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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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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晚上,放电影的地点挪到了司马家广阔的打谷场上。司马支队的全体官兵和司令的家眷,坐在金子的位置上,村镇里的头面人物,坐在银子的位置上,—般的 百姓,站在铜和铁的位段上。高高挂起的白布后边,是一个荷花和浮萍的池塘,池塘的后边,站着或坐着一些老弱病残,他们从反面欣赏电影,也欣赏看电影的人。

这是个载人了高密东北乡史册的日子,回想起来,那天的一切都不寻常。那天中午的天气闷热,太阳发黑,河中鱼翻肚皮,天上鸟儿倒栽葱。在打谷场上埋木杆 挂幕布的一个活泼小兵发了绞肠痧,痛得遍地打滚,嘴里呕吐出绿色的汁液,这不正常。几十条黄花紫皮蛇排着队在大街上爬行,这不正常。沼泽地里的白鹳降落在 村头的皂角树上,一群接着一群,压断了细小的树枝,满树白羽,扇动的翅膀,蛇一样的脖子,僵直的长腿,这不正常。村中以力大著称的张大胆把打谷场上的十几 个碌碡统统扔到池塘里,这不正常。半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些风尘仆仆的外地人,他们坐在蛟龙河大堤上吃着纸一样的煎饼,啃着红萝卜,问他们哪里来,他们回答 安阳来,问他们来干什么,他们说来看电影,问他们如何得知这里放电影,他们说好事传千里比风还要快,这也不正常。母亲破例地说了一个关于傻女婿的笑话给我 们听,这也不正常。傍晚的时候。那满天的火烧云五彩缤纷、变幻多端,这也不正常。蛟龙河里的流水像血一样,这也不正常。黄昏时蚊虫集成大群,像一团乌云在 打谷场上浮游,这也不正常。池塘里几朵迟开的白荷花在火红晚霞的辉映下仿佛天上的灵物,这也不正常。我的奶羊的奶汁里有股血腥味更不正常。

吸过晚奶之后,我跟司马粮向打谷场飞跑,电影迷住了我们的心。我们迎着夕阳奔跑,晚霞扑面而来。扛着板凳、牵着孩子的妇女,拄着拐棍的老人,都成了我 们穿插超越的目标。瞎子徐仙儿,有一副沙哑动人的嗓门,以歌唱乞讨为生,他用长长的竹竿探着路,在我们前边斜着膀子疾走。香油店的女掌柜、独奶子老金问 他:“瞎子,急得像风一样,干啥去?”瞎子说:“我瞎,你也瞎吗?”常年披一件蓑衣、靠打渔为生的杜白脸老头,提着一个蒲草编成的墩子,插言道:“瞎子, 你看啥电影?”瞎子大怒,骂道:“白脸,我看你是白腚!你敢说我瞎?我是一闭眼看破了人间风情。”他猛地抡起竹竿,带着一阵风响,险些打折杜白脸的鹭鸶 腿。老杜上前,欲用草墩子抡瞎子,去长白山挖人参被狗熊舔去半边脸的方半球劝解道:“老杜,你跟瞎子打架,不失你的身份?算啦吧,都是乡亲,吃亏赚便宜, 赚便宜吃亏,都是碗碰碟子碟子碰碗的事儿。到了长白山,别说碰上个同村的,就是遇到个同县,也亲得不行呐!”形形色色的人,都向司马家打谷场汇集,听吧, 在各家的饭桌上,都在议论着司马库的业绩;在女人们的闲聊中,上官家的女儿是中心话题。我们身轻如燕,精神愉快,但愿这电影永远地放下去。

