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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树林》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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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马叔显然是营养不足,说他皮包骨头有点夸张,但肌肉确实不多,脂肪就

更谈不上了。他扑下看台时,也许是因为愤怒,也许是因为头晕,脚下一绊———其实

并没有什么东西绊他———一个狗抢屎扑在地上,蘸了一脸泥,泥上还沾着几片草叶。

他根本就不顾自己的脸,爬起来,摇摇晃晃地、但是速度极快地向着羊、也是向着狼扑

过去!马叔,你想干什么?“青面兽”的喊叫,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羊与狼身上。狼

的脚又一次落在羊的屁股上,这一脚踢得更重,羊的身体后半部飞扬起来,然后带动着

身体的前半部,跌翻在草地上。它的四条腿在空中挥舞着,然后艰难地爬起来。没等到

狼的脚再次飞起,马叔的整个身体就扑到狼的身上。可能是凑巧,也可能是久经训练的

绝技,马叔的两根大拇指正好抠住了狼的两个嘴角,而他的另外八根手指牢牢地抓住了

狼的腮帮子。那天的情景让我们感到既惊奇又好笑,我们看不到马叔的脸,我们只能看

到金大川的脸。

严格地说金大川的脸也算不上一个脸了。

这突然发生的事件吸引了运动场上6个中学数千师生的目光。

在马叔的用力撕掰下,金大川的嘴扩张到了最大的限度,他的嘴唇像两根被抻紧的

弹弓皮子,灰白没有血色;他的牙床和牙齿全部暴露,连后槽牙也暴露无遗。他可能在

喊叫或是怒骂,但我们听到的只是一种“日日”的古怪腔调,很像一个人在梦靥中发出

的声音。他的原本高高的鼻子也平了,他的原本很大的眼睛也睁不开了。然后他的头不

由自主地往后仰去,他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他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最后他像一堵朽

墙,跌倒在草地上。马叔的身体也随着倒在草地上。倒在了地上他的手指也没从金大川

嘴里退出来,由那继续发出的“日日”声为证。

这突然发生的事件吸引了运动场上6个中学数千师生的目光。虽然别的学校的师生

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把他们俩打斗的精彩细节看清楚,但围绕着一个羊的打斗毕竟比看体

育比赛有意思。因为事情发生的比较突然,我们都没有及时地反应过来,包括“青面

兽”。你爸爸指着打在一起的他们,厉声质问“青面兽”:这是干什么?怎么能在这里

打架呢?“青面兽”如梦初醒般地冲向他们俩,伸手去拉扯,嘴里大声说着:反了你们

了,太不像话了!他很快就发现,金大川其实已经丧失了反抗能力,如果想把他们分开,

只有让马叔松手。他伸手去扯马叔的胳膊,但马叔的手指还在金大川的嘴里。他踢了马

叔屁股一脚,道:混蛋,松手!马叔不松手。弄得“青面兽”只好去剥马叔的手指。这

样一来,两个人打架变成了三个人打架。你爸爸很不高兴地说: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青面兽”累得气喘吁吁,总算把他们俩分开。马叔眼珠子发蓝,余恨未消地盯着金大

川。金大川两个嘴角都流了血,一张嘴被扯得没了正形。大概他从出娘胎以来就没吃过

这样的苦头。他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想往马叔身上扑,“青面兽”挡住他,也不顾身

份了,大骂:×你们的老祖宗!还有完没完了?!

你爸爸走上前,气哄哄地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青面兽”鞠了一躬,惭愧地说:

对不起林县长,我们是一中的……你爸爸说,一中?一中怎么能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这

两个同学,为什么打架?而且还要往死里打?瞧瞧你把他的嘴捩成什么样子了?难道你

们不是阶级兄弟?对自己的阶级兄弟怎么可以下这样的狠手呢?还有一只羊,羊也是你

们一中的吗?你这个同学,抬起头来!县长让你抬起头来,你听到了没有?“青面兽”

掀着马叔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你爸爸打量着他的脸,拿不太准地问:马驹子?他看

着你爸爸,把头更深地垂下了。你爸爸说:果然是你这个小子!你爹在哪里?告诉他我

抽空去看他。你爸爸转身向观礼台走去,走了几步回头对马叔说:岚子也在一中上学,

你们见过没有?

