分明显,而另一类却是在已经死了以后,再被砍得肢体残断的。我回来后仔细想了一下,那些死后再被砍杀的那些尸体,其面容狰狞神情痛苦的样子,令我想起了另外一个死者。”
李元芳朝柜子瞥了一眼,低声道:“韩锐。”
狄仁杰点头:“非常正确。我也想到了食糕而亡的韩锐。一样扭曲变形的五官、一样瘦骨嶙峋的身体,都揭示了韩锐和这些蓝玉观中的死者在死前均经历了非常大的身体上的折磨,看上去很像是某种疾病。”
李元芳凝神思索着,自言自语道:“死的时候大变样了。”
“嗯?”狄仁杰听着他的话,也应道:“因此,我就想到了那蓬燕糕,难道这种疾病和蓬燕糕有关系?”
“大人,我觉得有关系,不过不是和一般的蓬燕糕,而是和蓝玉观里面我们发现的掺杂了其它东西的蓬燕糕有关系。”
“很对!说的更加准确一些,是和蓝玉观里面的蓬燕糕中所掺杂的东西有关系。”
狄仁杰轻捻胡须道:“如果某样东西和一种疾病有关系,那么这样东西要么是引起疾病的,要么就是治疗疾病的,我说的有道理吧?”
“有道理。大人,而且我想,既然韩锐在死前那么痛苦地拼命想要吃蓬燕糕,会不会是他当时神智昏乱,以为这些普通的蓬燕糕里面也掺杂了他所需要的那种东西,这种东西可以救他,或者减轻他的痛苦。”
“是啊,我也这么想。如果这样去考虑的话,那么这种东西很可能是一种药物。”
李元芳眼睛一亮,道:“对!一种药物!掺在那糕里面,这最有可能了。”
狄仁杰接着道:“元芳,我们上次讨论案情的时候,还分析过韩锐,蓝玉观和恨英山庄之间的联系。我曾经有过推论,一是韩锐的金链证明了他和伊斯兰穆斯林的关联,二就是我曾根据韩锐手上的颜色分析出他是个画师,当然两样都还不能证明他和恨英山庄有直接的关系。”
“大人!”李元芳叫了一声,又瞥了柜子一眼,下决心道:“大人,您分析的非常正确,韩锐的确是个画师,而且为恨英山庄画过壁画。”
狄仁杰十分吃惊,问道:“元芳,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元芳略一犹豫,道:“大人,是恨英山庄的陆嫣然小姐告诉我的。我,我今天在百草堂药铺见到的她。”
“陆嫣然小姐?”狄仁杰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李元芳,问:“她为什么会和你交谈?你去百草堂干什么?”
李元芳转开头,道:“其实,昨天晚上我在九重楼酒肆喝酒时,她就在那里。今天我路过百草堂时又见到了她,我们谈了很多。”
狄仁杰想了想,道:“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她都谈了些什么?”
“大人,我正想告诉您。陆嫣然小姐告诉我韩锐确实是个绘画的天才,就是她把韩锐介绍到恨英山庄,去帮助冯丹青绘制壁画的,因此您的推理相当正确。”
“嗯,那么她还说了其它什么吗?”