巴比特的机器前边,有我和司马粮的位置。我们就座之后,西天的火焰尚未完全熄灭,阴森森的晚风,刮来一些腥咸的气味。我们前边空着一块用白石灰圈出来 的空地。村里的狗腿子聋汉国,手持着一根梧桐杆子,驱逐着不断地被挤进圈内的乡民。他嘴里喷着酒气,牙齿上沾着韭菜,瞪着螳螂眼,毫不客气地一杆子打掉了 磕头虫的妹妹斜眼花头上的红绒花。斜眼花跟在村里驻过的每支部队的每个财粮副官都有过皮肉之情,现在她身上正穿着司马支队的财粮副官王百和送她的绸子内 衣,她嘴里正散发着王副官的烟味。她大骂着,弯腰捡红绒花时顺便抓起了一把沙土,对准聋汉国的螳螂眼,扬了过去。沙土迷了聋汉国的眼,他扔掉梧桐杆子,呸 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土,双手揉着眼,骂着:“斜眼花,你这个卖x的破鞋,我日你娘的闺女,我日磕头虫的妹子。”卖炉包的快嘴赵六低声说:“聋汉国,你绕那么 多弯子干什么,你直截了当地日斜眼花不就得了!”赵六话音未落,一个槐木小板凳便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哎哟一声,慌忙转身。砍他的人是斜眼花的哥哥磕头 虫。磕头虫面黄肌瘦,留着一个头路笔直的中分头,两边头发纷披,头正中那条缝像一个细长的刀疤。他上身穿着一件烟色绸褂,哆哆嗦嗦。

满头生发油,眼皮紧着眨巴。他与亲妹妹斜眼花有染,是司马粮悄悄地对我说的。司马粮从哪里知道了这样的机密?

“小舅,俺爹说明天就要枪毙财粮王副官。”司马粮低声对我说。“磕头虫呢?

磕头虫毙不毙?“我也低声地问司马粮。磕头虫曾骂过我小杂种,我跟他有仇。

司马粮道:“我去跟爹说说,毙了这个灰孙子。”“对,毙了这个灰孙子!”我解恨地说。聋汉国双眼流泪,看不清楚,挥起胳膊乱抡。赵六夺过磕头虫再次劈 下来的小板凳,嗖地扔到半空中。“操你妹妹!”他直截了当地说。磕睡虫鹰爪一样的弯曲手指抓住了赵六的喉头,赵六揪住了磕头虫的头发。两个人撕扯到给司马 支队留出的空地里,难解难分。斜眼花跳进来,想帮她的哥哥,但好几次却将拳头错打在磕头虫的背上。斜眼花终于找准了机会,像只花蝙蝠飞到赵六身后,然后, 伸手进赵六双腿之间,揪住了他的睾丸。会拳脚功夫的关流星大声喝彩:“好!好一个叶底摘桃!”赵六哀鸣着松了手,腰像虾米一样弓起来,身体紧缩,脸色在渐 渐沉重的暮色里黄成了金子。斜眼花用力一攥,发狠地说:“不是要操吗?

老娘等着你!“赵六彻底瘫软在地上,成了一坨抽搐的肉。泪眼模糊的聋汉国模起他的梧桐杆子,像出大殡仪仗中的开路先锋显道神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不管 皇亲国戚,一顿胡抡,抡着谁谁倒霉,碰着谁谁遭殃。杆飞棍舞,老婆哭孩子叫,外边的人图看热闹瞎起哄往里挤,里边的人为逃命往外钻,一时间人声如潮,人成 了团,挤成了堆,你踩我,我按你。我特别注意到斜眼花屁股上挨了一杆子,打得她一个箭步钻到了人堆里,几只打抱不平的手和几只混水摸鱼的手在她的身上乱抠乱摸,弄得她吱吱哟哟……

啪!一声枪响。放枪的是司马库。他披着黑披风,身后跟着护兵,跟着巴比特和上官招弟、上官念弟,怒冲冲走来。“安静!”一个护兵喊,“再这样闹下去就不演了。”