“青面兽”对他的态度顿时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青面兽”说:羊是你的?你怎

么不早说呢?你要是早说,也就不会有这场误会嘛!好了好了,你赶快把羊牵出去,找

个地方拴好。金大川呜呜噜噜地说:主任,我的嘴怎么办?

“青面兽”不耐烦地说:钱良驹,你带着金大川到卫生室去抹点红药水,快去快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钱良驹笑眯眯地说:这是马叔送给林岚的第二副弹弓!

你微笑不语。

他又习惯地搔搔脖子,说:我忘了……

你举起酒杯,说:老同学们,来,为了对过去的遗忘,干杯!

我们把什么都忘了,也忘不了那副弹弓。那副坠着红丝穗、镶嵌着玻璃珠的弹弓,

在那次比赛上,吸引了那么多女生的目光。就在你送他宝塔糖的第二天下午,放学之后,

同学们像潮水般往外涌动时,他趁着别人不注意,突然将一个纸包塞进你怀里,然后他

就像一匹马驹子,跳过路边的洒金榕,钻过铁丝网,到运动场上狂奔去了。你大大咧咧

地拆开纸包,显出了那副弹弓。这件宝贝吸引了你周围的男生和女生的目光。女生们咋

咋呼呼地惊叫起来:哟哟哟!哟哟哟!……她们把要说的话都藏在哟哟哟里了。

今天在坐的马、钱、李都不知道,金大川也送过林岚弹弓。

当然是那副同样大名鼎鼎的弹弓,是那副帮金大川勇夺了弹弓射击冠军的弹弓,是

那副结束了无数小鸟生命、因此也可以说是恶行累累的弹弓。金大川选择的送弹弓时间

和地点都很巧妙。通往我们学校男女厕所的道路上有一条用水泥杆架起的长廊,长廊上

攀爬着藤萝和葡萄,枝叶繁茂,果实累累。你在长廊里与金大川迎面相逢。你看到他的

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一抹黑油油的小胡子令你极度厌恶,你私下里对同学们说他活

像一个青皮小流氓。他站在长廊正中挡住你的去路。你想干什么?你毫不畏惧地逼视着

他。他的长条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你对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把他

往旁边拨了一下。闪开,你说。他紧张地抓住你的衣袖。你想干什么?想耍流氓吗?—

——林岚,我想把弹弓送给你……他从怀里摸出弹弓,往你手里塞。你把手背到身后,

冷冷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已经有了弹弓!说完你就像男孩似地吹着口哨,大摇大

摆地走了。走出长廊,你偷偷地回头一看,发现他还像根柱子似地站在那里发呆。

现在,金大川一定想起了若干年前的这桩丢了面子的往事,你与他碰了一下手中杯,

含意深长地说:老同学,冤家宜解不宜结!

金大川喝干了杯中酒,拿起了一片餐巾纸擦了擦嘴唇。

“青面兽”说:钱良驹,我不是让你带着金大川去卫生室抹嘴吗?你怎么站着不动

呢?金大川擦擦嘴角上的血,咬牙切齿地说:姓马的,今日之仇,老子一定要报!马叔

蹲在地上,抚摸着奶羊受伤的腿骨,眼睛里含着泪花。他好像根本没听到金大川发狠的

话。“青面兽”说:还有您,马叔同学,是不是先把您这头羊牵到场外去?等运动会开

完了,您再把它老人家牵进来。马叔站起来,将长长的缰绳一圈一圈地挽在胳膊上,好

像一个即将抛缆的水手。他冷冷地盯着金大川和钱良驹看一眼,就拉着羊的笼头,慢慢

地往场外走去。当时,五所中学的数千名师生都定定地看着他和他的羊,大家的心里既

感到好奇也感到纳闷。

你爸爸简短地讲了几句话,南江县第一届中学生运动会就开始了。在场的大多数人

都不知道,你爸爸之所以能来参加这届中学生运动会,完全是因为你的动员。人们还以

为新来的县长关心体育运动呢。

在这届运动会上,你参加的比赛项目是女子八百米。

你穿着一条蓝色的运动短裤,一双白色的万里牌运动鞋。在比赛开始前,你在跑道

上伸胳膊压腿,还原地跳跃,让双脚的后跟打击屁股。你的腿与周围的同学相比显得格

外修长。你爸爸坐在观礼台上,对身边的教育局长说:看到了没有?那个腿最长的就是

我的女儿!他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情。教育局长大声说:看到了看到了,果然是长,

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嘛!

