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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龙笛卷 第7~8章 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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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人在浅斟慢酌。

时已过午,阳光仍照射着庭院。

庭院一角,有一个沼泽似的水池子,好几只蜻蜓在水面上飞翔。

蜻蜓翅膀的扇动几乎难以察觉,它却能悬停在风中。

或左或右地俯冲着,捕食小虫。

梅雨已经结束。

已是夏日的阳光紫色的菖蒲在水池边开放着。

叶尖上停着几只蜻蜓。

如果太阳再偏一点,就会凉快许多了,但此刻依然炎热。

这里是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晴明坐在外廊内。与源博雅喝着酒。

晴明一身凉爽的白色狩衣宽松地包裹着身体。

他额上没有一丝汗水,仿佛对炎热浑然不觉。

他的红唇不时触碰右手端来的素白陶杯。沾酒的唇边。总像带着一丝微笑。

“真是不可思议。”博雅杯刚离口,便望着水池的方向说开了。

“什么事情不可思议?”晴明只是将视线往博雅身上一转,说道。

“蜻蜓呀,也看不见它的翅膀是怎么动的,却能在风中那样悬停、疾冲。”的确如博雅所说,蜻蜓时而在风中悬停,紧接着突然转弯。冲向水面。

“也不知怎么能设计得这么好。自然之妙真是无与伦比啊。”博雅感佩地点头赞叹。

二人之间放着盛有盐烤香鱼的碟子。

干手忠辅送来了从鸭川河捕获的香鱼。

因为晴明在黑川主事件中救了忠辅的孙女,所以每年到了时节,忠辅都以香鱼相赠。

晴明把手伸向烤香鱼,一边对博雅说道:“是时候了吧?”“什么时候?”“博雅呀,你今天到我这里来,不是特地来赞美蜻蜓的吧?”“对,对。”“是有事而来吧?”晴明说完,雪白的牙齿咬了一口手中的香鱼。

烤香鱼的香气飘散到风中。

“晴明,是这么一回事……”博雅说。

“不外是坊间盛传的宫中怪事吧?”“怎么,你已经知道了?”“四天前的晚上,兼家大人也在清凉殿目睹了怪事。

对吧?““就是这事,晴明。近来宫中净是发生莫名其妙的事呢。”“还有酒,慢慢说吧。等谈完也到傍晚了,多少会凉快些。”“是啊。”博雅点点头,开始讲述那件怪事。

二最早听见那个声音的,是藤原成亲。

约十天前——值夜的晚上,如厕的成亲在返回时,听见有奇怪的声音。

“哟。这可怎么办呀……”是这样一个声音。

一个沉痛的、虚弱至极的声音。

在这样的夜晚,究竟是哪里来的什么人,在说什么“怎么办”呢?这是藤原成亲从渡殿走向清凉殿时的事。

正当他想:咦,这样的深更半夜里,会是谁呢?结果。那声音又传了过来——“实在是太难办了……”究竟是什么要怎么办啊,是谁在这么为难呢?虽然还有其他值夜的人,但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他就像被那声音吸引过去似的,脚步朝那个方向迈去。

是紫宸殿的方向。

走在紫宸殿的外廊木地板上时,那声音自上方传来:“来者何人?”声音并非来自紫宸殿内,而是由外面、且是从上方传来的。大概是从屋顶上传来。

有人在这样的时刻,爬到紫宸殿顶上,在那里自言自语。

那高度并不是轻易能攀爬上去的。

肯定不是人。

想到可能是鬼的那一瞬间,成亲的身体不由得战栗起来。

他返回值夜的人那里,匆匆报告了这件事,众人随即决定:“好啊,我们就到紫宸殿看看。”然而,虽然这次人多势众,但来到通向紫宸殿的渡殿时,众人却止步不前了。

因为众人听说可能是鬼,都害怕起来,脚下不敢挪动了。

众人停在渡殿,成亲从檐下举目望向紫宸殿方向,只见屋顶最高处有个朦胧的影子。

“就是它吧。”成亲说。

“在哪里?”。“啊,真的有啊。”“会是谁呢,在那屋顶上?”正当此时,半边明月闪出云端,那个月光映衬下的影子似是一个人影。

似乎有人爬到屋顶最高的地方,蹲在那里不动。

“人怎么会爬到那种地方……”“所以才说那是鬼嘛!”就在众说纷纭之时,有人“啊”地叫了起来。

原来那个黑影动起来了。

黑影沿着屋顶的斜面“嗖”地滑下来。

当影子滑到屋檐处时,又随着惯性“呼”地弹向空中。

“哇!”见者无不惊呼。

照理那影子要“啪”地摔落在地面上了,然而那摔倒声却不曾响起。

那影子就此消失无踪。

从那天晚上起,在宫中听见怪声的人越来越多。

“遍寻不获啊……”“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吗?”“唉……”“实在没有办法。”据说听到的是这样的声音。