李元芳字斟句酌地道:“她告诉我说,她从小就认识狄景辉,她的姓名都是拜狄景辉所起,她深爱着狄景辉,虽然狄景辉娶了陈大人的女儿,但是陆嫣然和狄景辉始终没有断过往来。”
狄仁杰听得愣住了,半晌才道:“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嗯。”李元芳点头道:“她说要大人小心冯丹青,说那个女人心怀叵测。”
“景辉倒也是这么说的。”
李元芳看了狄仁杰一眼,不再说话了。
少顷,狄仁杰从思索中回过神来,问道:“陆嫣然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有,还有一个重要的情况,就是韩锐、韩斌兄弟两个都是狄景辉安排到的蓝玉观。”
狄仁杰震惊了,他看着李元芳说不出话来。李元芳也不管其他,就把韩斌刚刚告诉他的那些情况,假借陆嫣然之口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狄仁杰听。
等李元芳全部说完,狄仁杰才长长地吁了口气,道:“韩锐兄弟、蓝玉观、恨英山庄,终于全部都联系起来了。而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居然是狄景辉和陆嫣然。”
李元芳沉默着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狄仁杰又道:“这些情况非常重要,我要再好好想想。现在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蓝玉观半年前发生的变故,一旦弄清了这个,恐怕我们现在所面临的这一系列问题,就都可以有了最关键的线索。当然,对这个变故,陆嫣然和狄景辉都应该很清楚。”
李元芳道:“可是陆嫣然并没有告诉我蓝玉观半年前发生的事情。”
狄仁杰道:“不,元芳,其实我们还是有一些线索的。半年前有人在蓝玉观建了些新的房舍,半年来又相继有些无家可归的人失踪,这两天我们在蓝玉观发现了几十名死去的道众,假如把这些事情都联系在一起看,那么还是可以得出一个推论的。那就是:半年来,有人把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召集在一起,弄到了蓝玉观新建的房舍里面充当道众。这些道众中的一些人得了某种古怪的疾病,其中也包括韩锐。最后就在前天晚上,他们的尸体全部在蓝玉观中被发现。有些人是死于疾病,而有些人则是被直接杀死。”
“大人,您说的非常有道理。”
狄仁杰长叹一声,道:“元芳啊,这番推理甚至让我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啊。我感到,这蓝玉观里发生的一定是非常恐怖的事变。”
李元芳突然冲口说了句:“您去问问狄景辉吧,我想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狄仁杰注意地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下,道:“这是自然。这个狄景辉,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倍感困扰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个儿子好像是我前生欠下的一笔孽债。”
李元芳低下头,不再说话。
狄仁杰又思索了一阵子,突然道:“对了,元芳,今天上午我在蓝玉观的热泉潭边还发现了一样东西,就是那种奇异的红花。”
“红花?”
“对。元芳,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恨英山庄曾经看到过大片奇异盛开的红花?”
“记得。大人,您在蓝玉观也看到了这种花?”
“没错。这又是一个联系。也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点。景辉曾经对我说过,范其信研究过许多来自异域的特殊药物,并且在恨英山庄培植些特殊的药材……难道这红花也是?我要去查查,查查……”
在又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李元芳轻轻地说:“大人,夜深了。您该回去了。”
狄仁杰猛抬起头直视着他,目光逼迫地李元芳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睛,但嘴里还是倔强地坚持着:“大人,您该回府休息了。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您说就是了。”
狄仁杰平抑了下情绪,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元芳,你打算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我,我也不知道……”
“如果我要你回去呢?”虽然竭力克制,狄仁杰的声音仍然透着些许颤抖。
李元芳低着头,就是不说话。狄仁杰只恨得咬牙切齿,又拿他无可奈何,气愤难抑之下,一句话冲口而出:“元芳,你不是打算从此以后再也不回去了吧?!”