比赛开始前几分钟,钱良驹带着金大川回来了。我们看着他那张涂满了红药水的血

盆大嘴,忍不住地笑起来。男生笑得还有节制,女生笑起来没完没了。“青面兽”板着

脸训我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但一看到金大川的嘴,他自己也忍不住笑

起来。

金大川愤怒地站起来,对着我们骂道:x你们的娘!骂完了,他分开众人就要走。

“青面兽”慌忙拦住他,说:你还有比赛项目呢,怎么能走?学校还等着你拿一百米短

跑的金牌呢!

金大川道:去你妈的一百米金牌吧!

“青面兽”说:你这个金大川,怎么能这样呢?受这点伤就想临阵脱逃了?受这点

点委屈就甩挑子不干了?好好好,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这时,发令枪口冒出了一股青烟,女子八百米比赛开始了。

一开始你就把她们甩在了身后,长腿让你占了很大的便宜。你撅着紧绷绷的小屁股,

翘着看不见的尾巴,一路领先往前蹿,我们扯开喉咙为你欢呼:林岚,加油!林岚,加

油!连金大川也跟着我们喊起来。你爸爸在观礼台上站了起来,不错眼珠地追着你,嘴

巴大张着,连哈喇子都流了出来。一圈跑完,二圈开始。你第一个冲到终点,将对手们

甩下十几米。你轻松地成了南江县第一届中学生运动会的女子八百米赛冠军,并且打破

了该项目的省纪录!看台上一片掌声,连对我们一中有仇的向阳中学的学生们也禁不住

欢呼起来。打破了省纪录,你就不仅仅是一中的骄傲而且是南江县全体中学生的骄傲了。

“青面兽”兴奋地对即将上场的选手们说:同学们,向林岚学习,为一中争光!他特意

看着金大川说:金大川,看你的了,是骡子是马拉上去遛遛,不在场下争高低!

悲痛可以化为力量,愤怒可以化为力量,失恋也可以化为力量。金大川被“青面兽”

激得精神亢奋,一进跑道,就如一匹听到了枪声的战马。他跑出11秒9的好成绩,只差0.

1秒就平了该项目的全省纪录。这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大男孩顿时成了英雄,我们向他欢

呼,以他为我们的骄傲,把他的不光彩的行为忘得干干净净。你爸爸在看台上兴奋地说:

好好培养,好好培养,体育这玩艺儿,的确是激动人心!

我想,如果不是后来爆发了文化大革命,你和金大川很可能一步步跑进辉煌境界,

当然,如果是这样,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也就没有今天晚上的生日家宴了。

酒遮着脸,金大川说: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我的老婆很可能姓林!

钱良驹偷看到你突变了脸色,说:老金,你这家伙醉了!

金大川说:我是醉了身体不醉心!

李高潮说:醉了醉了……

马叔站起来,说:各位,我先告辞了!

钱、李也站起来说:我们也告辞了,让林市长休息吧!

林岚说:你们都走吧,老马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马叔说:我儿子还在家等着我……对不起了……

林岚挥挥手,道:走吧,都给我滚……

你独自一人,双手托着腮,看着流泪不止的红烛,问我:你说,大虎他们在干什么?

我捡起被她扔到墙角的硅胶鸟,拿到卫生间冲洗干净后,提着回到卧室。当着她的

面我把那玩艺儿用白毛巾仔细揩干,然后用红绸包裹好,藏在她床头柜里。我絮絮叨叨

地对她说:你现在心情不好,恨男人,也就恨不得把跟男人有关的东西都用菜刀剁了,

但你的心情不可能永远不好,什么时候你的心情好转了,很可能又要使用它,如果现在

不收藏好,急起来要用可就不方便了。她绝望地说:要我的心情好,除非太阳从西边出

来。我摇头否认了她的话,但没有与她辩论。其实,女人的心情是六月的天,说变就会

变;男人的心情也一样。这年头,用女权主义分子吕超男的话说,是一个男人不像男人

女人也不像女人的性别转型期。

我藏好了她的宝贝,就顺便势坐在床边。我落坐的动作轻如鸿毛,生怕震动了她的

身体。我一边给她搔着痒,一边与她谈话。

林岚,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大虎遇到麻烦,金大川狼子野心,陈小海神神鬼

鬼,陈珍珠包藏祸心,马叔与牛晋暗中取证,欲把大虎置之死地———遇到这么多烦心

事如何能痛快?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你挂在嘴边上的话。你是女中豪杰,巾帼

男儿,大风大浪都经过,决不会在小河沟里翻了船。在这种艰难时刻你尤其要爱护自己

的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扯过一条被子披在肩上,背倚着床头坐定,泪眼婆娑地望着我。你说,我该怎么