人群乱纷纷地安静了。司马库带着他的人就座。天空变成了紫色,黑暗即将降临。有一钩瘦月,放着明媚的光,在西南方向;瘦月怀抱里,有一颗光芒四射的星斗。

骑马中队、骑骡中队、便衣队都来了,排着两行队伍,抱着枪、或是背着枪,左顾右盼着女人。一群浪狗,络绎入场。乌云吞没星月,黑暗笼罩大地。树上虫声凄凉,河中水声澎湃。

“发电!”司马库在我的左前方下令。他打着火机,点烟,点罢烟用很大的动作摇灭打火机。

发电机在回回女人家的废墟那儿。几个黑影在动摇,一只电筒发光。终于,机器响起来,起初的响声忽高忽低,很快便均匀了。一盏电灯在我们脑后亮了。

“噢噢!”激动的观众吼叫。我看到前边的人都回过头来望着灯光,一大片眼睛绿光闪烁。

就像第一天晚上一样,一道白光寻找白布,飞蛾和蜢虫在光柱中莽撞飞行,白布展示它们的巨大身影,士兵和百姓惊叹。跟第一天晚上不一样的地方更多:司马 库没有跳起来让光柱透视他的耳朵。四周的黑暗更加深厚,那白光愈加灿烂。空气潮湿,田野里的气息迎面扑来。风的声音缠绵在树上。夜鸟的声音纠集在天上。鱼 的声音破碎在河水中。还有河堤下边的毛驴的喷鼻声,那是远道而来的外乡人的平凡坐骑。狗的声音在村子深处。闪电的光彩碧绿,在西南方向低垂的天幕。沉闷的 雷声在闪电消逝的地方。满载着炮弹的火车在胶济铁路上急驰,清晰的钢铁巨轮碾轧铁轨声与流水般的电影机器声友好相处。特别的不同之处是,我对白布上映出的 画面兴趣大减。下午,司马粮神秘地告诉我:“小舅,俺爹从青岛买来了新片子,里边全是光腚洗澡的女人。”“骗人。”我说。“真的,小杜说的,便衣队陈队长 骑摩托去取,马上就回来。”结果还是老片子。司马粮骗我。我拧了他的腿。“没骗你,也许先放这块旧的,再放那块新的。等着吧。”我知道狗熊中弹后的情形, 也知道猎人和女人在地上打滚的情形,只要我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流畅地在我脑海里滑过。于是,我有了更多的眼力来暗中窥测我面前的人和我周围的情况。

上官招弟因为产后身体虚弱,披着一件绿呢子雪花大衣,坐在特为她搬来的赭红色太师椅上。她的左边,是司马库司令。司令也坐着太师椅。他的披风,展开在 椅背上。他的左边,坐着上官念弟,她坐着一把轻巧的藤椅。穿着白色的裙子,不是那件有长尾巴的,这是一件高领的、紧贴着皮肉的。起初,他们的上身都挺得很 直,脖子都很硬,司马库的大头偶尔歪向右侧,与上官招弟低语。当那猎人在白布上吸烟时,上官招弟的脖子便疲倦了,腰也疲倦了,她的身体下滑,脑袋靠在椅背 上,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头上的珠翠的白光,模模糊糊地嗅到她衣服上的樟脑味儿,清晰地听到她不太均匀的鼻息声。当那个大乳女人跳下车奔跑时,司马库的身体 扭动,上官招弟昏昏欲睡。上官念弟的身体还是那么端正。司马库的左臂在动,慢慢地动,黑糊糊的,像一条狗尾巴。他的手,我看到了,他的手悄悄地按在了上官 念弟的大腿上。上官念弟的身体还是那么端正,好像被摸的不是她。我心里不痛快,说怒不是怒,说怕不是怕。我喉咙干燥,想咳嗽。一道枝杈般的绿色闪电在沼泽 地上空快速地撕破了一大片败絮般的灰云。司马库的手跟闪电一样快,嗖地便收回了。他像羊一样地咳嗽了一声,身体晃了晃,扭过头,对着放映机的方向望了望, 我也回头望了望,巴比特这个傻瓜的脸对着机器旁边的一个射出白光的小孔,往里张望着。