“大人,住在什么地方并不会影响元芳对您履行职责。”李元芳此话一出,狄仁杰被气得脑袋嗡的一声,但紧接着反倒平静了下来,再看看他,脸色很差,面容十分憔悴,狄仁杰的心感到揪起来的痛,不由柔声说道:“元芳,是不是因为景辉?我说过了,请你不要和他计较,况且你也看到,他现在的处境很麻烦,我想他多半是被人利用了。”顿了顿,狄仁杰又强作笑容道:“你看,现在这两个案子都和狄景辉有关系,其实也就是和我有关系。而我如今赤手空拳的,都还需要你的帮助。”
李元芳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狄仁杰,微笑了下道:“大人,我都明白。您放心,元芳自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您。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私心。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我的这个心意,狄景辉,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狄仁杰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头越揪越紧,忙道:“既然如此,你现在这番举动又是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李元芳皱起眉头,似乎是在努力地思考着,神情又好像有点恍惚:“我只是觉得,这样一点点地过渡,到最后您可能会比较容易接受。”
“接受?!你要我接受什么?!”狄仁杰厉声问道。
“接受我违背您的意愿,接受我按自己的心意做出的选择,接受我让您失望。”李元芳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脸色煞白。
狄仁杰猛地坐直身子,又颓然靠回到椅背上。他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这样软弱过。这些天他经历得太多,承受得太多,本来还以为有最后的一个支持,永远可以信赖可以仰仗的这个人,但是今天这最沉重的打击竟真的要从他而来吗?狄仁杰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倒下了,再想不起来可以说什么,只是沉默着。
李元芳站起来,走到他的跟前,轻声道:“大人,都是我不好,您别这样。”
狄仁杰看着他,长叹一声:“元芳啊,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李元芳笑了笑,道:“大人,元芳,恐怕不能再履行对您的承诺了。”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大人,您就当是元芳懦弱吧。”
“懦弱?”狄仁杰冷笑一声,逼视着李元芳道:“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说自己懦弱,我都会相信,惟有你,李元芳,你说这两个字我偏不能相信。难道你要我相信,一个可以为朋友舍命挡箭的人懦弱?难道你要我相信,一个可以为职责孤身犯险的人懦弱?难道你要我相信,李元芳,一个重义轻生随时准备赴死的人懦弱?”
“大人!”李元芳双眼闪着犀利的光,也毫不含糊地逼视着狄仁杰道:“大人对元芳的信任,元芳感激万分,无以回报。是的,元芳从来不畏惧死亡,元芳唯恨才有区区一条命,不能为情义为国家去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但是,元芳对权力的争夺毫无兴趣,元芳更不愿意为了宗室的斗争而死,大人,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更是我一生的良师益友,您最了解我,也最心疼我,今天我就求您,让我自己做一次主。元芳如果真的不能再陪伴在大人身边,为大人效力,那么就让元芳去戍边,去征战疆场,而不要让元芳留在这庙堂之上,元芳,已经忍耐了太久,不想再继续忍耐了!”
03
狄仁杰不知道可以再说什么,他只感得锥心刺骨的痛,痛彻心肺。良久,他缓缓地说出一句:“元芳,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有信念的人。”
李元芳笑了,眼里似乎有点点泪光在闪动,他轻声道:“大人,我是一个有信念的人。只是,我的信念和您的信念并不完全相同。过去的十年,我将您的信念全部当成了我自己的,我觉得这样很好,很简单。这些年来,我一直避免去想一些事情,可是最近,却似乎怎么也避不开了。我常常不能睡觉,想的很苦,但是一直不能下定决心……直到昨夜,大人,是您的儿子帮助我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其实,我从来没有一刻怨恨过他对我的那些举动,那些事情对我根本不值一提,相反我现在很感谢他,因为就是他昨天的那些话终于让我看清楚了我自己的心。我不想再犹豫,也决不会再动摇。”
寂静,可以压死人的寂静再次覆盖在这间简陋阴冷的客栈房间上。过了很久,狄仁杰才做出最后一次努力,他低声问道:“元芳,假如我答应你刚才所说的一切,你仍然急着要在今天就离开我吗?”