办?是自杀还是自首?———林岚,你千万不能有这种糊涂念头。我记得你不止一次地

对别人说过:人,没事的时候,胆子一定要小;有事的时候,胆子一定要大!———人

往往是这样的,劝说别人时头头是道,轮到自己时一塌糊涂,———但是你不应该这样,

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你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磨练的。你吃了很多别人没吃过的苦头,才赢

得了今天的荣耀,不容易,所以你一定要珍惜抓到手里的东西,不能轻易放弃。还没到

山穷水尽的地步呢!———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可是

我睡不着———红荔大酒店有上好的椰奶鱼翅盅,开车五分钟就到,吃上一碗热翅奶,

我估计你会睡得很香。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拉开衣柜,找出一套雪青色休闲服穿在身上,里边既不穿短裤

也不戴奶罩,光溜溜的身体在空荡荡的衣服里倒格外轻松。然后她赤脚蹬上了一双雪青

色的羊皮鞋子,用一根丝巾从后边束了头发,素着面,出了门,上了车。深夜的海风灌

满车也灌满了胸膛,城市安宁而神秘,寂寞的路灯照着水汪汪的大道,空气清新,植物

清苦的气息沁人肺腑,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情陡然好转。

你提着手袋走进饭店。你以为会有人看你,但其实没有任何人看你。有的人走出饭

店大门,有的人进入饭店大门,人们目不斜视,谁也不愿多看谁一眼。你原本想在饭店

大堂里那几尊被众多屁股磨得光溜溜的皮沙发上坐一会儿,观察一下形势,但已有两个

人紧紧地搂抱着躺在皮沙发上。他们的脑袋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四条赤裸裸的长腿像炮

筒子一样胡抡着,分不清哪是男腿哪是女腿。总服务台后站着两个满面倦容的服务生,

见到有人进来,他们就强打起精神坚挺一下,客人一出视野,马上就萎靡了。服务生身

后的墙上,挂着一片式样统一、时间各异的电子钟,向人们报告着几个世界著名大城市

的即时时间。

你沿着铺了红毡的楼梯走上二楼,听到楼梯旁边的舞厅里乐声震耳。轻蔑地往里一

瞥,看到几张惨白的脸和白得发蓝的衣服在旋转灯光下时隐时现,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从

那里散发出来,让你联想到坟墓和殡仪馆。舞厅外边的走廊里,十几个腿上抹了闪光粉、

唇上涂了珠光膏的小姐趴在栏杆上。她们的腿在不停地抖动,嘴巴在不停地咀嚼、吐泡,

黏黏腻腻,咕咕唧唧,好像一堆挤在一起闪闪发光的银龙鱼。

你进了二楼的翅皇宫,选了个僻静角落坐下。一个满面青灰的男服务生走过来,低

声下气地问:小姐想用点什么?你漫不经心地翻翻菜谱,说:一个椰奶鱼翅盅。服务生

鞠了一躬,说:请稍候。你点燃香烟,身体往下滑了滑,把僵直的颈项搁在椅背的顶端,

低垂着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情景。翅皇宫里满目红黄,迎面的照壁上嵌着金龙玉风,龙

凤下供着红脸关公,香烟袅袅,红烛摇曳。偌大的餐厅里只坐着十几个散客。有几对看

起来亲密无间、疲乏之极的男女,其余的都是像你一样的独身客。独身客不论男女,都

是神情冷漠,不肯用正眼看人。你用眼角瞥了瞥那几对男女,悄悄地问我:嗨,你能告

诉我,他们是什么关系吗?我用脚尖在桌子下轻轻地碰了一下你的脚尖,低声道:你是

真不知道呢,还是故意装糊涂?你满脸正经地说:我真的搞不清楚,你知道的,我轻易

不到这种地方来,即便来,也是青天白日、前呼后拥的,哪能见到这种景象?我说:你

既然真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你也可以想到,在这种时候,谁家的夫妻还会到

这种地方吃饭?你说:那就是情人了?我说:情人也不会到这里来。这个时间到这种地

方来的,要么是男人和鸡;要么是女人与鸭。你突然兴趣盎然地将身探过来,低声问:

