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吃屎的感觉让人心跳
不知是谁,发了一段歌给我听,大约是个带着诡笑表情的朋友。
渐渐,听清了歌词,大吃一惊:“我可以把最爱的蛋糕让给你,我可以把所有的积蓄送给你,我可以帮你杀掉你痛恨的人,就连你拉的屎——我都能大口大口地吃。”
热烈到疯狂,火辣至成烬,这爱情表白触目惊心,常人如我,胃和心都抵受不住。
我的反应层次分别如下:蛋糕很愉快地接受,立刻舀一匙喂他,与我的糖心分享我的甜;积蓄太隆重,我要先掂量能否承得起他的一生;杀人?不会吧老大,大家还是做一般朋友好了;吃我拉的……?我一定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闪多远就闪多远。
爱情至此,凄厉无比。
韩国电影叫做《谎言》的,里面有一段:男女主角在晃晃荡荡的地铁车厢里,灯光昏黄,身边没什么人。女孩不太好看,然而夜色总归令她忧伤美丽,如淡紫的山茶花。她低声对男人道,“我想你是真的爱我,你肯吃我的屎。”带了笑。
黯青白的字幕,看在毫无心理准备的观众眼里,简直滴下血来。偏偏韩语发音,缠绵温婉。
男子亦低声回她,“吃屎的感觉,令我心跳。”
两人皆切切笑,是偷欢男女。
吃屎可以是标志吗?这尺码如此偏离正常的空间与视野,然而它是存在的。最彻底的谦卑,最广大的包容——都说爱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缺点,那是否也可以,接受她的污秽?这是爱,还是七宗罪中的饕餮?
而其他一些通用标准,比如忠贞、宽容、体贴……又何尝没有内在的歇斯底里与疯狂。什么是爱,什么又是变态?
我忽然觉得混淆,本来清如水明如镜的心地,一石冲开千层浪。而这原不是一个有标准答案的世界。
便知道了,《谎言》的确不是一部色情片,虽然原作者因此入狱,情节这样狂暴,施虐和受虐,都痛楚而狂喜。男主角据说是艺术家,勇敢地在镜头前脱衣,非常普通的、几近丑陋的男人身体,绝不撩动情欲——一定一定,比俊男的脱,需要更多的勇气。
他说,相信九岁女儿长大后看到这部电影,会以父亲为荣。
我喜欢的谷崎润一郎也写过吃屎的故事。少年恋慕上不可能的爱人,这爱情是一颗疼痛的智齿,他妄想自拔,最后想出个馊点子:虽然她如此貌美,但她也和我们一样大小解,如果偷出她的便盆,看到里面的东西又脏又臭,就会很快厌烦她了吧?
少年藏在屋子附近,等待时机,终于丫环把皮盒——那时代的便盆,包了褐黄染布提出来,还拿一把红罗扇遮着。他抢过来,藏在袖子里逃回家。
“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一股丁香的馥郁扑鼻而来。他感到不可思议,往里一看,只见下半部沉淀着沉香色液体,里面有三条圆圆的、大拇指那 么粗的、两三寸来长的暗黄色固体。怎么看都不像那东西,薄薄带香。试着用木片扎一点儿拿到鼻前一闻,酷似黑方香——是沉香、丁香、贝香、檀香、黎香等熬炼 在一起制出的香料。 一切皆出乎意料,觉其非寻常之人,爱慕之心有增无减。少年把盒子拿到眼前,试着呷了一小口液体,也是浓郁的丁香味儿。又舔舔棍子上的东西,苦中带甜。仔细 咂摸,恍然大悟:“‘尿’可能是丁香汁,‘屎’多半是甘葛汁熬炼山草树,凝固后用粗管毛笔杆挤出来的。”
这女子如此狡黠,少年越发神魂颠倒,不久郁郁而终。
也或者,他的死是因为绝望。吃屎已经够卑贱了,却还有更鄙夷的姿态:连我拉的屎,你也愿意大口大口地吃?我还不愿意呢。你连一亲秽物的机会都没有。
这真是我所知,最严厉的拒绝。