李元芳的泪水慢慢淌了下来,他回答道:“大人,每每想到要和您分离,我甚至都会感到恐惧。但在我的心中还有一种更深的恐惧,我怕我总有一天会做错事情,会伤害到您,所以,您还是让我离开吧。”
狄仁杰支撑着桌子才能站起身来,李元芳伸出手想要搀扶他,却又犹豫着不敢碰到他。狄仁杰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门前,拉开房门就往外走,雨大得铺天盖地,雨水顺着破损的廊顶倾泻而下,整条穿廊都积满了水,狄仁杰一脚踏进积水之中,大踏步地往前走,李元芳拿起雨伞撑开了追在他的身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地随着狄仁杰来到客栈门前。狄春从马车里面伸出脑袋,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影,连忙跳下马车,也撑起伞来迎,狄仁杰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厉声叫道:“狄春,我们走!”狄春答应着,匆匆瞥了李元芳一眼,也忙着上了马车。李元芳往外跑了几步,看着马车消失在一片大雨之中,他仿佛失去知觉似地站在那里,任凭瓢泼的雨水冲刷着全身。
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李元芳才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他转身急急忙忙地跑过穿廊,一回到房间里,就去打开柜子的门,嘴里叫着:“斌儿,斌儿。”
韩斌蜷缩成一团靠在柜子的一角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李元芳一把把他抱了出来,才看到他的小脸通红,呼吸也很急促,李元芳赶紧把他放到炕上,摸摸额头,滚烫滚烫的,李元芳又连着叫了好几声,晃晃他的身子,韩斌还是不醒。李元芳急了,往四下看看,冰冷的房间里除了桌上一支摇摇欲灭的蜡烛,再没有一丝生气,连桌上那些食物也早就没有半点热度。他伸手抓过土炕上的被子,那被子薄得简直不像话,还有股子阴湿的气味,李元芳展开被子来把韩斌的小身子紧紧地裹住,看了看,扭头往外跑去。他冲到柜旁店伙的房前,一脚就把门蹬开,睡得稀里糊涂的店伙转眼就被他拎出了被窝,摔在地上。
李元芳揪着店伙的衣领子,嘶哑着喉咙嚷:“睡什么睡!有人生病了,快想想办法!”店伙蒙头蒙脑地醒过来,一眼看见李元芳凶神恶煞般的表情,还以为碰上了阎王索命,又冷又怕哆嗦成一团,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甩开李元芳的手,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道:“这位客官,您要吓死小的啊。您别瞎着急啊,快领我去看看。”
“快走!”李元芳催促着店伙回到房里,那店伙看了看韩斌道:“这孩子一定是冻病了。暖一暖,发发汗就会好的。要不先把这土炕烧着了,我再煮碗姜汤,喂他喝下去。”李元芳道:“你去煮姜汤,给我点干柴,我来烧炕。”
好一阵忙乱后,土炕总算烧着了,屋里顿时暖和了不少,李元芳接过店伙端来的姜汤,给韩斌一勺勺地喂了下去,看着他的额头冒出了很多汗珠,呼吸也平顺了些,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直到此刻,李元芳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还是精湿的,也搞不清楚是汗还是雨,从土炕边撑起身来,走了两步就倒在椅子上,眼前一阵阵的天旋地转。那店伙又走进屋来,一手拎着个包裹,一手端着又一碗姜汤,把两样东西都放到桌上,看了眼李元芳,道:“客官,小的刚在柜上看到这个包裹,里面有几件衣裳,看着像是给您的,就带过来了。这碗姜汤您自己喝吧,这孩子已经病了,您可病不得。”李元芳勉强道了声谢,待那店伙走出去,拿过姜汤一口气喝完,又坐了好长时间,方才感觉精神稍稍振作了些,他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是自己常穿的几件衣服,知道一定是刚才狄仁杰来的时候,狄春替他带来的。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包裹,又过了很久,才站起身来,慢慢脱下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上干净的素色袍衫,走到土炕边,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瞧着熟睡的韩斌。
04
并州城北,狄府。
狄仁杰的马车在倾盆大雨中回到了狄府。家人看到马车停下,赶紧打开大门,狄春叫道:“老爷,到了。”却没有丝毫动静,狄春又等了会儿,撩开车帘探头进去看看,狄仁杰仍然顾自发着呆,狄春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遍,狄仁杰才突然醒过神来。狄春搀着他正要下马车,从门内冒着大雨跑过来一个人,边跑边大声喊着:“狄大人,狄大人。”狄仁杰止住身形,展眼一看,那人正是沈槐。
沈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马车前,站在大雨中向狄仁杰抱拳行礼,大声道:“狄大人,陈长史大人请您过去一趟,有要紧案情发生。”
“哦?什么要紧案情?”狄仁杰也大声问道。
“恨英山庄的陆嫣然小姐今天下午到并州大都督府投案自首,说是自己误杀了师父范其信。”
狄仁杰惊诧地重复道:“投案自首?陆嫣然?”