你能给我指点一下吗?哪对是女人和鸭,哪对又是男人与鸡?我说:这还用我指点?您

认真观察一下,就明白了。

她果然用眼角把餐厅里的几对男女扫了几遍,说:我的确看不出来。我说:你就伪

装纯洁吧。她说:这又不是什么商业秘密,你直截了当告诉我不就行了,让我多动那些

脑子干什么?我说:好好好,我告诉你。我用嘴巴噘了噘正在埋头喝汤的一对男女说:

这对是男人和小鸡。何以见得?她笑问我。我说:你一笑我就感到你在装糊涂耍弄我。

她说:不敢不敢,我的确是不明白。我说:不就是落个班门弄斧吗?我告诉你,鸡都是

比较年轻的,而且都是浓装艳抹的,另外她们的穿着也有行业特点。譬如说:皮短裙、

毛边牛仔超短裤,等等。当然,现在也有一批打扮得清纯无比的纯洁少女型小鸡———

这样的文化鸡多数在超大城市工作,进出的都是五星级饭店和高雅艺术殿堂。她们谈吐

不俗,情调高雅,跟她们在一起是要长学问的。咱们南江这种纯情鸡不多。她说:为什

么?我说:咱们南江基本上是个铜臭熏天的地方,纯情小鸡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我说:

但鸡毕竟是鸡,无论你打扮成什么样子,老嫖是一眼就能看出的。老嫖们的经验其实也

很简单,那就是:只要是鸡,就不会用正眼看人了。也就是说,只要是斜着眼睛用眼角

瞟人的女人,不管她穿着多么高雅,仪态多么万方,十有八九都是鸡。她低声对我说:

你这家伙,一定是个老嫖了?我说:看看,又来了,我不说吧,你非要我说,我一说,

一顶老嫖的帽子就戴到头上了。她说:开个玩笑,看把你吓成什么样子了?我说:我怕

什么?我一点也不怕,咱们俩如影随形,性命相关,我怕什么?她说:知道你啥也不怕,

因为你是个道德高尚的好人。快告诉我,哪些又是鸭子和女人?我悄声说:呶,你对面

那一对,就是现在最流行的富婆鸭。她问:鸭子又有什么特征呢?我说:鸭子都是年青

健美的小伙子,他们的头发上都用了很多保湿摩丝,而且额前总有一撮毛支隆着,就像

小公鸡似的。另外他们都喜欢穿单件头西装上衣,一般的是浅色西装上衣深色老板裤子,

也有穿名牌休闲运动服的。与他们在一起的女人,都是很成熟的中年女性,有风度,有

气质,当然也有钱。养鸭子比养鸡可是费钱多多了。

我实在没有想到,人类也已经堕落到了这种程度。

你已经无暇听我的噜苏,对面的女人和她的鸭子吸引了你的目光。那只小鸭真可爱,

面皮白晰,浑身茸毛,眼睛不大但漆黑发亮,好像两颗黑色的云子。尤其可爱的是那两

只耳朵,又白又厚又大,充满了感情色彩,让人产生把它们噙在嘴里的欲望。养鸭的女

人也不错,高颧凸眼,白牙黑唇,下巴丰满,身穿一袭黑色长裙,胸前膨胀着一对大乳,

乳沟深得能塞进去一根黄瓜,脖子上挂着一条黄灿灿的金链子,耳朵上吊着两个金黄色

的小辣椒。你对她的装束不屑地摇摇头。她不会穿衣服,你低声地嘟哝着。你看到她盛

了一勺鱼翅汤,递到小鸭子嘴边,目光里充满爱怜,很像小鸭子的娘,或是姐,又都不

像。那只小鸭子对鱼翅汤好像很不感兴趣,嘴巴歪来歪去地躲避着,但也不是真的躲避。

女人娇嗔着,黑乎乎的眼里甩出一个媚情波,嘴巴里同时说:听话!乖乖虎。这男孩是

属虎的呢还是名字叫虎?你想着,看到女人硬把那勺汤喂进了鸭子嘴里。鸭子吧嗒吧嗒

小嘴将汤咽了,呱呱呱呱。

我踢了踢你的脚尖,对你眨眨眼,悄声问:看到了吧?就这样。

你若有所思地说:真可怜。

我问:什么可怜?

你神思恍惚地说:没什么,我没对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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