又传,有一天晚上,有人在月光之下,,看到一个红色的东西在宫殿上空悠然飞舞。

偶然遭遇此事的平直继让人预备了弓箭,弯弓射出一箭。

利箭正中那红色的东西,它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

“咦!”众人赶过去一看,竟是侍女穿的樱袭红衣。

又有一天晚上,在大内的北面,巡夜的人发现了一个跳着走的人影。这人影“噗、噗”地跳起足有七尺高。

“是谁?!”当值夜人喝问时,那人影并不回答,而是跳到附近的松树上,攀着枝干,消失在树上。

“别让它逃啦!”值夜人唤醒众人,围住那棵松树。

附近无树无屋,地上又有近十人围住,树上的人下树逃走应无可能。

虽然弓箭在手,但正巧月亮隐没在浓云里,树上一片漆黑,甚至无法分辨出树枝、树叶与人影。

就在此时,有石头从上面丢了下来。

一块、两块、三块……不知何故,松树上的人把带在身上的石头扔了过来。

“敢来这一手!”众人弯弓搭箭,估摸着往树上射去,尽管有箭插在树枝上的声音,但没有命中目标的感觉。

“不要着急。”照这样一直包围到早上,等天亮了,树上是什么东西,也就真相大白了吧。

于是众人通宵等待,到天大亮了一看,树上竟然什么东西都没有。

有人爬到树上去看,只见到昨夜射出的三支箭插在树干上。

树是被十来个人团团围住的,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究竟它是怎么逃走的呢?结果,大家得出结论:那不是人,应该是鬼吧。按理来说,人是不可能蹦起七尺高的。

而兼家遇到的则是这么回事——有入夜访兼家,来者是藤原友则。

友则来告:女儿的病情越发沉重了。

三天前,兼家和友则在宫中碰过头。

当时谈到了友则女儿的事。友则的女儿名叫赖子,今年十七岁。

“前不久,赖子就患了疝气。”据说情况不妙。

“不吃东西,一按肚子周围就很痛苦的样子。”“那是因为疝气的虫子进去了吧。”“我也是那么想,便从典药寮取了药让她服下,但完全不见效。”“噢,我倒是有好药。”说着,兼家把随身带着的药给了友则。

三天后的晚上,友则来到了兼家的家里。

“怎么样?赖子姑娘的情况有好转吗?”“唉,她的病情还是完全没有……”“让她服药了吗?”“让她服了,但不见好转。”“没有好转?”“啊,疝气虫子倒是治住了,但这回又得了别的病。”“别的什么病?”“是狂躁之症。”“狂躁之症?!”“服用了您的药之后,她好像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了体,变得喜欢往高的地方爬。”“哦?”“本来光喜欢爬高也不要紧,但赖子却还要从高处往下跳。”“跳?”“是的。她从庭院的石头、外廊往下跳时还行,可后来就要从树上往下跳了……““啊!”“我们制止她她还不干。今天嘛,趁我们不注意她就爬上了屋顶,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竟然会……”“落下来时摔着头,昏过去了。”友则不知所措地搓着两只手说:“得到这个报告,我急忙赶过去。说实话,现在赖子还躺着不能动。”他不满的目光望着兼家。

“你的意思是:那是我给的药造成的?”“我没有那么说。”“不过,疝气的虫子是治住了……我的药,和赖子姑娘的狂躁之症可是两回事啊……”“一来那是服了您的药之后的事,二来想请您想个法子——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是无能为力了。这样吧,去找药师或阴阳师谈谈吧。”二人谈到这里,友则只好回家去了。