“是的。但是她坚称只能对你供述详情,因此陈长史便派末将前来请狄大人过去审问陆嫣然。末将一个多时辰前到您的府上,可合府上下没有人知道您去了哪里。故而一直等到现在。”
狄仁杰略一沉吟,问道:“沈将军,这件事情你有没有对我府中的其他人提起?”
沈槐道:“没有,我想这件事只能对您说。故而狄公子刚才问我为何而来,我也只含糊应过。”
狄仁杰点了点头,厉声道:“很好,沈将军,请你立即上我的马车,详细情况我们路上谈。我这就去大都督府。”
“是!”沈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登上了狄仁杰的马车。狄春“驾儿”一声,马车在疾风骤雨中调了个头,朝并州大都督府衙门飞奔而去。
来到大都督府,狄仁杰率先下了马车,快步走入正堂,沈槐紧随其后,陈松涛面色阴沉地迎上前来,正要开口,狄仁杰道:“情况我已经很清楚了。陆嫣然现在哪里?”
“押在后堂,等待讯问。”
狄仁杰点点头,对陈松涛道:“这件事情确实十分蹊跷,老夫要连夜提审陆嫣然。”
“当然,松涛就等着国老来到,可以开审。”
狄仁杰突然微微一笑,对陈松涛道:“松涛啊,你是否信任老夫?”
陈松涛被他问得措手不及,忙道:“狄国老这是什么话,松涛对狄国老自然是十分信任。”
“那好,既然如此,老夫今夜要单独审问陆嫣然,不知松涛是否应允?”
“这……”陈松涛面露难色,犹豫了半晌,终于点头道:“也好,狄国老既然要单独审问,必然有国老的考虑,那松涛照办就是。”
“很好。我在后堂审问即可。”
沈槐将狄仁杰领到后堂,自己便关门离开了。陆嫣然身上绑缚着绳索,侧身坐在后堂中间的一把椅子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连狄仁杰走到她跟前都没有发现。狄仁杰仔细端详着面前这张依然是少女的美丽而忧伤的脸,深深地叹了口气。听到声响,陆嫣然方才醒过神来,她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因为腿也被绑牢在椅子上而无法动弹,只好轻轻叫了声:“狄大人。”狄仁杰在她的面前坐下,问道:“陆嫣然,你说是你误杀了你的师父范其信,现在就把整个经过对我说一说吧。”
陆嫣然垂下眼睛,低声叙述起来:“狄大人。嫣然一直以来深蒙师父的养育之恩,总想能够学习到师父的医药绝学,以报师恩,并泽众人。师父也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教导着嫣然。然而,自从三年前冯丹青嫁到恨英山庄以后,一切都变了。师父的饮食起居都被她一手掌控,我连见到师父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再继续向他学习医术药理了。我曾经多次去和冯丹青理论,也找师父谈过几次,但都没有任何结果。就在出事的那天中午,我趁冯丹青去取午饭给师父的时候,来到十不亭上规劝师父,不要对冯丹青偏听偏信,让她蒙蔽了心智。可是师父他,他根本就对我不加理会。我一气之下,便拿出师父送给我的短刀,本想要威胁师父说如果他再不传授绝学给我,我就要去和冯丹青同归于尽,可哪想到师父过来与我争夺那短刀,我,我,我一失手,便,便……”说到这里,已是泪如雨下。
狄仁杰久久地沉默着,半晌才道:“陆姑娘,即使你想要替人顶罪,帮人消灾,也应该把谎话编得更加圆满些。你这番匪夷所思漏洞百出的供述,不仅帮不了你想帮的人,还会给人以口实,反而害了他啊。”
陆嫣然抬起头,哀哀地道:“狄大人,嫣然所说句句属实,您,您就判定嫣然的罪吧。”
狄仁杰道:“那好,陆嫣然,我来问你,你所用的凶器,那把短刀现在在哪里?”
“已被我扔到了郊外的汾河之中。”
“那把短刀有多长,刀刃是怎么开的?你当时将短刀插在了范其信的哪个部位?他是当场气绝还是有所挣扎?”