那女人和那男人在白布上搂抱起来了,亲嘴了,司马库的大兵们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司马库的手粗鲁地伸到上官念弟双腿之间。上官念弟的左手慢慢地抬起来, 抬起到脑后,仿佛是摸了一下头发,但我看到她不是摸头发,而是拔了一根簪子,然后她的左手就垂下去了。她的身体依然端正,好像她在聚精会神地看电影。司马 库的肩膀抖了一下,吸了一口气,不知他吸的是凉气还是热气。他的左手,慢慢地收回。他又像羊一样咳嗽了一声,咳得虚假。

我松了一口气,眼睛望着白布,但却看不清白布上的画面。我的双手湿漉漉的,全是汗水。这件黑暗中发生的秘密,要不要告诉母亲呢?不,不能告诉她。

昨天的秘密,我没告诉她,但她猜到了。

碧绿的闪电,像抖落的铁水,不断地照亮鸟儿韩的伙伴们占据的大沙梁子,那些树,那些土墙草屋。闪电水淋淋地抖动,把光芒淋在黑色的树木和黄色的房舍上。雷声隆隆,像抖动着一张生锈的大铁皮。女人和男人,在河边草地上打滚,我却想起了昨晚的情景。

昨晚上,母亲被司马库和二姐说服,到教堂看电影。也是放到这草地上打滚的时刻,司马库悄悄地溜走了。我尾随着他。他贴着墙边走,不像司令,像个地道的 毛贼,他原先一定当过贼。他跳进了我家院子,从低矮的南墙跳进去,这是三姐夫孙不言的行动路线,鸟仙也熟谙此道。我不跳墙,我有我的通道。母亲在大门上挂 着一把锁,钥匙放在门边的砖缝里,我闭着眼便能摸到钥匙,但我不需要。大门下边有一个洞,是早年为狗准备的,那还是上官吕氏的时代。狗没了,洞留着。我可 以钻进去,司马粮和沙枣花也能钻进去。好了,我已经站在大门里边了;这是穿堂,是西厢房的一个组成部分。往前走两步,便是通达厢房的门。

厢房里一切照旧,磨,驴槽,上官来弟的草铺。她在草地上犯糊涂,得了花痴。为防止她冲出去破坏巴比特的婚礼,司马库将她的一只手用绳子挂起来,拴在窗棂上,三天了,还没解。我想,二姐夫是想解放大姐,让她也去开开眼界吧?但后果呢?

司马库高大的身材在朦胧的星光下更显高大。他摸进来了,他没发现我,我隐身在大门旮旯里。他进了厢房,我听到咣啷一声响,他的腿碰倒了一只铁皮桶,那 是我们为上官来弟预备的便桶。黑暗中,来弟哧哧地笑。一点火亮起,格外的亮,照见卧在草铺上的上官来弟,她披头散发,牙齿雪白,那件黑袍已遮不住皮肉。吓 人,简直一个女鬼。司马库伸手摸她的脸,她一点都不怕。火机熄灭。

羊在棚里弹蹄子。司马库的笑声。妹夫大姨子,一半腚沟子,司马库说,你不是浪死了吗?我来了……来弟尖声叫喊,是疯狂的,冲破房顶的,基本上还是草地 上的那些话,浪死了呀,熬死了呀……司马库说:他大姨,你浪我是船,你旱我是雨,我是你的大救星。两个人滚在一起,像在水里一样,像掏黄鳝窝一样。上官来 弟的叫声比当年鸟仙的叫声还要尖锐……我悄悄地从狗洞爬回胡同,满身都是冷汗……

教堂里的电影将近结束时,司马库悄悄地回来了。人们见是司令,给他让开路。他从我身边路过时,顺便摸了一下我的头,我嗅到他的手上散发着上官来弟乳房的气味。他回到他的座位上,低声对二姐说了一句话,二姐好像笑了一声。

这时电灯亮了。人们都愣了片刻,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司马库站起来,大声说:“明晚到打谷场上放,本司令要为地方造福,引进西方文明。”人们苏醒了,喧闹声压倒了机器声。后来,当外人基本走光时,司马库对母亲说:“老太太,怎么样?