兼家打算去睡,正从外廊木地板往寝室走时,不想遭遇了怪事。

据说他正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悬吊在屋檐下。

一个成人大小的东西竟然倒挂在屋檐的内侧。

“咦……”兼家一喊出声,那个影子便在屋檐内侧走动起来。

它倒立着,轻盈地走到屋檐前,仍然照旧向空中迈出步子,仿佛摔向夜晚的天空似的,消失无踪了。

到这个地步,兼家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遇上目前宫中议论纷纷的怪物了。

“天啊!”他大叫一声。

“怎么啦?怎么啦?”家人匆匆赶过来。

“遇上怪事啦,有妖怪!”兼家跌坐在木板地上,手指向屋檐外的天空。

赶来的众人走出庭院,仰望天空,又望望屋顶上面,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三“哎,博雅,你说是为妖怪的事而来,究竟要我办什么事呢?”晴明问。

“难道是兼家大人要我过去吗?”“不,有事求你的不是兼家大人。”博雅刚想接着开口,被晴明拦住了话头:“是藤原友则大人吧。”“正是友则大人。晴明,你怎么知道的?”“听你说的时候,我已猜出个大概。再说关于友则大人的女儿,我还要做点事情。”“做什么事?”“这事稍后再说吧。先听你说。”“明白了。”博雅点点头,看着晴明:“其实,晴明啊,藤原友则大人是为赖子姑娘的事。

请你无论如何也要过去一趟。““除了你刚才所说的事,还有其他事吧?”“对。也都是跟那妖怪有关系的……”“哦。”“据说,他也听见动静了。”“说话声?”“是的。”于是,博雅又开始叙述起来。

四昨夜,藤原友则守在屏风后,不眠不休地看视着赖子的情况。

赖子睡眠中的呼吸声传到坐在屏风后的友则耳朵里。

直到刚才,赖子还一直闹个不休。

疲乏终于让她坠入深度睡眠之中。

这几天,赖子的病情出现了变化。

她不但爱从高处跃下,还不住地诉说身体好痒。

“有虫子啊。”赖子第一次提及虫子,是三天前的事。

“有虫子爬过我的身体!”她边说边抓挠着身体。

“好痒。”她用指甲猛抓自己的皮肤。

怎么挠都止不了痒,指甲划得沙沙响,都要抠进肉里去了。

“好痒好痒。”她不是抓某个特定的地方,而是全身——她挠遍了整个身体,而且是像抠皮挖肉似的挠。

手臂、胸脯、腿、脚、面颊、头部——所有的地方都要挠。

“虫子好痒!”赖子疯狂地抓挠。

皮肤上遍布搔出的血道子,抓脱了皮,在脱皮处再挠,结果便是皮开血出。

“好痛啊。”刚叫疼,紧接着又去挠同一个地方,边挠边喊:“好痒啊!”赖子整个身体红肿起来,好几处还化脓了。但是,即便化脓了,也不能停手不挠。

终于抓挠得皮破血流,全身污迹斑斑。

她还要伺机从高处往下跳。

从高处往下跳和搔痒——跟这两件无关之事,赖子提都不提。

就这样折腾了一整天之后,疲惫不堪的赖子终于沉沉睡去。

在她醒着的时候,家里人一直悬着心,只有在她入睡之后,家里人才得以稍事休息。

但是,因为不知何时她会突然醒来,要去爬高搔痒什么的,所以即便在她睡着的时候,也得有人陪在身边。

那天晚上,友则一直陪着赖子。

深夜,正当友则开始打瞌睡时,赖子突然喊一声“好痒”,一骨碌爬了起来。

友则惊醒,连忙绕过屏风,按住赖子的身体。

他不想再眼看着赖子虐待自己的身体。

“干什么?放开我!”赖子暴怒起来。

她力气大得难以置信,实在按压不住。

“赖子,你要挺住呀。赖子……”就在友则跟自己拼命挣扎的女儿纠缠不休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友则大人……”那声音唤道。

“友则大人……”友则好不容易控制住赖子的身体,把头转过去。

然而,看不见发出声音的任何东西。

“赖子姑娘的病,靠药师治不好。”那声音又说。

“那、那谁能治好?”友则情不自禁地问那个声音。

“这个嘛……”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好像思考了片刻,说道:“这应该是阴阳师的工作吧。”“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能治好吧。”“晴明大人……”“除了晴明大人之外,无人能治好赖子的病。请晴明大人过府来看病,不就行了吗?”那声音就此消失了。