“我……”陆嫣然茫然地看着狄仁杰,踌躇着,终于咬了咬嘴唇道:“狄大人,您所问的这些问题,嫣然一个也答不出来。但是狄大人,您是唯一验过我师父尸身的人,这些问题的答案您都知道。所以,狄大人,只要您定了嫣然的罪,您告诉嫣然应该怎么认,嫣然就怎么认。”
“胡闹!”狄仁杰站起身来,痛心疾首地望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姑娘,怒吼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一个个还都以为自己很有道理,称得上有情有义,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有多傻!”
陆嫣然被狄仁杰这冲天的火气有些吓住了,她愣了半晌,方才轻声道:“狄大人,不论您怎么想,嫣然总之都是有罪的。嫣然只想能够帮助,帮助无罪的人洗清嫌疑。”
狄仁杰长叹一声,放缓口气道:“嫣然啊,我知道你想帮助的人是谁。那个人也是我的至亲,我也从心底里面想要帮到他。可是你用的方法是不对的,因为你这样做只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而这真正的凶手一旦逃脱,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实施其它的罪行,到那时候,恐怕就没有人能够帮到我们共同的朋友了。”
陆嫣然低下头不再说话了。狄仁杰在堂上慢慢踱了几步,转过头来,对着陆嫣然道:“嫣然,我现在有几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陆嫣然点了点头,狄仁杰道:“范其信最近几年是否服用什么丹药?”
“是,师父一直在炼金丹,并常年服用。”
“范其信的饮食是否都只经过冯丹青之手?”
“是的,全部都由冯丹青侍奉。”
“范其信常年静修,一定保养得面白肤细吧?”
陆嫣然听到这个问题,奇怪地看了狄仁杰一眼道:“师父虽然静修,但一直在恨英山庄亲手培植各种特殊的药材,也时常日晒雨淋,故而面容倒有些像个老农,并不面白肤细。”
狄仁杰点点头,沉思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件,递到陆嫣然面前,问道:“嫣然,你见过这个物什吗?”
陆嫣然一看,那正是狄仁杰和李元芳从韩锐身上取到的金链,她疑道:“这是嫣然从未见过的父母留给嫣然的一件信物,但早就送给了人。您是从哪里得来的?”
狄仁杰道:“嫣然小姐是送给了一个叫韩锐的人吗?这人前日死在老夫的面前,这金链就是从他身上取得的。”
陆嫣然惊呼道:“韩锐死了?”她摇着头,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喃喃道:“韩锐还是死了。我怎么不知道……他,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狄仁杰叹息道:“是啊,韩锐死了,死的十分凄惨,令人不忍卒睹。嫣然啊,据我所知,韩锐只是个可怜的哑巴,与世无争,与人无害,他不该遭受如此悲惨的命运啊。如今他死了,他的小弟弟韩斌不知去向,生死未卜,这真是一幕人间惨剧啊。”
陆嫣然猛烈地摇着头,突然间声泪俱下:“狄大人,您就定我的罪吧,我有罪,是我害死了韩锐,害苦了韩斌,是我,我该死!”她终于泣不成声了。
狄仁杰看着她,低声道:“嫣然,这才是我想知道的事情,你能够告诉我吗?”
陆嫣然突然恐惧地看着他,连声道:“不,不,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狄大人,您只要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就够了。您就让我偿命吧。”
狄仁杰厉声道:“荒唐!你就这么想死吗?如果你的死真的能够救你想救的人还则罢了,怕只怕你就是死了,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带来更多的不幸!”他看着泪流满面的陆嫣然,长长地吁了口气,道:“嫣然,你就留在这大都督府里面好好的想想吧。我希望你能够尽快地想明白应该怎么做。明天我还会再来。”
说着,他快步走出后堂,沈槐马上迎了过来,狄仁杰道:“陆嫣然的供词尚有诸多疑点,请沈将军先将她收押,容老夫明日再审。”
沈槐答应道:“是,现已过午夜,陈大人也已休息了。请狄大人也快快回府休息吧,末将这就将陆嫣然收监,明日再细审不迟。”
狄仁杰点点头,登上马车离开了大都督府。马车行到半路,他撩起车帘,对狄春道:“狄春,这件事情绝不可对景辉提起,记住了吗?”狄春大声答应着,马车在风雨中继续前行。
并州大都督府,陈松涛密室。
陈松涛焦躁不安地在密室里面走动着。范泰悄悄闪了进来,对他抱拳道:“大人,急召属下来有什么要事吗?”