没白来吧?下一步,我要在高密东北乡盖一座电影院。巴比特这小伙子,啥都能干,您有这样的女婿,还得谢我。“二姐道:”别说了,送娘回去吧。“母亲说:”夹住尾巴吧,贤婿,人欢没好事,狗欢抢屎吃!“

母亲从来弟的什么地方发现了夜晚发生的秘密,我猜不出来。第二天上午,司马库和二姐来送粮。放下粮袋他们要走时。母亲说:“他二姐夫,你留步,我有几 句话对你说。”二姐道:“什么话还怕人?”母亲说:“走你的。”母亲把司马库带到屋里,说:“你打算把她怎么办?”司马库说:“把谁怎么办?”母亲说: “你别装憨!”

司马库说:“我没装憨。”母亲说:“两条路你选。”司马库问:“两条什么路?”母亲说:“听着,第一条路,娶了她,为大还是为小还是不分大小,你跟二 嫂去商量;第二条路,杀了她!”司马库双手搓裤子,但这次搓裤子与他上次在草地上搓裤子时的心情大不一样。母亲说:“三天之后,两条路你必须选出一条来, 你走吧。”

六姐稳稳坐着,好像啥事也没发生。我听着司马库学羊咳嗽,心中既兴奋又有些悲哀。正前方的白布上,男人和女人紧挨着躺在树下,女人枕着男人的胳膊。女人望着树上累累的果实,男人却心事重重地咬着一根草。女人双手撑地,坐起来,偏转身,对着男人的脸,乳房 的上半球从敞开的裙领露出来,双乳之间形成一条紫色的隧道,像河边浅水中的黄鳝窝。我已经第四次看到了这个窝。我渴望能钻到那窝里去。但她移动了位置,窝 没了。她摇晃着那男人,大声吵嚷着。男人闭着眼,嘴巴里继续嚼着草。后来那女人啪啪地打着男人的脸,咧着大嘴呜呜地哭。她的哭声跟中国女人的哭声差不多。 那男人睁开眼,把嘴里嚼烂的草吐到女人脸上。风猛烈摇晃着白布上的树,树上的果子碰撞着。树叶哗啦啦地响,从河堤那边传来。不知是白布上的风吹响了河堤上 的树,还是河道里的风吹响了白布上的树。又一道闪电抖下一片绿光,紧接着一声闷雷。风声渐紧,人群有些騷乱。白炽的光柱里穿过一些亮晶晶的白点。下雨了, 有人嚷叫。男人正在往马车那边走,女人赤着脚,衣裙凌乱地拽着他的胳膊。司马库突然站起来,说:“不放了,不放了,别淋坏机器!”他挡住了光柱。群众吵 嚷。司马库坐下。

白布上水花四溅。男人和女人跳进河里。又一道闪电,籁籁籁籁持续了那么长的时间,把电影机的白光都淋得黯淡了。十几颗黑溜溜的东西飞了进来,仿佛闪电 屙出的硬屎。一阵猛烈的爆炸在司马支队的队伍里发生了。巨大的声响、绿与黄的闪光、刺鼻的火药味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坐在一个人的肚皮 上,我感到有一些热烘烘的东西淋到了我的头上。我摸了一下脸,脸上粘糊糊的,我嗅到了浓烈的血腥。随即是各种各样的怪叫,丧失了理智、瞎了眼睛的人群。白 色的光柱里有晃动的脊背、血迹斑斑的头颅、惊恐的脸。那两个在美国的河流里泼水嬉闹的男女,被分割得肢离破碎。闪电。闷雷。绿血。横飞的皮肉。美国电影。 手榴弹。枪口里喷吐出的金色火蛇。弟兄们,不要乱。又是一阵爆炸。娘呀。儿呀。一条活着的死胳膊。脚上绊着肠子。比银圆还大的雨点儿。烫眼的光。神秘的 夜。乡亲们,趴下,不要动!

司马支队的官兵们,不要动,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喊话声从四面八方逼进来。逼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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