“喂!”据说友则一再呼唤,但始终没有回音。

五“这是昨天晚上的事。”博雅对睛明说。

“今天早上,友则大人来到我家,找我商量,恳求你到他家里去一趟。”“原来是这么回事。”“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话究竟是什么人跟他说的呢?”“大家都觉得,那声音,跟引起宫中骚动的怪事可以归结为同一回事吧?”“你真厉害,晴明!就是那么回事。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过来的。”博雅说。

“这就是说,这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化?”“我是说那妖物。最初在宫中出现时,自言自语‘太难办了’;到了友则大人家里,或在赖子姑娘处出现时,甚至提到我的名字。”“晴明,你和这事有什么关联吗?”“说有也是有的……”“怎么回事?”“其实,那妖物也到我这里来了。”“也到你这里来了?”“对。”“你刚才提到有所关联,就是说的这件事?”“没错。”“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听到声音啦。”“什么时候?”“昨天晚上。”“可是,妖物到赖子姑娘处,也是昨晚呢。”‘’从谈话的内容来看,似乎那妖物是先到赖子姑娘处,再来我这里的。““谈话?”“没错。”晴明点点头。

昨晚,晴明坐在外廊内独自饮酒,蜜虫在旁把盏。

到酒瓶空了一半的时候——“有动静了。”晴明对博雅说。

“动静?”“很奇特的动静。像人又不是人。一半是人,另一半则非人……”“是什么?”“那就不清楚了。硬要我说的话,似乎是式神的动静。”“式神?”那动静是从庭院那边传过来的,但不是沿着地面,而是从空中传来。

抬头望去,见庭院松树最高处的树梢上,似乎挂着一个黑影,在风的吹拂下晃悠着。

“什么人?”晴明沉着地问道。

这时候,那随风晃动的东西回答道:“我是近来宫中盛传的妖物,您可能也听说了吧。”是人的声音。

那影子的确也是一个人,他右手抓着树梢,双腿随着风吹的方向伸展,让身体与地面平行,承受着风力。

“有何贵干?”晴明手拿酒杯问道。

“此次前来,是有事请求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影子的衣裾随风吹向脚尖,在那里摆动着。

“有什么事要我办?”“明天,参议藤原友则大人因为女儿赖子姑娘的病,可能派人前来求助于晴明大人。”“是吗?”“请以晴明大人之力治愈赖子姑娘的病。”“治病?”“她的病有别于普通的疾患。”“有何分别?”“赖子姑娘的病,从根子上说,是因我而得。”“噢。是这样。”“因此。请无论如何治病救人。”“你来治不行吗?”“不行。”影子摇着头。

“那姑娘服了天足丸。”“什么?!”“我这么一说。晴明大人就明白了吧。”“明白是明白了……”“那么。这事情就拜托了……”晴明还想接着说,那影子点点头,松开了抓住树梢的手影子依然横卧着身体,飘然随风而去。就仿佛眼看着挂在河边竹竿上的衣裳,自然松脱后,顺水漂走了。

“拜托了……”影子被风吹着渐渐远去。

“千万千万……”声音飘过,影子已溶入夜色之中,看不见了。

“就是这样,昨晚有过这么回事。”“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今天谁要来呢。博雅,原来是你呀。”“他说是天足丸?”“对。”“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仙丹嘛。”“仙丹?”“稍后再告诉你。你看,太阳也快下山了。”晴明说得一点不错。刚才仍照射着庭院的太阳,已隐入空中。

“噢。”“博雅,我有一事相求。”“什么事?”“请你去兼家大人处,问他送给友则大人的药是从哪里弄到的,可以吗?”“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就是说……”“晚上我们在赖子姑娘那里碰头吧。兼家大人的回话,到那时再告诉我就行。”“那么,晴明,你是答应去了?”“去。”“真的吗?”“嗯。”“走吧。”“走。”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六“好痒好痒。”原先边嚷边扭动着身体的赖子,用白开水服下晴明带来的药之后,随即安安静静地入睡了。

在沉睡的赖子周围,坐着晴明、博雅以及友则。

在惟一一盏灯火的映照下,友则眉间的皱纹越发显得深刻。

晴明跟前预备了砚台和毛笔。

“现在要给她脱衣服了,可以吗?”晴明说。

“全部脱掉吗?……”友则的声音显得干涩。

“是的。就像刚才我所说的那样。”友则看看晴明,然后,又看看博雅。

博雅默不作声。

友则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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