陈松涛看了他一眼,道:“今天那个陆嫣然跑来自首,说是她杀了范其信。”
“啊?还有这等事情?”
“是啊,我看这个小女人是想舍身救爱,打算牺牲自己来洗脱狄景辉的嫌疑。”
范泰凑上前道:“大人,干脆就来个屈打成招,定她个和狄景辉共犯不就完了。”
陈松涛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一口咬定只要狄仁杰审问,当时沈槐等人也都在场,故而我只好去找了狄仁杰来。”
“那狄仁杰可曾审出什么来了?”
陈松涛点头道:“我让人在后堂偷听了,虽然不是很真切完整,但有一点可以断定,狄仁杰这个老狐狸已经基本认定了冯丹青的罪了。”
范泰惊道:“啊,他是怎么知道的?”
陈松涛冷笑一声:“从今天狄仁杰问陆嫣然的几句话里看,冯丹青那招移花接木,多半已经被狄仁杰识破了。他现在很是胸有成竹,不再担心他儿子会牵连在范其信的案子里面。”
范泰问:“那冯丹青那里我还要帮她隐瞒吗?”
“不必了,这女人本来就是个麻烦,这次能够借狄仁杰的手除掉她,也是我的计策中的一环,现在咱们就静观其变,等着狄仁杰去收拾她就好了。”
“是。”范泰答应着。
陈松涛又在屋中转了个圈,回过身来,自言自语道:“本来我还想借着陆嫣然投案自首这件事情再激一激狄景辉,但现在看来,靠恨英山庄这件案子去陷害狄景辉已经不可能了。就是让他知道了陆嫣然投案的事情,他只要找老狐狸一问,就不会再慌乱。因此,我们必须动用蓝玉观这个方案了。而且,也只有蓝玉观的事情才可以真正的置他于死地,绝无半点回旋余地。”
范泰道:“狄仁杰今天上午不是去探查过蓝玉观了吗?他那里会有什么行动吗?”
陈松涛摇头道:“不清楚这只老狐狸在打什么主意,我的感觉不太好。韩斌一直找不到,狄仁杰又一点点在破解我们给他设下的个个谜团,我们必须要尽快采取主动,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范泰点点头,问:“可是咱们还能怎么在蓝玉观的事情上加力呢?那个狄景辉现在按兵不动,陆嫣然又跑到您这里来了,韩斌找不到,所有的知情人就剩这几个了啊,他们要是都没有动作,难道我们自己去向狄仁杰揭露案情?”
“不,这样不行,这样狄仁杰一眼就会识破我们的意图。”陈松涛皱眉沉思起来,突然,他猛一抬头道:“你刚才说陆嫣然跑到我这里来了,陆嫣然,我们现在只有动她的脑筋了。对啊,狄景辉和陆嫣然是情深意笃,只要陆嫣然出事,他狄景辉就决不可能再沉得住气。既然这样,咱们就干脆在蓝玉观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两个人一起了结了!到那时候,狄仁杰痛失爱子,恐怕这条老命也就要送掉了吧。”
他朝范泰招了招手,范泰立即凑了过去,陈松涛在他的耳边一阵耳语,范泰听得频频点头。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慢慢止住了,东方飘出一缕淡淡的微红,将被雨水洗刷得澄净一片的天空点缀出些许暖意,就像在人们的心中,纵然有万千的愁绪和伤痛,也总会因为黎明的到来而重又鼓起勇气,并获得全新的力量,可以去继续面对那似乎永无尽头但其实转瞬即逝的脆弱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